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一夜消失

第四十四章 一夜消失

中年男人背部僵硬,腦袋埋得很低,小心翼翼地把牌位放回箱子裏,合上蓋子。

為了不讓意外再次發生,他去一旁花壇裏搬來一塊兒石頭,結結實實地壓在上面。

宋襲對男人的忽視不以為然,“我猜兩塊牌位的主人,應該不是水鄉的人。”他側首去觀察對方的反應,“否則你應該将它們與其他牌位擺放在一起,而不是丢在一個普通的紙箱裏。”

中年男人板平的臉上終于有了變化,拳頭緊緊攥起,嘴角抽搐幾下,“你是怎麽知道的。”說完戒備的打量着青年,胳膊上的肌肉瞬間繃起,“你不是這裏的人。”

看來是說對了。

難不成還真是胖子和絡腮胡的牌位!所以,恐怖世界中所經歷過的一切與死亡相關的事,也會反應到現實世界?

還是說,這兩個看似不同的空間,本就是相互重疊或者融合的世界?

可若是真的這樣,為什麽以前從沒遇到過類似的事?而且小江也說過,那些無法解釋的靈異現象,分明是最近幾年才出現的。

以上遠遠超出了宋襲的認知範疇,就算抓破腦袋也不可能想透。他面上佯裝淡然,盯着中年男人的眼睛逼問:“他們是橫死在水鄉的異鄉客。”

“不是!”中年男人焦急否認,他不能讓水鄉背上不好的名聲,“他們的死跟鎮裏一點關系也沒有,你不要血口噴人!”

宋襲假裝信了,長長的哦了一聲,“沒關系你們留着他們的牌位做什麽,不是在鎮裏死的,那就是在鎮外死的呗。”

“你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揍你!”中年男人急了眼,拳頭高高的舉起。

刑肖一把将宋襲護到背後, “你動他一下試試。”

朝陽也跑上前來,抓着宋襲低聲訓斥:“你故意刺激他做什麽。”

“詐他呗。”宋襲興趣盎然地問,“你不覺得那兩塊牌位很奇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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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覺得,跟我們沒關系。”朝陽冷下臉,拉着青年向外走,“咱們換個地方逛,走吧。”

宋襲拍了拍發小抓着自己袖子的手,繞過刑肖再次來到中年男人面前,“你急什麽,看來是我被我說對了。”從兜裏取出手機,當着對方的面按下了110。

他指尖懸在接通鍵上,“遇到違法亂紀的事向公安機關舉報是每個公民的義務,看來我只能報警了。”

中年男人不想事情鬧大,加之聽見“報警“兩個字慌了神,想也不想就說了出來,“牌位是自己出現的,跟我們一點關系也沒有!你別報警!”

“它們還能長翅膀自己從天上飛下來?”宋襲嘴上嘲諷着,手機被悄然揣進了兜裏。

中年男人:“我沒騙你,它們真的是憑空冒出來的!一個出現在韓家小院的大門外,一個出現在民俗體驗館的水缸裏!”

見青年手裏沒了手機,他吐出口濁氣,繼續道:“我是按照村裏老人的指示,才把他們放進祠堂的。”

宋襲記得,當初向導會在人死之前就把牌位擺好,“那你為什麽沒把他們擺上去?”

“這牌位出現得離奇,貿然将他們跟其他牌位放在一起怕觸犯了祖宗。”中年男人道,“所以才暫時放在箱子裏。”

“讓你放牌位的人沒說什麽?”宋襲問。

“能說什麽?”中年男人納悶。

“沒什麽。”宋襲想了想,提出要求,“能帶我們去見一見那位老人嗎?”

老人就是族長,也是鎮上有名的長壽老人,至今101歲了。不少外來游客為了沾沾福氣,都會帶着禮物前去拜會。

中年男人點頭道:“行,我帶你們去。”

老人住在鎮東頭的一座小院裏,院子裏栽種各色花草,兩顆高大的玉蘭樹聳立在院子一角,花期已經過了,樹梢上早沒了秀麗的花朵。

倒是樹下落了許多枯萎的發黑的花瓣,香味和腐味混合,說不出的怪異。

宋襲等人到的時候,老人正坐在堂屋的搖搖椅上聽曲兒。聽聞有人進門,她睜開雙眼看向門口。

朝陽把買來的禮物放在老人右手邊的桌上,禮貌的問候了幾句。

宋襲忙跟着彎下腰,輕言細語道:“奶奶,您身體好吧。”

老人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好,特別好,硬朗着呢。”

中年男人怕老人被這些外地人的花言巧語騙了,附上她的耳朵,說明了這些人的來意。

一些小地方是會存在着排外的風氣。

他們有自己的規矩,不希望外面的人來窺探,更不希望受到打擾。所以在宋襲看見中年男人說悄悄話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和發小是會被趕走的。

結果出人意料,老人竟然沖着他們和藹一笑,還讓中年男人去倒了幾杯茶過來。

“牌位的事,我只是遵從祖訓。”蒼老的聲音在空曠的堂屋內響起,“我很早之前就因為考學而去了外地,直到十年前身體抱恙,才讓孩子送我回來養老。”

“發現無名牌位要放到祠堂去,這件事是我吩咐的,但至于為什麽,抱歉,我并不知道。”她擡手半遮住嘴,輕輕咳嗽兩聲,“那是我哥哥還在世的時候,打電話吩咐我的,沒有說過緣由。只說……”

“只說是那些牌位的主人,都是給咱們小鎮做過貢獻的。”

相似的話,向導也曾說過。

宋襲下意識掐着自己的掌心,聲音不太自然,仿佛有東西梗在喉嚨間。

直覺告訴他,之前猜得沒有錯。就像是死在酒店床上的常浩,他死後,現實世界中被發現的屍體,同樣也被破開了喉嚨。

待查證的是,他有沒有像在恐怖世界那樣,渾身纏滿了保鮮膜。

而吳川和絡腮胡因為被丢進河裏,屍體被食人魚們吃得一幹二淨,死後只留下了兩塊牌位。這兩塊牌位,從恐怖世界過渡到了現實世界。

無論是屍體,還是死亡證明,總有一個會留存于現實。

宋襲對自己的猜測沒有多大信心,趁着朝陽和刑肖陪老人聊天的空檔,他再次聯系到吳響,讓他查一下常浩和水鄉的舊事。

本來還想查查吳川和絡腮胡,礙于自己對兩人的了解太少,只能作罷。

他想知道,十年前老人的哥哥,為什麽要突然交代她牌位的事。

不到半個小時,那頭發來了消息。

此時,宋襲剛跟發小離開老人的家,正往停車場去。

看他一邊走路,一邊玩兒手機,刑肖蹙眉道:“什麽業務這麽要緊,找個地方聊完再走吧。”

于是三人直接轉進了附近的一間茶樓,要了一個小包廂。

夥計給沏上頂好的龍井,“幾位慢用。”

朝陽用蓋子撇開茶葉,輕輕喝了一口,唇齒留香,清新淡雅。他将宋襲那杯往前推了推,順口問道:“不是說工作暫停嗎?”

宋襲含糊道:“還有一些後續沒弄完。”

他側身,免得屏幕上的內容被發小看見,引起不必要的追問。

吳響總共發來兩個調查結果。

第一個是常浩的。

沒想到,常浩的死亡消息竟然引起了一點小轟動,一個論壇上還曝光了他死亡現場的照片。

照片上,常浩的身體被保鮮膜包裹得嚴嚴實實,身體扭曲的縮成一團,鮮血滲出了重重疊疊的保鮮膜,流了一地。

宋襲瞳孔緊縮,心髒狠狠一抽。

窗外,太陽忽然被烏雲遮擋,陽光沒了,昏暗的光線充斥進小小的包廂裏。

影子的顏色褪得幹淨,只留下很小的虛影覆上青年的後背。宋襲感覺到,有一只手落在了自己的頭頂,安撫似的揉了揉他的頭。

指腹貼在頭皮,帶着溫熱的體溫,讓人有種錯覺,好像那不是能将女鬼撕裂的兇悍黑影,而是一個溫柔的男人。

宋襲被自己的念頭吓了一跳,他扶住後頸,假裝晃動頸椎,把那只手從自己頭頂成功晃開。

刑肖看了他一眼,冷嗤:“你每天除了拍戲就是玩手機,頸椎遲早要斷。”

宋襲:“……你嘴巴就不能甜點兒?”

“苦吃多了,甜不了。”刑肖的話音剛落,就被朝陽硬往嘴裏塞了一塊小茶點。

宋襲低下頭,繼續往下看。

文字敘述說,常浩的死亡非常蹊跷,屍體被包裹成這樣躺在荒郊野外,附近沒有腳印,沒有車輪印記,距離他最近的監控也沒拍到過私家車和出租車出現。

雖然有聲音懷疑他是遇到了搶劫的,但這只是一個懷疑方向,沒有實質證據。

宋襲強忍着戰栗,點開下一份結果。

水鄉在很早前,叫林南鎮。

不知何故,一夜之間,小鎮裏的人全都不見了。

韻味濃厚的古鎮從此被貼上了不祥、鬼鎮的标簽,在無人敢去游玩和定居。

幾年後,政府重新規劃小鎮,并将其改名水鄉。随着項目啓動,小鎮重新有了人氣,一些早早就離開小鎮的人也回來做起小生意。

……

宋襲不敢相信,究竟發生了什麽,又是怎樣一股力量,

可以鎮上的人一夜消失。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攪得人腦仁發疼。宋襲果斷按滅手機,拿起茶杯狠狠灌了兩口下去。

朝陽嗑着瓜子,将殼丢進煙灰缸裏,“處理好了?”

“嗯。”想起自己還沒付賬,又打開支付軟件,給吳響轉賬過去。正準備把手機揣進兜裏,屏幕跳出了記事本的頁面,光标顯現,鍵盤從屏幕最底彈出。

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指,正在一一按下字母。

記事本頂端,出現了一行字:【不必急着探知,你想知道,時間會給你答案】。

宋襲默默不語地盯着,心說這麽玄妙嗎。

影子大哥怕不是學過佛,說話文绉绉的也就罷了,還這麽富有哲理。

垂眸把手機屏幕扣向桌面,指尖滑過側面的金屬棱角時猛地一顫,心頭冒出一個令人震驚的想法。

宋襲重新拿起手機,指尖快速的在那行字下打出一個問句:【你來自那個世界???】

等了大概半分鐘,影子沒有回複。

轉頭往身後看去,影子還在,就是單純的不甩他罷了。宋襲垂頭喪氣,總覺自己離真相很近,卻因為影子的沉默,一下子又得不到答案。

三人喝完茶,将茶點也掃得一幹二淨,拍拍手走人。

來時習慣了颠簸的土路,回程就顯得沒那麽難受了,反而搖搖晃晃地讓人想睡覺。

宋襲的腦袋靠在車窗上,閉着眼睛假寐。

窗戶沒關嚴實,涼風從頂部吹進來,十分舒爽。

瞌睡了一路,他們終于在晚上回到B市。宋襲怕自己突然原地蒸發,把兩個發小給吓死。更怕會連累兩人一起穿越去恐怖世界當倒黴蛋。

在抵達別墅後,他婉拒了發小明天繼續聚會的提議。

別墅區門口的保安室早就把宋襲記熟了,見他目送朋友的車走過來,笑着招呼道:“宋先生拍戲回來啦。”

宋襲點點頭,見裏面的小桌上放着涼菜和啤酒,笑着道,“吃宵夜呢。”

“對了。”保安突然想起件事,“你的快遞。”

他轉身從後面的的桌子裏拿出一個大盒子,“最近網購活動力度大,物業那兒都堆滿了,就放我們這兒來了。”

宋襲一看貼在外包裝上的簽兒就知道,是自己之前在國外調香機構定制的香水到了。

他道了聲謝謝,雙手抱着盒子步行回到家。指紋解鎖進門後,第一時間打開了燈。

聽說長久無人居住的屋子裏容易藏污納垢,自從昨晚的女鬼事件後,宋襲就變得謹慎,他仔仔細細用目光搜尋一圈客廳,确定一切安全才走進去。

一進門,影子就從他背後移動到旁邊,亦步亦趨的跟着青年來到沙發前。

盒子很沉,将包裝拆開後,他将一瓶瓶包裝精美的香水取出來,整齊擺放在茶幾上。

工作室的人跟着他受了不少累,如今要暫停事業,宋襲想給大家送一份小禮物,一來是感謝,而來是寬寬大家的心,免得員工們胡思亂想。

他蹭掉腳上的登山鞋,正要去拿拖鞋,影子忽然變得立體,高大的身軀立在茶幾前,轉身去玄關取來家居拖鞋。

宋襲沒想到它會這麽讨好自己,愣了下,直到腳踝被捏住擡起,他才回過神想把腳收回去。

影子的勁兒很大,遏制住他逃脫的姿勢,将拖鞋扣在他的腳丫子上。

宋襲沒被人這麽親密的照顧過,面上微窘,“我自己來就可以。”

影子聽而不聞,替他把另一只也穿上了。

從對方的身形判斷,屬性應該是男,宋襲沒被其他同性這麽碰過,而影子自身所帶的壓迫性又很強,他忍不住尴尬地往後縮了縮。

他清了清嗓子,試圖打破雙方怪異的氣氛,“你是怎麽變成今天這樣的?”

影子安靜的坐到他身邊,沙發随着它的動作微微下陷。

“……不知道?”宋襲自言自語道,“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要一直跟着我嗎?”

影子點頭。

宋襲苦惱道:“可是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你也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啊。”

影子拿過青年桌上的手機,輕車熟路的找到記事本打開,【我想做的事,就是一直跟着你】

宋襲:“……”完,被賴上了。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可真是一個坦誠的小夥伴。

宋襲揉揉太陽穴,不死心地繼續道:“一直是多久?你得給我一個期限。”

【沒有期限】,影子繼續在手機上寫道。

宋襲倒吸了口氣涼氣,“你這是打定主意纏着我是嗎!”

影子把手機放下,雙手放在膝蓋上。不知道為什麽,這幅樣子給人的感覺有些可憐,好像在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小朋友。

宋襲不自覺的放軟了語氣:“只要你不傷害我,我可以暫時跟你和平共處。”

影子背脊打直,仿佛正在用一雙囧囧有神的眼睛盯着青年。

“不過,”宋襲別開臉,忽略那種被人認真注視的錯覺,淡定地列出條條款款,“有第三人在場的時候,你必須僞裝成普通影子。”

話音一落,影子鋪到了地板上,縮在腳邊。

“……”戲有點多,但是這麽回事,宋襲抿了抿嘴,“在家的時候,你可以自由活動,但屬于我的特殊私人時間,你不能打擾我,包括上衛生間、洗澡、睡覺等等,不排除還有別的,到時我會提前告知你。”

仔細想了下,似乎沒有其他需要交代的了,他板着臉,低頭盯着腳下,“明白了嗎?”

影子動了下,透着點心不甘情不願。

宋襲氣笑了,覺得自己的想象力過于豐富。影子通體漆黑,除了四肢,連五官都無法辨別出來。自己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竟然覺得它會有情緒。

瞥了眼佯裝自己很普通的影子,将桌上的香水收起來,上樓回了房間。

興許是上次離家之前忘了關窗戶,窗頁敞開,垂落的窗簾輕微舞動。

宋襲去關好窗戶,拿上衣服進了衛生間。

脫褲子時,一直卡在後腰的劇本掉到了地上,他垂着眼皮盯着看了會兒,彎腰撿了起來。

劇本上的內容沒變,依舊只有來福酒店的後續。

宋襲合上它,拉開門隔空丢到床上,脫掉最後一點遮擋,躺進了蓄滿水的浴缸裏。

頭頂的浴霸過于刺眼,他将毛巾擰幹,疊好了蓋上眼睛,舒舒服服的仰頭靠着。

黑暗的視野中,耳邊響起唰啦一聲,是紙頁摩擦的聲音!

宋襲拽掉毛巾坐起來,發現影子兩手捧着劇本,不知何時坐到了浴缸盡頭的平臺上。

這一幕何其眼熟。

宋襲瞠目結舌,“之前在酒店的是你!”

影子搖了搖頭,又點點頭,意味不明。

它慢條斯理的翻過一頁劇本,第二個故事簡單的描述和提示正在快速往下擴展。

白色紙張上,黑色字跡挨個顯現,将宋襲在林南鎮發生的事,以劇本的形式補充完整了。

宋襲想起上次看到這一幕後的事,迅速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套上睡衣。

困倦感沖擊着清明的神志,穿褲子的時候,他險些摔倒,是影子扶住了他的胳膊,還十分熱心的幫忙把堆在腳踝上的褲子提了上去。

宋襲尴尬得腳趾抓地,感謝的話堵在嗓子眼,怎麽也說不出來。

好在,他很快就沒法再言語,在影子懷裏昏睡了過去。

模糊間,似乎聽見有人在耳邊說,“宋襲,我沒有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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