48 《細微的生命》ⅠⅠ
修改了一下,是小秦讀《簡愛》的幾句話。
你和我,算了吧*。
幾個月之前,時燦對秦澤汐說了這六個字。
刺骨,殘忍。
然而,這并非時燦第一次如是開口。
他幾年之前,說過同樣的話。
時燦與林仰的感情以畫作開始,一副《Seamas》奠定了兩人之間的開始。
這段愛情之中,時燦為了林仰改變,他聽從對方的要求,遵從對方的喜好,順從對方的習慣,活成了對方向往的樣子。
願打願挨,無可厚非。
奈何情侶之間的相處不比藝術,而靈感也有枯竭重複的一天。
随着林仰越發偏執壓抑,他的藝術創作也進入了瓶頸。
無數副半成品被他弄得支離破碎,就像他對兩人生活做的那些事一樣。
屋漏偏逢連陰雨。
兩人處在低氣壓的狀況裏,時燦的母親還意外發現了他的性向,緊接着看到了裸體畫像。
随即,曠日持久的拉鋸戰打響。
時燦腹背受敵,狀态亦越來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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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中,那些被林仰關進“監獄”的東西不斷哀嚎,一度形成摧枯拉朽之勢。
時燦咬牙切齒,認為自己做的還不夠好,否則為什麽不能幫住林仰走出創作的困境。
對不起,是我不夠好。
我媽的事情是不是打擾了你創作的心情,對不起。
“不關你的事。”
林仰摟着時燦,一遍一遍在他耳邊說。
他幫時燦整理頭發,為他裹上睡衣,“對不起,我把你變成這樣卻不能為你做更多。”
“你不用為我付出任何東西。”
時燦唯一的想法與念頭,是保護林仰的創作。
那是兩人貧瘠痛苦的生活中僅存的樂園,不能再失去。
情況沒有因為時燦的不求回報而有所好轉,林仰甚至難以完整的創作任何作品。
不止是以“丁乙”為姓名的人像畫,就連原本稱心稱手的景物都難以讓他再感滿意。
林仰陷入自己的世界,總是對着畫布發呆,自言自語,缺少的是新鮮靈感。
“要不……你和我,算了吧。”
時燦傾盡所有,不知還能為林仰做什麽,“如果沒有我,你可以去尋找新的創作靈感。”
聽聞時燦的話,林仰猛然驚醒,“你說什麽。
小燦,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許是時燦這聲“算了”響徹心扉,亦或者面對失去太過刻骨,林仰終于意識到他所帶來的“災難”已然壓垮了時燦。
感情中一直在付出的那一方難以繼續堅持,即将迎來的不是改變就是消亡。
林仰進行了一場儀式感極強的旅行。
他獨自一人,自駕走過幾個省市。
“你等我回來。”
林仰離開前親吻時燦的嘴唇,接着将他攬入懷中,“等我。”
林仰一連走了好多天,而時燦依照他的吩咐。
等。
終于,電話響起。
來電顯示——林仰。
電話中,林仰說他快回來了。
時燦等待了許久,終是心中歡喜,“你想吃什麽,我幫你準備。
或者想洗個熱水澡?我幫你放水。”
林仰在電話那端擡高聲音,很是亢奮,聽起來不像從前,“……我要和你去游樂場,去旅行、去約會、去享受生活,和你去我們不會去的地方。”
林仰做出承諾,給時燦構建完全不同的未來。
“你怎麽了?”時燦打斷他,接着又追問,“你的創作怎麽辦?這些和你想要的創作完全不同,和你的生活完全不同。”
“那你呢,你想要什麽。”
林仰反問,而後說:“這段時間,我去看日出日落,去看森林湖泊。
我想去尋找新的創作靈感,可滿腦子能想到的只有你。”
林仰說,我能想到的,都是生活的點滴。
不是我的生活,是我們的。
我原本以為創作是人生裏最重要的事,支持着我的生活。
可其實本末倒置,生活支持着創作。
而你,支持着生活。
林仰說,強加在你身上的東西,讓你不快樂,讓你難以負荷,把我們的生活推向死胡同。
我願為你放棄過往,我曾以為自己貧瘠荒涼,難以為你付出,但其實你早已将一顆種子放在我的心裏。
小燦,我翻看所有以你為模特的畫,思緒最終都落在了《Seamas》上。
不是發表了的那部分,是另一半,是被我抛棄的,最初的你。
那就是種子。
“以前的我,有眼無珠。
從現在開始,你的身上可以有傷痕,我不會再那麽苛刻的要求你。
只要是你,都是美的。
我想讓你在畫中笑,在我的身邊笑……”
“小燦,這幾年你過得辛苦了。
往後的時間,你只需要遵從自己的心意。
你帶給我的所有東西,都會滋養我心中的種子。
小燦,你就是我的創作靈感,我願意為了你重新活……”
時隔幾年,時燦對過去的自己感到陌生。
時間沒有将傷痛帶走,卻讓他與部分的自己和解。
他不再執着于曾被林仰消磨扼殺的部分,脫變成為矛盾與自洽共融的冰美人。
關于“種子”二字,時燦始終無法想象那是何種心裏轉變。
直至,時燦與秦澤汐之間,亦出現“算了”二字。
難以付出的感覺是什麽?是目之所及處皆為荒蕪,幹渴的土壤炙烤着腳心,每往前走一步都耗盡所有氣力,難以負荷。
時燦摔倒在地,撕心裂肺的說“算了”。
随即,他低下頭默默流淚。
淚水順着土壤的縫隙往下鑽,一溜煙不見了。
時燦定神仔細看,忽然就在遍體鱗傷,焦黑一片的樹根處發現了什麽**。
喚作,細微的生命**。
千帆過盡,在體無完膚之時,時燦卻破繭而出。
以利刃割喉,以血肉滋養,以這細微的生命重新活。
曾經無法想象的轉變,時燦亦經歷了。
《Seamas》是林仰的種子。
《細微的生命》則是時燦的。
那日他坐在地板上望着秦澤汐留下的這幅畫,心口一下就敞亮了。
時燦感覺到沖動,奮力奔向秦澤汐的沖動。
他亦感覺到釋然,解除枷鎖、坦蕩揮別過去的釋然。
“你口口聲聲說不能為我付出,那我什麽想法又何必告訴你。”
秦澤汐的質問恰到好處,落在時燦最敏感溫柔的地方——
那處曾滿目荊榛、頹垣敗壁,此時卻郁郁蔥蔥、生機蓬勃。
秦澤汐神情失望,“要是沒什麽想說的,就快些回去吧。”
時燦的淚水順着白皙細膩的皮膚滑下,他緩緩開口,“那我現在說‘不一樣了’,可以嗎。”
場面僵持,秦澤汐愣了許久才開口,“你……說什麽?”
時燦靠近他一步,微微擡起頭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我可以為你付出。
我可以。”
站在大廳角落說話十分現眼,引來了不少賓客的側目。
秦澤汐的助理見狀,走到他面前說:“秦總,旁邊的VIP會客室空着,您和咱們的客人可以進去說話。”
“什麽改變了你。”
秦澤汐沉浸在與時燦的對話中,無暇顧及助理的話。
時燦深吸一口氣,當着他人的面,大大方方對秦澤汐說,“因為‘愛’,因為我愛你,所以為你付出是讓我幸福的事情。
因為我愛你,所以心裏那些內疚糾結都煙消雲散、不值一提。”
千言萬語,太多心思難以名狀,能說出口的話卻甚是簡單。
一個“愛”字,足矣囊括一起。
時燦愛過林仰,願意付出自我。
林仰愛着時燦,決絕放棄過往。
秦澤汐愛着時燦,痕跡如滿天繁星,數不過來。
“和你愛我一樣,我也愛你。”
時燦沖着秦澤汐笑,前所未有的輕松。
喜歡是不斷索取,愛則是傾盡付出。
時燦将“喜歡”排在所有情緒的最後,而他卻不敢對“愛”有任何的怠慢,“我說的不對,是你愛我更深、更甚。
但往後的時間,我想都用來愛你。”
破繭成蝶,愛是滋養心房的源泉。
秦澤汐不曾對時燦說“愛”,可他寫在舉止之間,刻在眉眼心頭。
因此,時燦定要先他一步說出口,對他表已決心,對他展示态度。
時燦低頭從口袋中拿出一幅畫——《細微的生命》。
折疊的整整齊齊,時燦這些日一直裝在身上,愛不釋手,“它就是我。”
秦澤汐微微張開嘴,沉默片刻追問說,“《Seamas》呢?”
“那是以前的我,過去了。
它是現在的我,是愛你的我。”
時燦好像上了瘾,一遍一遍重複着“愛”字。
不知聽在秦澤汐耳中是何種感受,可話說出口,時燦的五髒六腑都浸泡在暖意之中。
幸福,甜蜜,激蕩性靈。
對秦澤汐表達愛意,是時燦的自我和解,是為他“重新活”的第一步,“對不起,明明相識最初你就把它放在了我面前,可我卻花了這麽長時間才找到。”
“……”秦澤汐震驚失語,眼神裏是忐忑與喜悅,是疑惑與歡愉。
時燦看着手裏那幅《細微的生命》,低聲又對秦澤汐道:“它真好看。
筆觸裏都是你對我的好,畫裏也全都是你。
浪漫的你,可愛的你,那天給我讀小說的你。”
秦澤汐吞咽口水,聲音裏滋養了些委屈,“以前沒覺得你那麽喜歡這幅畫。”
“我改。”
時燦笑了一下,道:“以前的我,有眼無珠。
從現在開始,你所有的畫我都會細心保存。
只要是有關你的事情,我都不會錯過。
你開心的,不開心的,我都想知道。
你與我之間,不能算了。”
“……”
“秦澤汐,讓你獨自愛我這麽久,辛苦了。
往後換我對你好,你可以不對我說起你的想法,你可以沒有一句解釋就轉身離開。
這些都沒關系。
但你記住,我會一直追着你問為什麽,會等你開口。
如果你厭了、倦了,不想再對我投入感情。
那……”
“那又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
我追你。”
情侶表白,是浪漫,是溫情,是鬥轉星移之間永恒的一刻。
可當下是錯的時間地點,更別提助理與水仙還站在兩人身邊。
“秦……秦總,”助理擡高聲音,怕對話吸引更多人圍觀,“咱們進屋說吧。”
“嗯,”秦澤汐回過神,慌亂間連連點頭。
進而,他伸手輕輕抓住時燦的袖子口,稍稍拉動,再不見剛才決絕說話的模樣,“我們……去那邊的會客室吧,可以嗎。”
時燦将畫收進口袋,點頭說,“好。”
助理深吸一口氣,而後緩緩吐出。
問題解決。
站在一旁的水仙亦輕松不少,連忙找借口,将私密空間留給兩人:“我去一趟洗手間。”
轉身往衛生間去,水仙忍不住想,今天這活兒也太難了。
他就是個演藝圈十八線小明星,先前通過關系參與過現代藝術館廣告的試鏡。
試鏡沒通過,但今天意外接到了電話:對方邀請他出席開幕儀式,給藝術館少東家當個陪襯。
活兒很急,立刻出發,兩個小時就必須到。
企業家出席活動,找娛樂圈小明星作陪襯是常有的事。
開價合理,水仙欣然接受,收拾了東西就來了。
原本以為是賣笑秀身段走過場,卻沒想竟然卷入了情侶分合的大戲之中。
不僅如此,還莫名被當擋箭牌。
開玩笑,這可是另外的價錢!
算了。
一個年輕俊朗,一個華美動人,看他倆互訴衷腸也算是一種享受。
水仙從衛生間出來,接着又在VIP會客室外徘徊了幾十分鐘。
他不敢走遠,怕少總出來找不到他,怪他沒有職業操守、只拿錢不辦事。
臨近晚餐時間,助理再次出現,直直沖着會客室去。
晚宴有抽獎活動,需要秦澤汐這個主人提前準備。
眼瞅時間快到了,助理敲了一下門,心急火燎便推門往裏走,“秦總,咱們時間……”
水仙跟在助理身邊,順着推開的門往裏瞧。
啪。
只見華美動人的那位掄起巴掌,徑直打在了少總的臉頰上。
助理驚在原地,水仙亦不知如何反應——
溫柔隽永的美人怎麽還動手呢?要是真的被誤會,那巴掌豈不是很可能落在水仙的臉上。
這活兒太危險了!弄不好得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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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