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你是我的命中注定
藝術館裏“巧遇”秦澤汐的父親,兩人皆猝不及防。
沒事兒,不用擔心,我回家探探爸媽口風。
秦澤汐如是說,眼神裏的緊張卻是另一番滋味。
相處了這麽長時間,時燦好像具備了一種能力——任憑秦澤汐的演技再精湛,他也總能剝去面具,看到對方心中的惶恐不安。
哪怕只有一點,也能輕易看見。
時燦送他出門,轉身就收到了母親的電話。
陳秋在電話裏說:“這兩天有空,回來吃飯吧。”
“好。”
時燦在等母親看過紀錄片後的反饋,此時接到電話,算是個好的開始。
随即,母親又問:“你跟小秦怎麽樣了。”
時燦清了清嗓子,實話實說:“我跟他和好了。
最近,挺好的。”
母親“嗯”了一聲,猶豫幾秒不太确定的說,“那有機會帶他回來,上次住院多虧他照顧了。”
時燦忍不住勾起嘴角,“我問問他。”
挂了電話,時燦心中暖意四起,更是忍不住想念秦澤汐。
幾個小時,秦澤汐的短信沒停過,內容都是些無關痛癢的調情産物。
秦澤汐給他看房間擺設,給他發送位置,跟他說自己的收藏。
字裏行間之中,時燦覺察他的緊張,于是主動将電話打了過去。
時燦一邊與他對話,一邊就想起第一次見隋海海時的對話。
隋海海說,秦澤汐的父母不知道他喜歡男性,他偶爾會跟我說,擔心爸媽知道了日子不好過。
如果他們有一天開口阻止你們,你也會在一旁看着,覺得無足輕重,然後什麽都不說嗎?還是,你要讓秦澤汐獨自一人和他爸媽起争執,或者幹脆跟他說,既然你父母不同意,那不應該因為我影響了你們的關系。
這話過耳之時不覺有分量,現在再想起卻激蕩在時燦的心口處。
秦澤汐為陳秋做的歷歷在目,時燦也想為秦澤汐做點什麽。
“要不咱倆私奔吧。”
秦澤汐聽起來像個孩子,像個求溫暖的寶寶,“一把傘,兩個人,足夠了。”
時燦望向門口的黑色雨傘,認認真真說,“好。”
【想見你,想親你。
】
看着短信,時燦做了個決定,要給秦澤汐一個驚喜。
他拿着黑色雨傘出門,一路朝着秦澤汐發來的定位去。
到了小區門口,時燦使懷心思,給他發短信:【十五分鐘後出門。
】
他想在他家門口“埋伏”,然後在他出門的那一刻與他四目相對。
他想等他,想以雨水包裹起的浪漫泡泡将他完全淹沒。
他想對他說,無論誰阻止,我都會在你身邊。
到了秦澤下家門口,過人高的綠色植物将時燦完全遮擋。
“你小時候在醫院裏跟我說,讓我再生一個健康的孩子,讓那個孩子陪着我變老……我是怎麽對你說的。”
“您說,要全心全意愛我。”
“我想不明白明明重新開始新的人生,你這麽聰明為什麽要選一條困難的路。”
秦澤汐與母親的對話闖入時燦的耳中,他不想偷聽,卻怎麽也挪不開步子。
天下父母心,秦澤汐母親說出的每個字都讓人不忍,更讓人感到難過。
許是經歷過随時可能失去的害怕,她的訴求比時燦的母親更加純粹,不過是希望兒子擁有最平凡的生活。
拼盡全力,活成最普通的人。
這是秦澤汐這二十來年的宿命。
時燦握緊手中的雨傘,心裏是千回百轉的酸楚。
他想,世間最耀眼奪目的人,莫過于此。
“是它……是它為我選的,也是我為它選的。”
“是因為這顆心髒?”
母子的對話如同鼓點,一下一下敲擊着時燦的心口,直到他聽見——
是因為你喜歡的畫家喜歡男性,所以你得到他的心髒,也喜歡男性?
喜歡的畫家?他的心髒?
時燦聽不清後續的話,整個身體都在發抖。
原來,震驚到極致時的反應,竟是一片空白。
沒有緊張,沒有激動,僅僅是空白。
秦澤汐說自己又很多喜歡的畫家,因此這個人肯定不是……
哪裏有那麽巧合的事情。
時燦回過神時,秦澤汐已經站在了他面前。
院子大門打開,而雨水則順着秦澤汐的頭發親吻他的臉頰。
“你……你怎麽在這裏……”秦澤汐滿眼驚訝,随即皺眉意識到時燦表情不對,“剛剛和我媽的那些話,你……”
“他的心髒,他……是誰?”時燦擡起頭,與秦澤汐四目相對。
這一瞬間的對視是他想做的,是他一路都在計劃的“驚喜”。
可顯然,結果與他預想的不同。
大相徑庭。
秦澤汐沒有回答,而他的目光裏充滿了惶恐與無措。
區別于過往演戲被揭穿時的無言以對,秦澤汐的情緒來自更深層次,來自靈魂深處的震動。
他移開視線望向地面,忽而發現時燦的褲腿都濕透了,想他剛剛走過來時一定很着急。
急着見面,急着表達心意。
雨水順着秦澤汐那長長的睫毛低落下來,忽然就讓時燦想起最初認識他的時候,亦是雨天,他淋的不像樣子。
雖沒得到答案,雖滿懷震驚與疑惑,可時燦還是忍不住關心他,怕他着涼,“怎麽又不打傘。”
說完,他将手裏的傘舉起,将秦澤汐完全籠罩在其中。
一把傘,兩個人,和秦澤汐說的一模一樣。
“不是……小區門口見面嗎。”
秦澤汐終是找回自己的聲音,一雙眼睛始終在時燦的臉頰上徘徊。
秦澤汐母親的聲音忽然闖入兩人之間,“小澤,怎麽了。”
她看兒子站在門口不動,跟上來看看情況,“為什麽……”母親順着打開的門看到時燦,微微一愣。
“媽,他就是我……”秦澤汐緊張的舌頭打結,連句話都說不清楚。
他小心翼翼,伸手拉住時燦的手腕,異常用力。
時燦來人門前,主動問好:“阿姨,您好。”
他清了清嗓子,又連忙說:“這麽晚打擾,很抱歉,我現在就走。”
“別走。”
秦澤汐又用力拉他,滿眼焦急,怕剛才的事情沒說清楚,怕兩人來之不易的幸福轉瞬即散,“求你了。”
母親看着兒子這般挽留,很是尴尬,亦忍不住動容。
她打量兩人,無奈嘆氣道,“這麽晚了,外面還在下雨,你們這樣在門口也不像話,要不……還是進屋說話吧。
一直淋雨,小心生病。”
秦澤汐拉着時燦進屋,推着他往自己的房間走。
母親看他動作莽撞,忍不住出聲制止,讓秦澤汐慢點。
動靜太大,以至于驚動了書房裏的父親。
秦耀站在書房門口,打量秦澤汐與時燦,片刻後開口:“哪有這麽晚請人來家裏的道理,沒規矩。”
雖說不應該請進屋,但秦耀也沒有下逐客令。
他清了清嗓子,又對秦澤汐說:“請人來家裏,至少應該先準備熱茶和拖鞋。
樓梯弄髒了等會兒記得收拾,別讓你媽動手。”
看着兩人進屋,母親走到秦耀身邊。
秦耀展開手臂将她攬入懷中,“看着不舒服了嗎。”
母親搖頭,“不是不舒服,是心疼他。”
“早就跟你說了,孩子大了管不住,什麽想法都是他自己選的。”
“我們就任由他受苦嗎。”
人之砒霜,我之甘饴。
秦耀給不出答案,“那能怎麽辦,你兒子的性格你還不知道,說了他能聽嗎。”
“都是給他寵壞了。”
原本只是想門前厮混,卻沒想直接登堂入室。
秦澤汐為時燦找了幹淨的浴巾和拖鞋,讓他洗個澡,“你身上都濕了,有什麽話,出來再說。”
水聲作響,秦澤汐坐在沙發上,呆呆望着緊閉的衛生間門。
不知過了多久,時燦出來了。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
秦澤汐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沒勇氣說出口。
他握緊雙拳,用極其克制的聲音開口:“是他的。
我手術後一段時間就知道了。”
“你……”時燦走到秦澤汐面前,想了許久問出第一個問題,“你準備什麽時候告訴我。”
“不準備。”
對于這個問題,秦澤汐沒有任何遲疑,早已想的清清楚楚,“我打算一直瞞着你。
如果你不是意外聽見,這輩子都不會知道。”
時燦點頭,又問:“你……不覺得我應該知道嗎。”
“為什麽應該知道。”
秦澤汐拉住時燦的手,與他十指相扣,“你說愛我,會因為我擁有別人的心髒而改變嗎。
或者說……因為是林仰的心髒,所以你應該知道。”
對話沒有進行下去,兩人都處于震驚之中,實在難以理清思緒。
“我睡沙發。”
時間不早了,時燦主動從床上拿起一個枕頭。
他心中有些東西在沉澱,有些東西在醞釀,有些東西在發人深省。
一切都太快了,想不清楚。
秦澤汐起身踱步,沉默許久甚至不敢開口跟他要求一起睡,“你生氣了。”
“不是生氣,我只是需要點時間。”
秦澤汐點頭,“是不是一覺醒來你就不見了。”
時燦看着他的眼睛,“不會。”
躺在床上,秦澤汐久久難以平靜,他輾轉反側,“或許你不想知道,但當初我知道的時候,震驚程度絕對不亞于你。”
時燦沒有吭聲,不知是睡着了,還是在等他繼續。
“以前我想到你,心裏滿滿都是幸福感,都是快樂。
手術之後,我再次想起你總會伴随着心痛和悲傷。
很難形容那種感受,是在夢中看到你便會流淚,會将我整個人吞噬的痛苦。”
秦澤汐吞咽口水,停頓片刻說:“我一開始以為是身體的毛病,但我手術後各項指标一切正常,恢複的很好,就連醫生都說這顆心髒充滿了生命力。”
檢查不出異常,秦澤汐亦沒有往其他方面去想,直到母親發現他在夢中流淚,實在放心不下非要找出個究竟。
母親追問秦澤汐夢到了什麽?他不好說是一面之緣的心上人,只能搪塞,打馬虎眼。
“我媽先帶我去神經科,然後是精神科,後來又去查內分泌……幾番折騰,我跟我媽開玩笑,沒準是心髒捐獻者有什麽心理問題,留給我的‘禮物’。”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器官捐獻者的信息本不能對移植者公開,但秦澤汐家裏還是想盡辦法找到了對應的名字。
看到“林仰”二字的那一瞬間,秦澤汐震驚、詫異,他一在确認是否弄錯了,他不敢相信林仰出了車禍,更不敢相信有這麽巧合的事情。
秦澤汐自顧自的說,甚至不确定時燦是否還在聽着,“我慢慢冷靜了,然後一下都明白了。
我感受到的那些難過,是他殘留下的執念。
其實,我只偷偷看過你一眼,你在我的夢裏也不過是個模糊看不清的影子。
可即使如此,他的心髒還是有如此的反應……”
月色之下,時燦動了動身體。
他還在聽着,眼角淌出熱淚。
秦澤汐聲音低沉,有些哽咽與幹澀:“随後我陷入了很長時間的掙紮之中,我質疑想去找你的這份心情,是他的,還是我的。
我去翻找所有與他有關的信息,我想方設法跟我自己證明,是我在愛你。”
對秦澤汐來說,那是極度迷茫與掙紮的一段時間。
他在夜晚做夢,甚至覺得自己與林仰面對面,争辯着到底是誰占據了誰的感情,誰使用着誰的身體,“那段時間我特別極端,我心想,自己不可能變成代替他愛你的人,他對你的感情深遠厚重,但我的也絕不輸他。
我不想,也不能做他生命的延續,我很遺憾他出了意外,可我要擁有自己的人生。”
這件事,秦澤汐沒有與任何人說過,“我父母只覺這是巧合,我收了很多他的畫還得到了他的心髒,而隋海海只知我害怕回到醫院而踟蹰不前,不敢去找你。
只有我自己心裏,還藏着無數個與你們有關的念頭,無法與任何人分享。
你們的愛情是什麽樣子的?你們擁有何種回憶?你們對彼此留下了什麽影響?”
“沒有‘你們’。”
終于,在秦澤汐說了許久之後,時燦緩緩開口,“現在只有我們,我和你。”
秦澤汐忙不疊停下來,撐起上半身望向時燦。
只見時燦光着腳,借着清冷涼薄的月色朝他走來。
窗外雨聲細碎,而秦澤汐亦緊張難安,“你剛剛,說什麽。”
“我只想聽我們。”
時燦來到床邊坐下,擡起手輕輕壓在秦澤汐的胸口上。
在秦澤汐這小小的心房之中,裝了無數的秘密。
最初,時燦在目之所及的地方看到他的樂觀,他的陽光,他的浪漫與才情。
這些東西,多好啊,任誰人看了都會歡喜,都會忍不住動情動心。
時燦迷戀着,喜歡着,同時也肆意揮霍着。
随後,時燦在秦澤汐的陰暗之中看到了他的悲觀,他的傷痕,他的恐懼與苦楚。
這些東西是負面的,是令人心疼的。
可它們亦滋養了秦澤汐的創作,聯結着他的過去與未來。
時燦愛惜着,保護着,捧在手心裏如獲珍寶。
時燦以為,屬于秦澤汐的拼圖已完成大半,這年輕人不可能再有讓他驚訝的秘密。
誰又能想到。
最終,時燦竟在他的性靈深處發現了低入塵埃的卑微。
那是秦澤汐極力想要掩藏的碎片,藏在最為陰暗的角落之中,不願時燦發現,發誓要瞞着他一輩子。
“你不準備告訴我,因為你害怕我質疑,自己愛的是他的心髒,還是你,是不是?”時燦直截了當發問,泛紅的眼睛直勾勾望着秦澤汐,不讓他逃,不讓他躲。
是。
還能因為什麽。
秦澤汐委屈不已,嘴裏幹巴巴冒出幾個字,“我知道他對你很重要。”
時燦輕撫秦澤汐的臉頰,而後湊上去親吻他的嘴唇。
時燦說,是的,他很重要,非常重要。
但是你。
時燦又說,你是我的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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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