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花花世界01

第四十五章 花花世界01

“他怎麽還不醒啊。”

“誰知道呢。”

“嘁,也是運氣好,這麽一睡,活都不用幹了。”

耳邊嘈雜,宋襲蹙眉翻了個身,還擡手趕了趕盤旋在耳朵附近的聲音。

“哎,醒了醒了!”有女人尖聲喊道。

宋襲混沌的大腦清醒了一半,他睜眼坐起來,兩手撐在身側,扭身往四周看去。

屋子裏坐着七八個成年人,有男有女,正目光迥然地望着他。

其中一個中年男人起身走過來,在床邊坐下:“你可真行,到了這種地方也能睡着。”

意識回籠,宋襲想起了昏睡之前的事情。

他掀開被子站起來,低頭看向下方,影子不見了。那時候正值穿越,雖然腦子不清楚,但他清晰地記得那句話。

與他做過約定的,只有蔣夙。

宋襲從床上下去,闊步走向門口。屋門大敞開,外面光線昏暗,依稀可見兩三盞路燈孤零零的立在黑暗中。

一條不太寬敞的水泥路自門口延伸出去,靜默在兩旁的植物長的茂盛,有花有草,有挺拔的高樹,也有低矮的灌木。

看上去像個植物公園。

“我們在哪兒?”宋襲回頭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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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從床邊走來,“花卉園。”他拉着宋襲走回去,指着在場的人一一介紹。

介紹完畢,他說出了最關鍵的一點,“這次進來的人都是有經驗的老人,看你的神态不像是第一次來,正好,不會拖累別人。”

宋襲仔仔細細地将在場的每一個人打量一通,目光着重在兩個年輕人臉上梭巡了兩次,失望地垂着眼眸問:“就只有我們嗎?”

中年男人挑眉,“倒是還有一個,去打水了。”

宋襲激動地捏緊拳頭,“在哪裏打水?”

“出門右轉,沿着小路一直走有個水房。”

中年男人的話剛說完,青年就迫不及待跑了出去。大概是附近植被太多的緣故,夜裏涼嗖嗖的,空氣潮濕,四處都飄着植物的芬芳和泥土的氣息。

宋襲按照指路找過去,瞅見一座不大的簡陋的水泥房。

窗口透出暖色調的光鮮,隐約看見有人正低頭站在裏面。

宋襲心裏急切,沒多思考便大步走進去,看見一個穿着短袖T恤,黑色運動褲的高挑男生站在水龍頭前。

男生正低着頭,專注的盯着正在蓄水的水瓶,聽見有人進來也無動于衷。

少年身材高挑,肩寬腿長,身高應該有一米七多。細碎的短發,讓他看上去有些孩子氣。

面對着渾身毫無稚氣的人,宋襲開始懷疑自己的猜測。

他吞咽了口唾沫,捏緊的拳頭松開一點,有重新捏緊,“蔣夙,是你嗎?”

少年沒有回頭,他淡定地關掉水龍頭,蓋上暖水瓶的蓋子,抓着把手将其拎起來。

他的眼型偏狹長,眼皮褶皺略深,鼻子高挺,嘴唇紅潤,柔和的輪廓開始趨于深邃。長開的五官裏,勉強能找出一點孩童時的影子。

宋襲的聲音卡在喉嚨,滿腦子都是:孩子都長這麽大了!

“哥哥。”少年嘴唇微揚,帶着幾分抱怨,“我以為你要一覺睡到天亮。”

“蔣夙?”宋襲還是不敢相信,從外貌看,至少得有十五六歲了吧。

蔣夙嗯了一聲,他走近,空閑的手強勢的擠入宋襲的指縫,緊緊扣住,“你特意來找我的嗎?”

宋襲抿了抿嘴,用力甩開少年的溫熱的手。

“你就是影子。”又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昏睡前聽到的話,神情越發篤定。

蔣夙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低聲說:“走吧,先回屋。”

沒有否認,就是承認了。

仔細回憶,蔣夙并非是在結束林南鎮之行後才跟着他,而是更早。

當初從來福酒店回到現實,路過廢棄酒店時,他曾在304號房裏見過一抹想要擁抱的影子。後來,小江也曾兩次說起過他房間裏有怪聲。

蔣夙應該從那時起,就一直跟着自己了。

現實世界中,他沒有在第一時間表明身份,來了恐怖世界,依舊避而不談。

宋襲猜他是受到了某種限制,這種限制只有在即将進入異世界的瞬間,會有瞬間的松懈。所以蔣夙選擇在那時候,向他表明身份。

想通了後,宋襲對自己剛剛甩開對方手的負氣行為有點內疚。他主動握住少年的手,把暖水瓶接了過去。

“對不起,哥哥剛才太激動了。”他小心觑着少年低埋的臉,總覺得對方此刻非常失落、受傷。

蔣夙嗯了一聲,沒有過多的話要說。

宋襲一看他這幅冷冷淡淡的樣子,心裏愧疚更甚,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後腦勺,“哥哥錯了,哥哥跟你道歉還不行麽。”

面無表情地看了眼兩人交握的手,蔣夙嘴唇動了動,不情願道:“行。”

“謝謝寶貝。”宋襲一高興就得意忘形,拉着少年的手前後晃悠。

蔣夙看了看青年欣喜的眉眼,偏過頭,嘴唇揚起。

屋子裏,其餘人還守在那裏。

見宋襲回來,最初與他交談的中年男人道:“找到了?”他定定地看着兩人相握的手,挑起眉毛問,“兄弟倆關系不錯。”

面對一雙雙看過來的眼睛,宋襲突覺尴尬,這才想起蔣夙已經不是矮個子的小朋友,而是身材颀長的青蔥少年。

他抽回手,笑着問蔣夙:“你跟他們說過我們的關系?”

蔣夙冷厲地掃了眼中年男人,沒理會宋襲,徑直去到角落坐下,雙手抱胸,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

小朋友長成了大朋友,脾氣依舊這麽怪。

宋襲沒放在心上,放下暖水瓶,挨着蔣夙坐下來,問起現階段的情況。

“你還算運氣好,來了以後是躺在床上。我們可就慘了,”中年男人指着其中一個寸頭少年說,“他直接掉進了水溝裏,他旁邊那個掉在帶刺的花圃裏,還有他對面那個,直接出現在房頂,從上面滾了下來。”

宋襲:“……”

難怪這三個人一個比一個臉黑,樣子也是一個比一個狼狽。

宋襲擡起手肘,輕輕撞了下蔣夙的胳膊,“我是走了你的關系,才待遇這麽好嗎?”

蔣夙将胳膊收了收,側身轉到一邊。宋襲笑了,性格一點沒變,傲嬌又愛面子,幫了人也不肯說出來邀功。

“我們現在的身份是花卉園的臨時工,待遇每天三十塊。”中年男人介紹道,“你醒來之前,我們剛剛做完工,主要就是給新地翻了翻土。”

難怪睜眼之前聽到的話充滿怨氣,睡着的那段時間真的躲了不少事情。

宋襲:“我們現在是花農?有工作期限嗎?”

“有,為期一個月。”中年男人道,“我們看過了,這片花圃面積很大,分為自然種植區和溫室大棚區。溫室那邊主要将花種培育成花苗,自然區就是把花苗養大。”

外面黑漆麻烏的,什麽也看不見,只能明天再去勘察。

宋襲收起心思,疑惑道:“這裏沒有土着嗎?怎麽只有我們在。”

“土着都去吃飯了。”滾進泥溝的寸頭憤然道,“他們吃完了才輪到我們,媽的,跟去黑煤窯做工有什麽區別!”

“區別很大。”一位姑娘說,“每天有三十塊錢呢。”

這麽低的工資,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剝削!

聽到吃飯兩個字,宋襲真覺得肚子餓了。他身上穿着睡衣睡褲,腳上的涼拖鞋應該是進來之前,蔣夙給他穿上的。

除這些之外,身上沒有任何工具,更別提小零食了。

棘手。

蔣夙手插在兜裏,指尖動了動,摸出一小塊巧克力,丢到青年腿上。

包裝有點眼熟,這不是自家茶幾上糖盒裏的嗎?宋襲撕開包裝,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下咬了一口,絲滑濃香,帶着些微苦澀。

将剩下一半遞給蔣夙,少年抿着唇看了眼,“我不吃。”

宋襲搶在對方嘴唇合上前,将巧克力塞了進去,将包裝紙丢進一旁的垃圾桶中。

他問中年男人:“雖說是實習,可我們還什麽都不會,土着裏會派專人來教我們嗎?”

“你以為你上幼兒園啊。”一個染着奶奶灰,小混混模樣的青年譏諷,“沒人教,自己跟着學。”

“哦。”宋襲給予的反應平平,給人的感覺就像一拳砸在棉花上,對方不疼不癢,自己滿身憋屈。

奶奶灰翻了個白眼,起身走了出去。

他開了個頭後,其餘人也跟着站了起來。中年男人解釋道:“這間屋子是你跟你弟弟的,我們的在其他地方。”

宋襲跟着走出門,發現門前的路往前延伸一段後就是一個岔路口,路口分出許多岔道,每個岔道前都有一個小木屋。

大家自覺分成兩人一組,徑直往木屋走去。

宋襲回到屋裏,關上門,反手去摸後腰。睡褲褲腰是有彈力的松緊帶,根本卡不住劇本。

他攤開手伸向蔣夙:“劇本呢?”

蔣夙朝床頭使了個眼色,宋襲過去拎起枕頭,劇本被平整地壓在下面。

略過前面幾頁完整的小故事,直接翻開了林南鎮故事的結局。

【成績:三顆星;評語:身手有點長進,錘子掄得很帥。】

評價不真誠,不文明,有悖核心價值觀。

憤憤地翻過這一頁,入眼的是一片空白。但很快,空白的紙頁上出現了文字:

【場景一:我躺在花卉園的木床上,周圍芬芳,感覺自己是可愛的香香公主。】

什麽玩意兒???

宋襲不忍直視,用手蒙住那行文字,去看下一行:

【請不要對號入座哦。】

挪開遮擋的手,視線重新落回到“香香公主”四個字上,是不要把自己當成香香公主的意思?根據經驗,答案不會這麽淺顯。

宋襲把劇本塞回枕頭下,對蔣夙招招手。

蔣夙在凳子上又坐了幾秒才過去,眉毛微皺着,不耐煩的樣子。

宋襲擡起兩只手,在少年沒反應過來時,掐住他的兩邊臉頰,輕輕拉扯。

啧,小朋友的臉蛋還是那麽軟。

直到這一刻,被按在心底的喜悅才徹底翻滾上來。在這個陌生世界能有一個相伴的人太幸運了,艱難的抉擇、突如其來的危險、強烈的孤獨,會有人陪着他,與他一起面對。

揉捏的力道放緩,宋襲摸摸少年泛紅的臉蛋:“長大了也沒關系,哥哥還是會保護你。”

蔣夙撥開青年的手,眼簾垂下,耳尖泛起一點薄紅。

宋襲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怕把人惹惱,強忍着笑意,背過身去整理亂糟糟的床被。

铛铛铛——铛铛铛——

急促的敲打聲響起,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就見其餘人匆忙地從屋子裏跑了出去。

蔣夙兩手插在兜裏,“開飯了。”

宋襲三兩下将被子疊好,拉着少年的胳膊往外走跑。其餘人比他的速度快多了,已經早早在食堂門口排起隊。

粗壯的鋼條吊在隊伍旁,一位帶着頭巾,穿着樸素的大媽手裏拿着一根鐵棍,見臨時工們都到了,揮手将鐵棍丢到了地上。

宋襲讓蔣夙排在前面,自己站在最後,墊着腳去看最前方。

一張簡陋的木桌上,放着三個大鋁盆,鋁盆旁疊着一摞搪瓷大碗。

站在最前面的是中年男人。只見他拿起一個搪瓷碗,往前一伸,食堂大媽拿起大圓勺子從三個鋁盆裏各舀一勺倒進去。

兩菜一飯,菜湯很多,菜很少,兩片肉可憐巴巴的蓋在上面。

宋襲看了眼,覺得夥食真心很差,正如大家說的那樣,都是土着們吃剩下的。

中年男人肚子餓得不行,敢怒不敢言,抱着大碗蹲在一旁,悶頭吃起來。

前面的人越來越少,輪到蔣夙的時候,還剩下一個搪瓷碗。食堂大媽盯着少年看了一瞬,又看了眼站在最後的宋襲,扭頭去裏面多拿出一個碗。

“我還以為只有八個人呢。”大媽自言自語着,将盆裏的最後一點飯菜盛進兩個碗裏。

宋襲找了個沒人角落蹲下,唏哩呼嚕吃起來。菜少了點,可菜湯有味兒,跟飯攪拌在一起味道勉強過得去。

蔣夙看了看自己的碗,又去看青年的,将幾片肉夾起來丢了進去。

宋襲動筷子的手一頓,反應過來要給夾回去,被少年嫌棄的躲開,“你吃。”

“你是不是喝風就能長大啊?”宋襲的肩膀靠在少年身上。

蔣夙額角的青筋一跳,側肩躲開,作勢要把剩下的飯菜全倒進宋襲碗裏。宋襲忙抱着碗跑開,什麽都不問了。

“怎麽不跟你弟弟一起吃?”中年男人仰頭喝完湯,順勢用袖子擦了把嘴。

“就是過來跟你打聽點情況。”宋襲往嘴裏扒了口飯,“韓哥,你是第一個來的嗎?”

“是,要不怎麽能看那麽多好戲。”韓先鋒将空碗随意地拿在手裏,大方道,“想問什麽就問吧,我這個人好說話,不會藏着掖着,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隔着肚皮,誰知道裏面裝的是紅是黑。

宋襲對他的話沒有發表意見,好奇道:“這裏的土着人怎麽樣?”

“不咋樣。”韓先鋒想起什麽,臉色奇差,“今下午讓我們做事的那兩個,态度非常惡劣,把我們當牲口在使喚,就差拿着鞭子抽了。”

“能詳細說下嗎?”宋襲眨了眨眼,臉上既沒有防備,也沒有算計。

韓先鋒盯着青年看那了兩秒,似乎在掂量什麽,臉上挂着一絲煩躁,“下午大家剛湊到一起,正坐在你房間裏商量,外面來了一個瘦竹竿一樣的男人。他讓我們去一個房子裏取了鋤頭,然後領着我們去了一塊兒空地。”

空地上除了土什麽也沒有,面積很大。

瘦竹竿将地用面粉畫出白線,分成八分,讓他們每人負責一小塊。

鋤頭的頂部是鐵,手柄部分是實木,拿起來非常重。別說女人了,就是沒怎麽歷練過的健壯男人也挖不了多久。

當時太陽還懸在天上,照得人不停冒汗。

有個身形瘦弱的女人很快就出現了中暑症狀,身形搖晃兩下,當場摔到地上。

瘦竹竿二話不說,一腳踢了上去。

要不是大家攔着,那人早就挨揍了。

女人中暑後被扶到了一棵樹下休息,半小時後,她情況好轉,便再次被瘦竹竿推到屬于自己的那塊兒地上,繼續翻土。

宋襲聽得直皺眉,“後來呢?”

“後來是那寸頭去幫的忙。”韓先鋒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這還算好的了,後來我們做完活兒,瘦竹竿把我們叫到一旁,你知道他要幹什麽嗎?”

宋襲是個好聽衆,立刻搖頭說不知道。

“他讓我們去溫室區的地裏撿種子,說是種錯了。”韓先鋒想起那件事就怒氣高漲,拳頭捏得咯吱作響,關節泛出一片白,“那種子特別小,又被泥土埋着,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有多難。”

宋襲:“那種子都撿完了嗎?”

“做完了個屁。”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歧義,韓先鋒道,“我不是針對你,我是針對那些瘋子。我們做到晚上七點才被喊回來休息,剩下的工作還得繼續,做不完今晚睡不了覺。”

宋襲:“……”所以他為什麽沒有一覺睡到第二天!

韓先鋒壓了壓青年的肩,語重心長,“晚上咱們一起努力,相信很快就能完成任務。”

宋襲疑惑道,“要是完不成呢?”

“到時候就知道了。”韓先鋒朝蔣夙的方向看了一眼,問,“你弟弟看着挺冷的,相處起來也很有距離感,對你好像也是這樣……平時相處起來,不容易吧?”

宋襲不太高興,護短道:“容易,我弟弟人帥心善,最喜歡幫助他人。”

注意到兩人正在看着自己,蔣夙走了過去,見青年的碗已經空了,接過手往水池方向走去。

宋襲驕傲道:“你看,這不是挺乖麽。”

韓先鋒:“……”這個乖只針對你一個人吧。

他可沒忘松土跟撿種子時蔣夙的樣子,冷漠、排他,每次做完自己的活兒轉身就走,根本不顧其他人。

在他眼裏,那個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的哥哥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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