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花花世界10

第五十四章 花花世界10

褲子上的東西是人體的排洩物,宋襲記得,離開前寸頭的褲子除了有點濕,并沒有這些污漬。

所以寸頭才會中途更改路線,來到淋浴房。

在這裏,要弄死一個人太容易了,花農們不選擇更直接簡單的方式,卻非要這麽彎彎繞繞地下手……說明犯錯之人受到的懲罰,很可能與某種特定的死亡方式相對應。

一定是他回去換褲子的途中,有人弄到他身上的。

這種對應不能被輕易打破,所以花農們才暗地推波助瀾,讓可怕的死亡變成意外。

宋襲想,這就是劇本所說的“請不要對號入座”嗎?

不要犯錯,否則就會被推向特定的死亡。

“……那個還流着水的淋浴,不是我之前洗澡的那個嗎?!”奶奶灰走進來,見慣了這種場景的他,對血腥畫面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抗拒,倒是對流水的噴頭十分詫異,臉上青青白白,充滿了後怕。

“那天晚上燈滅了之後,你有察覺到什麽異樣嗎?”宋襲問他。

“沒有。”奶奶灰似是想起什麽,改口道,“不對,有。好像有人朝我走了過來,但當時太黑了,我也不确定。”

宋襲:“還有別的嗎?”

“沒了。”奶奶灰說,“然後我就聽見你叫我出去了。”

宋襲記得很清楚,當時洗得好好的,燈突然就滅了,他想伸手去拉蔣夙,卻碰到了一條冰冷的胳膊。然後,他就叫奶奶灰出去了。

出去之後,燈重新亮起,天花板上的吊扇越轉越慢……結合奶奶灰剛才所說,當時站在他旁邊的“人”,在燈滅了後,應該去了對面的噴頭下,也就是寸頭死前洗澡的位置。

所以,是不是只要嚴苛要求自己,不要犯錯,即便是撞到鬼也不會發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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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藏在浴室裏的“人”,他會是殺害寸頭的真正兇手嗎?

思索間,肩上突然一重。蔣夙的手搭上了宋襲的肩膀,将他整個人往一旁帶去。

緊跟着,一群花農風風火火沖了進來。

他們相互推搡,雙眼炯炯地看着眼地上的屍體,交頭接耳地低聲說了說着什麽。

其中有一人扭頭問距離最近的韓先鋒,“人死了,需要安葬,喪葬費用是你來付,還是他自己付。”

“我哪來的錢給他付!”韓先鋒條件反射的拒絕,完全不想跟死掉的人扯上關系。

“他自己付。”蔣夙忽然開口,對韓先鋒說,“他的紅信封壓在枕頭下,裏面有錢。”

韓先鋒這才想起他們每天都是有工錢的,忙不疊跑回木屋取錢。

宋襲轉頭,嘴唇距離少年的耳朵只有幾毫米,“你怎麽知道在枕頭下。”

青年言語時呼出的氣息擦過耳根,蔣夙覺得酥麻,偏頭摸了摸耳廓,随口道:“猜的。”

宋襲:“……”

韓先鋒回了木屋,果然在枕頭下找到了紅信封。信封與他手裏的那個外形厚度都一樣,為了不沾染麻煩,他至今沒有拆過自己的。

想了想,他鼓起勇氣,把信封頂端撕開,倒出一張十塊,一張二十,與現實世界的紙幣一樣。

他拿着信封跑回澡堂,在門口撞見一個拖着草席的中年男人。

男人看見他便急忙招手,“等等。”

韓先鋒駐足。

中年男人将草席直接扔到他腳下,“把錢給我。”

韓先鋒遞上信封,只見對方分開信封口子往裏看了眼,說:“正好。”他昂了昂下巴,“你們臨時工那邊的屍體你們自己收,我們就不插手了。卷好屍體後,自己拉去火化爐燒了,然後把骨灰抱回來放好。”

花農們的情緒看似沉靜,實則眼裏皆是興奮,臉上的笑容險些沒藏住。

宋襲看着那一張張扭曲的臉,心情複雜,在花卉園裏,死亡對活着的花農來說是一件幸事。

見到将草席拖進來的韓先鋒,花農們依依不舍的散了。臨時工們在澡堂門口圍坐成一圈,讨論着屍體要如何處理。

“不是說拿去燒掉嗎?”奶奶灰冷漠道,“燒就燒呗,這麽大熱天的,難道就讓屍體躺在澡堂裏嗎?”

澡堂緊靠鍋爐房,加之送水管裏又全是熱水,室內溫度比較高,屍體放置久了可能會長蟲子。

沈婷玉俨然想到了這一點,面露嫌惡,“人死不能複生,我還真沒見過有人在這個世界死了,還能活過來的。”

“可是……”程雅雅小聲說,“可是那個拿芭比娃娃的小男孩不是說過,死了的人會從土裏活回來嗎?我們要不要把他埋進土裏?”

“那你先去把頭蓋骨撿起來給方曉樂按回去,不是要埋屍嗎,總要整整齊齊的才行吧。”沈婷玉手指向澡堂入口,“你現在就去。”

程雅雅不說話了,低下頭去,委屈不安地絞着手指頭。

宋襲的目光在兩名女生間來回轉了一圈,“把死人埋進土裏,确定活過來的人還是以前的方曉樂嗎?”

死人不能複生,這是基本常識。

那天夜裏的裸男即便真的從土裏複活,宋襲相信,他絕對與常人不同,否則208的女主人不會在見到丈夫後那麽慌亂。

并且根據女主人那夜的反應,和求助過的鄰居來看,“死而複生”的絕對不止裸男一個。

“小宋,你想什麽呢。”蘇大爺的拐杖伸到宋襲面前點了點。

宋襲回神,“抱歉,我在想程雅雅說的話,你們剛剛說了什麽?”

蘇大爺:“小韓說,屍體堆放在那兒會不會有時效,晚點如果我們沒把屍體送去火化爐,花農說不定要自己過來收拾。”

“那就等他們自己來收。”蔣夙說完,拽起宋襲朝溫室區走去。

宋襲邊走邊問:“真的要等花農自己動手?”

“你不好奇他們對屍體的态度?”蔣夙松開青年的胳膊,兩手抄進褲兜裏,摸出一塊兒糖。他仔細剝開,趁宋襲不注意,一下子塞進了他的嘴裏。

糖果酸酸甜甜,帶着股奶香,宋襲用舌頭把它撥到一旁,“不是還有一個嗎?你也吃呗。”

蔣夙抿着唇搖了搖頭,一瞬不瞬地盯着青年被糖頂得鼓起的腮幫子。

察覺到自己的行為有點孩子氣,宋襲索性咬碎了糖果,直接咽下去。

蔣夙這才收回視線。

兩人肩并着肩走到1號大棚,取了工具和種子,去了2號大棚。

蔣夙讓宋襲在一邊安靜待着,找了鋤頭和鐵耙開始翻土。雖是少年形象,他的肩背已然隐隐有了寬廣的趨勢,透着一點成熟的味道。

花卉園的天氣很熱,宋襲穿着絲綢的睡衣短褲短袖不覺得有多難熬,穿着長袖長褲的蔣夙卻是揮汗如雨。

宋襲分揀着壞掉的種子,“熱就把衣服脫了吧。”

蔣夙停下動作,抓住下擺将衣服從身上拽了下去,隔空丢給青年,“哥,你幫我拿一下。”

宋襲抱着少年的衣服,淡淡的冷冽的氣息撲鼻而來,宋襲看了眼蔣夙,見他仍舊在埋頭鋤地,做賊似的,好奇的低頭聞了聞。

那是一種很冷的香味,跟蔣夙的人一樣,淡得無法捉摸,又矛盾的有很強的存在感。

宋襲疊好衣服抱在懷裏,撐着下巴盯着蔣夙發呆。

少年的身姿非常漂亮,一身皮膚又白又亮,肌肉纖薄緊實,随着他擡手揮臂、彎腰直身的動作,彰顯出流暢的線條和力量感。

就這身材,再配上那張臉,等長大了還得了。

也不知道以後會便宜了哪家的小丫頭。

蔣夙的動作十分迅速,也就一個小時的功夫,偌大的溫室大棚已經被鋤了一半。

宋襲起身,用袋子裝滿一口袋的種子,拿着小鐵鍬和噴壺,開始播種。

韓先鋒他們在澡堂門口磨蹭了許久才過來,等他們打算開工時,2號大棚裏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大半了。

宋襲沒過問他們為什麽來這麽晚,只問:“屍體還在澡堂裏?”

“在呢。”韓先鋒拎着家夥走過來,“我們等了快兩個小時都沒見花農過來,我猜他們可能真的不管屍體了。”

宋襲點點頭,酌量往松散的土壤上噴了兩下水,“再等等看吧。”

快到中午的時候,阿奇來了。

他氣急敗壞,一進門就開始踢東西發洩情緒,然後指着大夥兒的鼻子罵道:“你們到底怎麽回事,我們特意給你們留了一下午的時間去收拾屍體,結果呢!晚上誰都別想吃飯,馬上把屍體送去火化!”

丢下手裏的工具,八個人再次回到了澡堂外。

澡堂子裏一片寂靜,只有沒關的噴頭發出稀裏嘩啦的水聲。鮮血随着流動的水蔓延到了外面,滲進地面,将泥土染成了黑色。

“你們誰去撿骨頭。”臨時工們表現糟糕,未免他們又偷懶,阿奇要看着他們收屍。

以往那些在恐怖世界死掉的人,屍體不是被土着拖走,就是被鬼怪吃掉或者莫名失蹤。在場的人中,沒有一個有撿屍經驗。

聞言,兩個女生當即吓得退到最後。

阿奇的手指從每一張臉前劃過,最終停在韓先鋒面前。

“就你吧,我記得你跟他是室友,你去把屍體拼湊完整,用草席裹好了拖出來。”

韓先鋒恨不得能當場暈過去,渾身的毛孔都在叫嚣着排斥,可他不敢口頭反抗,強忍着嘔吐走進男澡堂。

不多時,他仰着頭,捏着鼻子,單手拖着草席從裏面走出來。

身體在水裏泡了兩三個小時,已經有些發脹,比正常情況重了許多,韓先鋒拖得很吃力,正想求助,就聽見阿奇又開口了。

“照理說,送屍體去火化該是至親做的事,如今他孤身一人來這裏工作,你作為室友勉強充當至親的角色,其餘人跟在後面就行,你一個人把屍體搬過去。”

韓先鋒:“……”

火化爐離得很遠,沒多久韓先鋒那條胳膊就支撐不住了,只好兩只手一起上。

就在他胳膊快要脫臼的時候,一行人終于到了樹林。

火化屍體的小房子靜然聳立在其中,大門敞開,仿佛早知道會有人來送屍體。

韓先鋒拽着草席邊緣走進去,看着滲着血的草席,他止住呼吸,連拉帶拽,一口氣将屍體送到了金屬臺面上。

阿奇随手指了個人,“火化爐的開關在裏面,你去打開。”

程雅雅沒想到會是自己,她的身體縮成了鹌鹑,無助的搖頭,“我……我……”

沈婷玉煩死了她這副懦弱樣兒,揪着她的衣服低聲警告:“別把阿奇惹惱了,否則到時候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程雅雅紅着眼睛走出去,按照指示找到開關閘,雙手握住将其拉了下來。

下一秒,屋子裏響起了機器運轉的聲音,橘色的大火從爐子裏蹿出來,瞬間燒到了草席的頭部。

托着屍體的金屬板開始往裏面傳送,火舌迅速變大,舔舐過草席的側面。脆弱的草席被燒成了黑色,破開一個大洞。

躺在裏面的屍體悄無聲息,即便是被大火燒破了皮膚也沒有喊一句疼。

這個人是真的死了。

火化進行了二十多分鐘,阿奇适時開口:“2號,你去到火化房背後拿一個骨灰罐過來。”

韓先鋒半晌才反應過來說的是自己,他繞到屋後,看見一個個白色的陶瓷罐子淩亂的堆砌在那裏。

随手拿了一個回到火化爐前,阿奇又命令他:“把骨灰裝進去,全部。”

最後兩個字是強調,咬字極重。

韓先鋒不敢不從,小心翼翼的蹲在地上,把大鐵盤裏的灰一點不剩的裝進罐子裏。末了還強忍着恐懼和反胃,用手把黏在上面的骨灰撫下來。

阿奇低頭檢查了下,“行了,把罐子抱回去吧。”

韓先鋒如獲大赦,蓋上蓋子站了起來,馬不停蹄地往回走。可等他回到小木屋,骨灰罐的安置成了大問題。

要他和骨灰躺一個屋子還不如讓他去死,所以将骨灰放在櫃子上後,他立刻收拾東西去了隔壁,打算跟奶奶灰暫時擠一擠。

折騰了這麽久,食堂早就關門了,大家強忍着肚子餓,拿了盆子去洗漱,想早點睡。

澡堂死了人,沒人敢單獨進,每次進去都是三兩個人一起。

宋襲有蔣夙跟着,一點不怕,就是覺得肚子很餓。

他偷偷問蔣夙,“你餓嗎,我們去食堂找點東西吃?”

蔣夙看了眼青年幹癟的肚子,“好。”

宋襲給自己打上香皂,又讓蔣夙背過身去,指尖剛碰上少年的後背,燈滅了。

風扇呼啦作響,在黑暗中轉動。

宋襲皺了下眉,擡眼往斜對面的最後一個噴頭看去。借着月光,他好像看見有個身材瘦削的男人站在那兒。

蔣夙轉身,捂着他的嘴,“別出聲。”

宋襲噤聲點頭,看見那人影忽然動了。

他行走的姿勢很奇怪,上半身使不上力,兩條垂在兩側的胳膊左右搖晃,同時伴随着某種黏糊的聲音,就好像有什麽粘稠的重物流淌出來。

随着對方靠近,宋襲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下一瞬,那人就到了面前,他繞着兩人轉了一圈又一圈,似乎在找什麽。宋襲手指在蔣夙手背上點了點,指向自己。

蔣夙點了點頭,濕潤的頭發蹭過青年的鬓角。

眼睛漸漸适應了黑暗的光線,宋襲瞅見對方的頭發有些眼熟,仔細一琢磨,他驚訝得差點喊出聲,是寸頭。

片刻後,燈亮了。

澡堂子裏的水嘩啦響着,偌大的空間裏,

除了他和蔣夙,再沒有第三個人。

蔣夙松開手,“他被困在了這裏。”

如果剛剛的人影是寸頭,那之前在澡堂碰到的那個“人”呢?宋襲怔怔的望着最後的位置,想起了以前被小江硬塞過來的鬼故事,替死鬼的故事。

橫死後靈魂無法投胎轉世,被困在原地,他需要等,等到下一個倒黴的人,并以自己的死亡方式害死對方後,才能脫離束縛去投胎。

“之前的‘人’害死了方曉樂,方曉樂代替他留在了這裏?”宋襲從混沌的思緒中,理出一條不太清晰的線,“如果是這樣,之前的‘人’又去哪裏?”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某個猜測。青年腦袋上全是揉搓出的泡沫,蔣夙按着他的肩讓人轉過去,用毛巾捂住他的臉,好讓水流沖掉殘留的洗發水。

宋襲沉浸在思緒中,如同一個木偶般,讓幹什麽,就幹什麽。

完畢後,蔣夙擡手拍了拍青年的後頸,指尖正巧抵在頸椎尾部,上方那截後頸修長好看,沾了水後的皮膚瑩潤柔軟。出于好奇,手指貼上去捏了一下。

後勁是宋襲的敏感點,他渾身一個哆嗦,反手按住那塊,拿掉蓋住臉的毛巾,瞪了眼搗亂的少年。

蔣夙望着他,“怎麽了?”

少年一臉茫然無辜,宋襲覺得他應該不是故意的,搖了搖頭說沒事。轉瞬想起什麽,他一臉雀躍地提議:“晚上不睡了,咱倆去外面守着,說不定能看到死人複活的好戲。”

洗完澡,兩人神清氣爽的抱着盆子出來,碰見迎面走來的韓先鋒和奶奶灰。

韓先鋒的臉色不太好,欲言又止半晌,“你們有沒有在裏面遇見什麽?”

奶奶灰撩起眼皮看了眼宋襲,“我們好像撞鬼了。”

韓先鋒兩人本來已經回到房間,坐下後越想越不對勁,這才跑過來找宋襲商量。

宋襲:“我好像看見了方曉樂。”

韓先鋒頭大,“我好像也看見了!”

宋襲:“然後呢?”

韓先鋒說:“其實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就是覺得有人在拉我,想把我拽到最末尾的噴頭那兒!我拼了命的掙紮,要不是陸明拉着我,我可能已經成了風扇下的亡魂。”

“應該不會。”宋襲把自己關于殺人規則的推測說了,安慰着餘驚未定的男人,“你沒有犯錯,就算真被拖過去,風扇也掉不下來。”

“萬一,我是怕萬一。”韓先鋒現在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血淋淋的頭蓋骨,滿地的鮮血黏漿,和一分為二的上半身。

這會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成為他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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