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花花世界02

第四十六章 花花世界02

飯後,韓先鋒之前說起過的土着瘦竹竿來了。

他手裏拿着一堆小手電,挨個給每人發了一支。沒有人發現,在他來到蔣夙面前時稍作停頓,但也僅僅只是一瞬,便将最後一支屬于自己的手電放進少年手中。

他空手站在衆人面前,指着溫室大棚方向道:“那些種子必須在明早之前全部搜集起來,這不是請求,是命令。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回應聲稀稀拉拉的,誰心裏都不高興。

瘦竹竿犀利的目光掃了一下在場的人,手一揮:“上工。”

宋襲跟在其他人屁股後往前走,蔣夙手電的光盡數打在青年腳下。看了眼前面那些七嘴八舌聊天的人,他壓低了嗓音問:“你一直都知道劇本的存在?”

蔣夙沉默一瞬:“嗯。”

宋襲忙問:“那上面的內容呢?”

“不知道。”蔣夙說,“上面的內容只有你一個人能看見。”

“那為什麽小江也能看見劇本?”宋襲對于這點一直非常疑惑。

蔣夙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會知道的。”

得,問了也白問。

宋襲沒覺得氣惱,胳膊順勢搭上少年的肩膀,眼睛在對方的頭頂瞄了瞄,笑着問,“夙夙,你現在幾歲了?”

蔣夙:“随你。”

“我?”宋襲指着自己的臉,“我說你幾歲就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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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長大之後的蔣夙手指修長,手掌寬大結實,宋襲看着他骨節随着彎曲的手指一個個凸出,很有力量感。與之相連的手腕,看着纖細,骨節卻有些粗壯,暗示着小屁孩兒還會繼續長高。

“第一次見的時候,你才這麽高點。”宋襲在自己的腰上比劃,掌心往上移動,“第二次你就長到我這裏了。我還以為再見面,你頂多只會長高十公分,誰知道一下子竟然跟我一樣高了。”

蔣夙莫名其妙地問:“你喜歡嗎?”

宋襲茫然的眨了眨眼,在少年清潤雙眸的注視下,無意識的點了點頭,“喜歡吧。”

蔣夙突然站定,拉着青年的胳膊,态度鄭重嚴肅,“宋襲,我還會再長高的。”

“行,我拭目以待。”宋襲只覺得好笑,十幾歲正是争強好勝的時候,回憶起當年,他也曾因為長高對人放下狠話,拼命喝牛奶。

結果呢,哎,只能說天不遂人願。

溫室的面積非常大,老遠就看見一片藍色的,由鋼管支撐而起的白色陽光板房。

板房看似透明,內裏卻裝有可遙控的遮光布。每當種下新花種的時候,位于邊緣的遮光布就會移動過來,将陽光擋去,利于花種發芽。

宋襲踩過中間的小路,來到一片空泥地上。

泥地裏一個又一個小坑橫豎規則的并排着,面上撒了一層松散,顏色略暗的泥土。

這群人中,除了韓先鋒,還有一位老人,老人姓蘇,大家喊他蘇大爺。有他在的情況,韓先鋒沒好意思充大。

只見他态度謙遜地來到蘇大爺身邊,問道:“蘇大爺,你來分配吧。”

蘇大爺杵着拐杖,精神爍爍,“沒什麽好分配的,大家看着辦吧。”

說完,自己帶頭踏入泥地,用拐杖一點點撥開上面的土層,翻找起花種。

按照坑位算,每人剛好負責三排。等他們挑夠了,宋襲來到倒數第六排。

花種很小很小,顏色又與泥土相近,翻找起來也就比大海撈針的困難度小一點點。可就是這樣一項難度系數極高的工作,蔣夙做的輕松自如,仿佛一早就知道那些種子藏在什麽位置。

“嘿小子,你不會是在他們播種的時候偷看過吧。”前方的寸頭叉着腰,不善地盯着蔣夙。

蔣夙連眼都沒擡,十指深入土中,捧起松散的泥土用力抖開,隐匿其中的花種躍然于空中,被另一只手精準握住。

寸頭目瞪口呆,這他媽是練過的吧!

不只是他,其餘人被這一幕驚住了,紛紛有樣學樣。

蔣夙找完自己負責的三排,又去幫宋襲。宋襲沒那個手勁兒,動作也不夠快,只能老老實實趴在地上翻土。

“讓開。”蔣夙的手攥住青年的後領,将人拎起來推到一邊。

宋襲揉了揉被勒得微疼的脖子,笑了下,弟弟長大了就是不一樣,知道照顧人了。

一個小時後,蔣夙完成了兩個人的工作。

他帶着宋襲找到瘦竹竿,将整整九十九枚種子交了上去。瘦竹竿仔細數了數三遍,确定數字對的上後,囑咐兩人:“你們可以走了,不過回去的時候最好別走遠路,從另一條路繞回去。”

前兩次經歷告訴宋襲,類似的話要麽是真心的忠告,要麽是陷阱,危險和安全各占一半。

之前只是聽韓先鋒大致說過花卉園的布局機構,并非親自勘探過。宋襲暫時不敢冒險,謝過瘦竹竿後,便帶着蔣夙繞去了另一條路。

大概是為了方便游客行走和搬運花卉,這地方到處都是水泥澆灌的平坦小路。

夜色已深,從月亮高懸的位置判斷,至少已經零點。

午夜是陰氣最重的時候,放在恐怖片裏早就鬼魅橫行了。宋襲跟蔣夙并肩走着,腦子裏回憶着劇本上的提示。

【請不要對號入座哦】。

對號入座分字面意思和比喻意義,如果之是前者,不同的花種放入被規劃出的土坑中,算對號入座。

他即将回到屬于自己的房間,躺道屬于自己的床上,也算對號入座。

這個範疇太廣了,硬套的話,就連女生走入女衛生間,男生走入男衛生間也能夠算得上對號入座。

宋襲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太夠用,他問蔣夙:“我能跟你分享劇本上的提示嗎?”

“不能。”蔣夙說,“我聽不見。”他的神色忽地冷冽,他擡眸眺望着遠方漆黑的草木,淡淡說道,“宋襲,那是屬于你的提示。”

青蔥少年身上散出一股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成熟氣息,無形的壓迫感讓宋襲無所适從,甚至生出了想逃的念頭。

蔣夙及時收斂鋒芒,握住青年的手腕,突然道:“那是什麽?”

宋襲被成功轉移了注意力,看向右斜方,一道黑色的人影立在花田中央。

那人個子不太高,從發型輪廓看,可能是個男人。

他的動作非常怪異,像是正将身上那件貼得很緊的衣服從脖子開始往下剝。宋襲揉了揉眼睛,眼睑睜得很開,難以置信的看見,那人竟然真的從身上撕下了一層薄薄的衣服。

宋襲回神的第一時間,拉上蔣夙往前輕輕走了幾步,他們半蹲下來,上手撥開擋住視線的灌木。

此時,

那人已經彎下腰,可能是在脫褲子。

宋襲聽見“嘶啦”一聲,仔細在腦子裏搜尋一圈,想起這聲音很像在撕扯膠帶紙。

須臾,那人重新直起腰,他撥開擋路的花叢走出了花田。

宋襲沖蔣夙打了個手勢,用口型說:跟上。

月光照耀下的水泥路是灰白色的,上面印着一排腳印。腳印從花田邊緣一路往前延伸,正是他們去溫室時走的那條路。

想起瘦竹竿的叮囑,宋襲不确定要不要繼續往前。

蔣夙不發表意見,安靜等着對方做決定,幾秒後,青年對他打了個手勢。少年嘴唇勾了勾,不緊不慢地跟上。

宋襲遠遠地尾随,在那人經過路燈時,嘴巴驚訝地張開。

他居然光溜溜的,身上一件衣服也沒穿!

皮膚上布滿了灰色、褐色的泥土,幾片葉子插在頭發上,還有一些大概是植物的刺或者枝丫刮出的血痕。

蔣夙伸手蒙住了青年的眼睛,濃密卷翹的睫毛擦過掌心,他的手指蜷了蜷,嘴唇貼到宋襲耳邊,“你看得太專注了,哥哥。”

宋襲雙手扒開少年的手,笑着打趣,“怎麽,我不能看別人,只能看你嗎?”

蔣夙想了想,認真道:“可以,但不能看太久。”

自從長大後,宋襲不會再像之前那樣時時刻刻關注他,不會走到哪兒都牽他的手,更加不會抱他。

蔣夙心裏的落差很大,有點小小的不開心。

“好啊,都聽你的。”宋襲摸摸少年的腦袋,直起身看向前方,那人的身影已經很小了,未免跟丢,兩人必須馬上行動。

他們沿着路走了十來分鐘,終于看見那人在一棟房子前停了下來。

蔣夙解釋說:“這是花農們的住處,據說他們每家人都有一套房子,由花卉園的老板出資修建。”

等那人上樓後,兩人悄然走進那棟房子。

這棟樓上下共有四層,每層樓共八套房子。每套房的房門上,都貼着編號,那個裸男走進的是208號房,也就是二樓的最後一間。

夜深,挨家挨戶早已休息,起起伏伏的鼾聲從一些門縫中傳出來。

宋襲做賊似的,蹑手蹑腳地行動,反觀蔣夙,他腰身筆挺,雙腿邁着沉穩的步伐,姿态随性自然,腳下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那是怎麽做到的?”宋襲納悶,心裏羨慕得很。

蔣夙:“天生的。”

宋襲:“……”這就是傳說的凡爾賽嗎。

208號房是這層樓唯一有說話聲傳出的屋子,房子的女主人似乎被剛回家的男人吵醒了,她的聲音有些驚慌:“你,你怎麽回來了?”

聲音模糊不清,宋襲拼命把耳朵貼在冰冷的防盜門上。

男主人:“我餓了。”

“我這就去給你熱飯。”女主人啪嗒啪嗒地跑了,應該是去廚房做飯了。

宋襲打了個哈欠,雙腿蹲得僵硬,他小心擡高身體,變換了個姿勢,頓時雙腿如同千萬根細針同時戳進肉裏,酸麻中伴随着細微的疼痛。

蔣夙一把将他拉開,“你在一旁站着。”

被照顧的人成了自己,宋襲咧了咧嘴,覺得這種感覺真奇妙。他靠着半人高的圍牆坐下,雙腿在地上伸直,看向單膝點在地上的少年。

蔣夙神情鎮定,大概是聽見什麽,漂亮的眉毛微微一蹙。

正想問怎麽了,就聽見門內傳出一陣摔碗的聲音,随後便是女人受驚一般的尖叫。

蔣夙猛然起身,一把将地上的青年拽起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後,拉着人快速往前方盡頭的樓梯跑去。

兩人轉過牆角,停在樓梯上。

208的女主人從家裏跑出來,渾身哆嗦得厲害,正用力敲打隔壁207的房門。

207的防盜門打開,一名中年婦女走了出來。婦女裹着薄薄的外套,回頭看了眼屋內,像是怕打擾到他人睡覺,伸手将門帶上。

婦女:“怎麽了?慌慌張張的。”

“我丈夫他……他……他回來了。”女主人的聲音壓的很低,宋襲看見她的手一直在抖,帕金森似的。

“回來了?!”婦女驚訝地低呼一聲,“他現在在哪兒?”

“在家裏,說肚子餓了,讓我給做點東西吃。”女主人愁眉苦臉道,“我給他做了個蛋炒飯,剛吃了一口就把碗給砸了,說是吃得他惡心。”

婦女想了想,說:“你等等,我去找其他人問問。”

話音一落,婦女就朝樓梯口走來。宋襲跟蔣夙連忙沿着樓梯往下走,直到徹底退出這棟自建樓。

婦女來到一樓,把104的男主人叫了出來。

因為離得太遠,宋襲沒聽清兩人說了什麽,只看見104的人在返回屋內,拿了一個黑色口袋遞給婦女。婦女轉身,把口袋遞給了208的女主人。

兩個女人一前一後回到樓上,進了屋後就沒了動靜。

宋襲不死心的在門外又等了會兒,正要離開,屋內傳出奇怪的動靜。他忙把耳朵湊上去,越聽,他臉色越古怪。

蔣夙:“宋襲,你聽見什麽了?”

宋襲尴尬地扶着牆站起來,“少兒不宜的東西。”他支吾一聲,“回去吧。”

臨時工的居住點,有間房的燈正亮着,韓先鋒和寸頭已經回來了。

見路上有人走過,寸頭開門出來,抱着胳膊斜靠在門框上,“你們倆走得那麽早,現在才回來。大晚上的,出去沒幹好事兒吧。”

對方的态度并不好,宋襲假裝沒看見他。

寸頭沖着青年的背影呸了一聲,“拽什麽拽,不就是個戲子。再大的人物到了這兒該死還不是得死,老子等着你來求我。”

屋子裏的韓先鋒走出來,不耐煩道:“方曉樂你能不能消停點,早點睡吧,明天一早還要幹活。”

寸頭翻了白眼,碰的一聲關上門,嘴裏還嘀咕着,“上一個這麽嚣張的,死得要多慘有多慘。”他嘻嘻一笑,“也不知道這個會怎麽死。”

韓先鋒躺在床上,被子蒙住腦袋翻了個身。

寸頭窸窸窣窣爬上床,因為只有一床被子,他用力一拉,韓先鋒那邊就沒了蓋的,大半個身體露在外面。

韓先鋒憤怒的盯着天花板,拽着被角用力一拽,方曉樂的身體瞬間全部暴露出來。

他翻身坐起來,“你他媽什麽意思!”

韓先鋒:“被子就一床,你能不能好好睡?”

“不能。”方曉樂的态度十分嚣張,“老子怕冷。”

韓先鋒瞪着眼睛,片刻後,突然揪住了方曉樂的衣服領子,有個尖銳的東西頂在了他腹部。

方曉樂渾身一抖,眼珠子往下轉,瞥見一把帶鋸齒的彈簧刀。

韓先鋒的手往前推,“現在能老實點了嗎?”

“能,我保證一定安靜!”方曉樂就差舉手發誓了。

在這裏,被同伴殺掉是不需要負法律責任的。他沒想到看着友好的男人,竟然是這麽個硬茬。

韓先鋒收起彈簧刀,重新躺下,沒多久就響起了鼾聲。

花卉園內空氣清新,淡淡的花香讓人仿佛置身花海,連睡眠也變得更加香甜。有幸翻找完種子,趕在太陽出來之前回到屋裏休息的人,精神狀态都還湊合。

兩個姑娘和一個賊眉鼠眼的青年男子直到今早才回屋,精神萎靡到了極點。聽見铛铛的擊打聲,三人有氣無力地走出來,哈欠聲不斷。

宋襲讓蔣夙去一邊等着,打好飯後送過去,與其他人頭對着頭用早餐。

早餐是稀飯跟饅頭,不限量,管飽。

這次面臨的都是體力活,宋襲怕自己肚子餓,硬是往肚子裏塞了兩個大饅頭。

喝完最後一口粥,他站起來走了幾步,消消食。

“開早會了!都到那邊去集合!”一個膘肥體壯,穿着工裝背心的花農從正前方走來。

他聲如洪鐘,眉目間透着不耐,“趕緊的,沒吃完的別吃了!”

無精打采的兩個姑娘忙把饅頭塞進嘴裏,興許是太着急,其中一個微胖的在喝粥順饅頭時,被狠狠嗆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咳嗽起來。

距離她最近的姑娘生怕人死在自己面前似的,一下子躲開老遠。還是一旁的蘇大爺提醒道:“別忍着,最好是把呼吸道裏的米粒咳出來。”

姑娘的咳嗽聲連續不斷,臉漲的通紅,眼淚鼻涕一把抓,痛苦的想抓住什麽。

她的手指在半空撲了個空,是宋襲走過去,替她順了順後背。

“還磨蹭什麽呢!”花農暴躁地沖過來,随手揪住一個。粗暴地往旁邊推去。

好在,微胖姑娘的咳嗽止住了。

看她安然無恙,大家嘴上沒說,心裏多少松了口氣。他們剛來不到24小時,并不希望看見死人。畢竟多活一個,就意味着落在自己身上的危險少一分。

微胖的姑娘姓程,叫程雅雅,她朝前方的蘇大爺追去,低聲道了謝,又看向別的人:“抱歉,讓大家擔心了。”

“你吃東西不能慢點,

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要……”後面的話有些晦氣,程雅雅身旁的姑娘沒再往下說。

程雅雅的脾氣似乎很好,不在意的抿了抿嘴。她落後一步,走到宋襲身邊,“謝謝你幫我。”

宋襲不在意的笑道,“不客氣。”

青年笑起來兩眼彎彎,嘴唇揚起的弧度非常好看,給人一種和煦溫暖的感覺。

程雅雅愣愣的看着對方,忽然低下頭去,臉上挂着羞赧和不知所措。

“我……”她鼓起勇氣,擡起頭正想說什麽,蔣夙忽然擠進兩人之間。

少年單手扣住宋襲的肩膀,半強迫的摁着人往前走,冷冷道,“走這麽慢,哥,你腿太短了。”

宋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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