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有點調皮

朝陽點餐很全面,有湯有菜,有肉有素,他給宋襲盛了一大碗米飯。

等了半晌,見人還站在浴室門口不動,奇怪地催促:“愣在那兒做什麽呢,趕緊過來。”

宋襲隐藏起心事去到客廳,瞥了一眼兇巴巴的刑肖,端起碗拿起筷子,默默扒飯。

“看着你精神不太好。”朝陽語氣關切,“是餓了嗎?”

刑肖冷哼,卻還是板着臉給宋襲夾了一只雞翅。

宋襲知道自己的失蹤給兩人造成了很大的恐慌,一頓飯吃得安安靜靜,像個受氣的小媳婦。飯後,他便被朝陽趕去裏面的房間休息。

開的房間是大套間,除了客廳和共用浴室,還有兩間山景房。

外面就是蒼翠青山,視線往下便是浮着薄霧的山脊。

這會兒天陰了下來,太陽被擋在厚厚的雲層後,伸出幾縷溫和的光芒。隐約可見,有人正從對面的山腰的棧道上走過。

宋襲收回眼,動作僵硬而小心地微微側頭,大概是光線不夠,身後的影子顏色淺淡,輪廓很虛。

确定沒有別的東西在身後,他這才轉身去到床邊,一頭倒下去,順勢用被子蒙住了腦袋。

上一次從恐怖世界出來,他們抵達的位置是一個小鎮的菜市場,小江載着他沒開多久,就發現了位于路邊的來福酒店。

他當時粗略算了下,來福酒店距離菜市場大概只有三十來公裏。

如果現實中也有一座林南鎮,照之前的經歷推測,他和李鐘、洪娜所待的服務區距離小鎮應該也很近才對。

可他剛剛跟兩個發小打聽過,附近根本沒有什麽林南鎮。只在大約三百公裏之外,有一座水鄉。

水鄉,鎮上河流小溪縱橫交錯,據說那一帶的建築全是老派的徽式建築,白牆青瓦,屋頂有飛檐,一些宅子裏還有很早之前保存下來的影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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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襲一把掀開被子,從床頭櫃上取過手機,打開了搜索引擎。

酒店的網絡似乎不好,顯示搜索狀态的小菊花轉了好久,終于彈出了所搜結果。

他點開最頂端的圖片,水鄉的建築與林南鎮的如出一轍,其中最清晰的一張,便是白家畫館的大宅子。

宋襲重新在搜索框內輸入老畫家的名字與白家大宅,得到了一個航拍圖,和大段文字介紹。

介紹十分詳細,說是白家大宅由白家老爺子的後人購買,是用來陳列白老爺子畫作的。但很快,随着老爺子的畫作水漲船高,畫被拍賣了一幅又一幅,那座院子最後便成了白家某位小姐的畫館。

畫館內的畫風格多樣,對外免費開放,吸引了許多繪畫愛好者前去參觀。

有人說白小姐的畫陰郁混亂,給人精神錯亂的感覺。也有人說她是鬼才,是印象派的黑馬。

直到宋襲翻到最後,也沒找到白小姐的人生履歷,有說她去了國外的,有說她自殺了,也有說她看破紅塵,隐居山林了。

宋襲丢開手機,腦子裏一片混亂。

來福酒店和林南鎮在現實世界都有寫照,難道是平行世界嗎?林南鎮的白小姐被畫家殺害,這個世界的小姐會不會也遇到過一位青年畫家,然後墜入愛河?那她還活着嗎?

一連串的問題攪得人頭疼,宋襲找出上次私人偵探發來的照片,抱着手機舔屏放松。

夙夙長得真漂亮,長大以後一定是個大帥哥。

鉛筆素描出的肖像很有靈氣,尤其是那雙眼睛,黑白分明,眼睛裏裝着閃爍的星子。

宋襲的手指隔着屏幕在蔣夙的鼻尖上點了點,氣憤道:“不是說在外面等我嗎,你人呢?說話不算話。”

在恐怖世界再次遇見蔣夙無疑是一種幸運,更加離奇的是,這一次他們是一起離開的恐怖世界。

既然人還活着,實在沒必要再讓私家偵探查下去。宋襲找出偵探的電話,撥了過去。

那頭似乎很忙,直到忙音接近尾聲才接通,“宋先生。”

宋襲嗯了一聲,“之前讓你幫我調查的事進展怎麽樣了?”說實話,他不是第一次委托吳響做事,卻是第一次曉得他的效率可以這麽慢。

吳響:“抱歉先生,這次的案子我可能要放棄了。”

“什麽?”宋襲詫異,“出什麽事了嗎?”

“我本來是想今天給您電話的。”吳響的語氣沉重,“我按照您給的姓名和肖像查了很久,也擴大過搜索範圍,沒能找到這個小孩子。”

蔣夙這個名字不算尋常,全國也找不出幾個。在動用各種手段仔細比對過後,吳響妥協于現實:這是他第一個無法完成的委托。

宋襲原本就想終止合作,聞言卻打消了念頭,追問道:“國外也查過?”

“都查過了。”吳響的關系網很大,在他這裏,只要委托人付的錢夠多,就沒有他查不到的東西。這是唯一的例外。

“宋先生,我的能力你是知道的。恕我直言,小孩的家人應該是将他保護得很好,刻意抹掉了他的存在痕跡。當然,也不排除你給的信息有誤。”

宋襲捏着手機,說不出心裏的感覺,震驚、驚異、荒謬。

他閉上眼睛,喉結上下攢動幾下,将身體藏進了被子裏,“吳響。”

私家偵探被這一聲喊得緊張起來,“怎麽了?”

“不用再查了。”宋襲笑了下,“錢我照付,你把所有相關信息和資料都燒了吧。”

電話聽筒讓對面的聲音有些失真,吳響覺得青年的聲音有點冷。他點了點頭,意識到宋襲看不見,又補上一句:“我明白了。”

挂了電話,宋襲的臉色黯淡下來,盯着漆黑的手機屏幕出神。

吳響少說了一種可能性,那就是,蔣夙或許根本不存在于現實世界。可他又跟那個世界的其他土着不同,他對自己或者其他人并無惡意,甚至三番四次提供幫助。

這也是為什麽,宋襲從來沒懷疑過,蔣夙本就屬于恐怖世界的原因。

宋襲對着天花板長長嘆了口氣,翻身側躺,目光落向被微風輕拂而起的窗簾。太陽又出來了,照得窗口附近的地板有些刺眼。

他想,難怪在福酒店時,蔣夙明明沒有跟他們一起離開,卻能安然無恙。

難怪他們說好出來之後見,蔣夙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難怪,恐怖世界裏的人總是忽略蔣夙,因為他本來就是他們的一份子,在土着眼裏,蔣夙跟他們是同類。

山頂的氣溫在炎熱的夏季仍舊宛如春日,不冷不熱,适宜安眠。

宋襲的上下眼皮開始打架,很快就合在了一起。

斜對着床鋪的房門下,黑色的影子從門縫下延伸進來,悄然無息地來到床邊,沿着床腳緩慢爬上床被……

一覺睡到傍晚,房間外有走動的腳步聲。

宋襲揉了揉眼睛坐起來,“朝陽哥。”

朝陽推門探進半個身子,“醒了?”

“嗯。”宋襲掃了眼四周,見光線很暗,便伸手按開了床頭燈,“你幫我關的窗簾?”

朝陽一臉看傻子的表情,“你睡懵了吧,我可沒進過你房間。”

“那就是我關的?”宋襲指着自己,困惑的蹙眉,“可我記得睡前窗簾明明是敞開的。”

朝陽搖了搖頭,走到床頭在宋襲腦門上彈了一下,“我看你是睡糊塗了,自己起來幹了什麽都不知道。”

不是沒有這種情況。

人在深眠的情況下突然醒來,做完某件事後倒頭繼續睡,等再醒來,他對之前的事會記憶模糊,甚至根本就不記得。

宋襲以前沒這個毛病,但不代表現在或者以後也沒有。

窗簾而已,他沒有過于深究。下床去外面洗了把臉,去到客廳。

客廳裏,飯菜已經擺好了,刑肖手裏拿着報紙,兩腿疊在一起,見青年起來擡眼掃過去,“先吃飯吧。”

看着滿桌子大魚大肉,宋襲唾棄自己,吃了就睡,起了又吃,是豬嗎。

腹诽歸腹诽,他還是咽着唾沫坐到沙發上。

刑肖看他精神比之前好多了,筷子在碗邊敲了一下。等青年朝自己看來,他開口道:“你跟我們出來已經兩天了,你公司的人怎麽沒給你打過電話?”

“我讓經紀人把工作暫停了。”宋襲啃着排骨,嘴唇上全是油光。

“你……”朝陽難以置信,工作狂竟然暫停工作,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吧,“你怎麽了?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沒有。”宋襲做出沉思的表情,“就是累了,休息一下。”

刑肖放下碗筷,“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們?”

宋襲把肉咽下去,搖了搖頭,“沒有。”

刑肖觀察青年的表情,眼神清澈,表情懇切,不似作僞。他重新拿起碗筷,示意其餘兩人,“繼續吃飯吧。”

四菜一湯被解決得幹幹淨淨。

飯後沒多久,客房部的人進來收走了盤子。宋襲摸着撐圓的肚子,仰靠在沙發上,假裝很有興趣地盯着手機翻來翻去。

朝陽湊過來問:“你在看什麽?”

宋襲哦了一聲,面色平平地将屏幕展示給他看,“附近有個水鄉,你們知道嗎?”

刑肖是個死直男,說話也很直,不屑道:“不就是一群房子中間有幾條河嗎,沒什麽意思。”

朝陽直接拿起一個抱枕扔過去,他問宋襲,“想去?”

“想啊。”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好久沒有好好玩兒了,想多走幾個地方,到處看一看。”

“那就去吧。”朝陽做了決定。

像是知道某些人要反駁,一眼瞪了過去。刑肖舉手做投降狀,“去就去,你瞪我幹什麽,我就是個當司機的勞碌命。”

下一步行程定下後,宋襲便開始準備東西,去酒店的附近的文創館買了點換洗衣物。

山間的小路兩旁是半腿高的燈柱,燈光暈染了四周的草坪。草坪邊緣立着的高大樹木卻被夜色染成了黑色,特別是樹下的影子,黑乎乎的連成一片,讓人不寒而栗。

影子斜斜的打在青石板的小徑上,随着行走的姿勢輕微晃動。

宋襲現在對影子有了陰影,總害怕它又出現什麽異常。

他一邊走,一邊斜眼看過去,腳下的步伐逐漸加快。在看見前方站着一個女人後,放慢了腳步。

女人背對着他站立,紮着馬尾,頭發垂在頸後。

她的衣服很奇怪,一身血紅,這讓他瞬間想起了洪娜。可洪娜不喜歡紮馬尾,而且也很愛幹淨。

宋襲記得,無論任何時候,洪娜始終很注意個人衛生,她那一身連衣裙就沒真正弄髒過。即便是逃命,她也會小心的拎起裙擺。

而眼前的女人,裙擺黑乎乎的沾滿污漬。

不知為何,宋襲心裏浮起一絲不安,一路向前的雙腳猶豫地停了下來。他伸手摸向褲子口袋,手機電量充足,信號卻一格也沒有。

走還是不走,是眼下的大問題。

他清了下嗓子,嘗試着往前走了一步,發現那女人還是一動不動,仿佛沒有生命的石頭雕像。

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宋襲往後退了一步,驚悚地看見,女人的腦袋突然轉了個一百八十度,露出的五官,幾乎被血糊住的臉。

宋襲:“……”

已經成功鍛煉出的反應速度,促使他拔足狂奔。女人的雙腳卻好像不需要着地,一路飄過來,死死跟在他後面。

有好幾次,宋襲都感覺自己聞到了對方身上的血腥味。

他又怕又急,情緒中還藏着一絲怒氣,不明白怎麽已經從那個世界出來了,依舊能碰上這些東西。

感覺到有冰冷的呼吸噴在後頸,他攥緊手裏的紙袋,砸完就跑。

“啊——”一聲刺耳的尖叫劃破緊張的氣氛。

宋襲敏銳的察覺到什麽,停下來往後看去,從路徑兩旁的黑暗中伸出一團黑色的影子,它牢牢握住女人的雙腳,一點點的将她拖進黑暗。

樹下的黑影潑墨一般,擋住了一切血腥和來自黑暗生物的腐臭。

宋襲看不清那女人到底發生什麽,卻能從聽見的聲音想象出來:她的身體被撕碎,塞進了一個他看不見的垃圾桶裏。

太血腥,太暴力了。

宋襲輕輕吸了口氣,對着黑影說:“是你嗎?”

影子從樹下出來,人形的輪廓毫無攻擊性的落在地面,宛如在與青年對視。

宋襲嘟囔:“謝謝你。”前面沒了攔路鬼,他又倒了回去,沒多久遠就再次停下,對影子說,“你別跟着我了。”

畢竟物種不同,宋襲不确定對方聽不聽得懂。

于是他又是做口型,又是揮手的比劃一通,希望影子能明白,然後識趣離開。

想象和現實總是相反,那黑影不但沒有消失,反而快速逼近到了宋襲的腳下,頃刻間将青年的影子吞沒。

它不聲不響,乖乖地把自己僞裝成了普通影子。

宋襲吓了一跳,連忙後退,影子緊追不舍,完美的扮演着自己的新角色。

“你跟着我做什麽?”宋襲已經沒那麽怕了,更多的是無奈,這東西是牛皮糖嗎,甩都甩不掉,“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吧,或者找別的人,我馬上要回屋了,不能帶你回去。”

影子死了一樣癱在那兒,任憑青年好說歹說就是不肯走。

宋襲急了,“你這麽黑,跟普通的影子完全不一樣,我帶你回去會把我朋友吓死的。”

漆黑的影子淡了幾分,又淡了幾分,它晃動兩下,似是在問這個顏色夠不夠普通。

宋襲:“……”

他煩躁的抓了抓頭發,服氣地轉身就走。

影子跟着青年回到獨立屋,刑肖的被子已經鋪在沙發上,朝陽也剛洗完澡從屋裏出來。他掃了眼青年手裏拎着的袋子,擦着頭發道:“把衣服放到門口,我給客房打過電話,洗完烘幹後他們會送過來。”

宋襲只好把紙袋拿出去。

彎腰放下紙袋時,他看見影子模拟出與自己的相同的動作,眼角一抽,焦躁卻拿對方一點辦法也沒有。

宋襲對地上的影子說:“你不傷害我,我們就是朋友。你乖一點,別去吓唬刑肖和朝陽,否則我就去找大師來驅鬼。”

是的,驅鬼。

影子是鬼,剛剛的女人也是鬼。

小江之前的猜疑都成了真,恐怖世界裏鬼怪橫行,現實世界也變得鬼影幢幢。

像是嘲笑青年的天真,影子一下子變得龐大無比,黑暗将對面的獨立屋一并籠罩在內。

宋襲:“……”有點調皮是怎麽回事!

這可是在香火鼎盛的五松廟附近,影子居然這麽狂,它就一點都不怕山上的和尚念經嗎?!

“宋襲,你怎麽還不進來?”朝陽的聲音由遠及近。

宋襲吓的一個激靈,趕緊對着影子妥協,“你快變回去,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影子瞬間縮回原樣,撒嬌似的覆蓋在青年的拖鞋鞋面上,左右動了幾下,像是在用腦袋蹭他。

“……”宋襲揉了揉眉心,轉身回屋。

朝陽站在玄關處,奇怪地打量兩眼青年,“你不對勁。”

宋襲心頭一緊,“我怎麽了?”

“自從你失蹤一天回來後,我就覺得你怪怪的。”朝陽摸着下巴,微眯起眼睛,“還有,你臉上寫着做賊心虛幾個字你知道嗎。”

宋襲:“我沒有……”他越過朝陽往房間走去,被人拆穿秘密後的羞赧迎上心頭,臉頰開始發燙,行走的姿勢變得僵硬。

朝陽站在原地想了下,搶在對方進門前大聲問道:“宋襲,你是不是背着我們談戀愛了!”

“……”宋襲粗聲粗氣地喊回去,“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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