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花花世界14
第五十八章 花花世界14
灰白色的物質平鋪于土壤上,粉末變成了一條條異常纖細的根須,在泥土中自如的往四周擴散。
宋襲他們不斷後退,好幾次,跑得慢的兩個女人都差點被骨灰碰到。
“操,這他媽到底是什麽!沒聽說過骨灰還能進化的!”韓先鋒一邊躲避,一邊吐槽,他看了眼宋襲,青年躲避的動作幹淨迅速,卻也看得出,他并不想真的離開這裏。
韓先鋒知道,宋襲是在觀察,在能夠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他想看看,這些骨灰到底是怎麽回事。
“啊!”程雅雅嘴裏爆發出一聲尖叫。
一點骨灰沾到了她的鞋子後,藤蔓一般延展成一條線,繞着她的腳踝爬上去。
他們來這裏前,現實是晚上,也是夏天,大家身上的衣服較為單薄,而程雅雅正好穿的是一條七分褲。
骨灰線條越過她的襪子,很快就貼在了她的小腿上。
“走開!走開!”程雅雅跳着腳,彎腰去拍打小腿。骨灰線立刻從小腿,竄到了她的臉上。
她驚慌失措,求助的看向距離較近的奶奶灰,哭着喊:“快幫我把這東西弄掉!”
奶奶灰驚愕地看着她,半天才反應過來。此時,骨灰線已經爬到程雅雅的臉上。
看出他竟然真想去幫忙,沈婷玉忍不住嘲諷:“別幫人不成,反而把自己拖下水。”
宋襲也不太贊成,“在花田裏,骨灰的存在相當于肥料,現在程雅雅就是那塊需要施肥的‘田’,你湊上去根本沒用。”
程雅雅哭得越來越傷心,兩眼通紅,見奶奶灰遲疑,她一咬下唇,自己跑了過來,伸手要抓住人求救。
“滾開!”沈婷玉一見她過來跑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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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子,大家不但要躲避土壤中的骨灰,還要躲避程雅雅,場面越發淩亂。
地上,骨灰在平鋪到一定範圍後,擴散開成了交織的樹根狀,快速滲入土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程雅雅臉上的骨灰線,大概是皮膚的滲透性沒有土壤那麽好的緣故,它像是找不到入口,沒頭蒼蠅似的在她臉上四處亂蹿。
“結束了,結束了。”程雅雅的眼睛睜得很大,頭發淩亂的垂在額前,她怔怔望着奶奶灰,“陸明哥哥,你幫我把它弄下來好不好,花田裏的骨灰安靜了,我臉上的肯定也沒有危險性了,你害怕的話,就用棍子幫我挑開。”
奶奶灰扭頭去看其他人,皆是一副不贊成的模樣。
他心頭發涼,覺得這些人也太冷漠,太不近人情了。不過是幫個忙而已,為什麽要這麽排斥。
“你想好了。”開口的人竟然是蔣夙。
少年神色嘲諷,眼裏帶着探究,似乎在好奇奶奶灰接下來的舉動,“花田裏的情況你也看見了,骨灰入了土後,它被賦予了新的特性,它會先像液體一樣擴散,再變幻成根須狀沿着泥土間的縫隙滲透。”
宋襲也看出了陸明眼裏的譴責,但他沒有為自己或大家辯解。在他看來,幫助他人的前提是自己不會受到傷害。
他還沒有善良博愛到舍己為人的地步。
當然,這個“人”并不包括蔣夙和至親摯友。
程雅雅看出了奶奶灰的動搖,越發哭得厲害,嗚嗚咽咽的聲音飄在黑夜中,婉如鬼魅泣血。
奶奶灰終究是忍不下心,他安慰自己,我動作快一點,骨灰就傷害不了他。
這麽想着,他脫下了身上的短袖襯衣,将手掌包裹。然後飛快伸出去,撣掉了程雅雅臉上的骨灰線。
程雅雅驚訝地摸着自己的臉,蟲蟻爬過的感覺沒有了!
“不見了,骨灰被弄掉了!”她高興地看向其他人,“你們看,不見了!”
奶奶灰早在第一時間丢掉了襯衣,他甩甩手,覺得身上有點癢,擡起胳膊伸到肩後撓了撓。
程雅雅高興地望着他:“陸明哥哥,謝謝你,等你有需要的時候,我一定回報答你的。”
奶奶灰眼角抽搐,忍着怪異的感覺,神情勉強地搖了搖頭。
程雅雅眨了眨眼,嘴唇蠕動幾下,選擇将話咽回去,假裝沒發現對方的異樣,轉身對其他人委屈地笑了笑,“大家剛剛雖然沒有幫忙,但我也不會怪你們,希望還能像之前那樣相處。”
如果說之前程雅雅的表現不夠明顯的話,那麽現在,他是真的品出了點白蓮花特有的楚楚可憐和故作堅強。
沈婷玉厭惡地白了她一眼,目光恰好落到奶奶灰的臉上,驚愕道:“陸明,你怎麽了?!”
奶奶灰後槽牙緊咬,臉上的恐懼顯而易見,他攥着拳頭,直勾勾的盯着沈婷玉,“沈小姐,我脖子上是不是有東西,後面。”
沈婷玉繞到他後面一看,原本覆在程雅雅身上的骨灰線,不知何時跳到了奶奶灰的後頸上。
它像條蟲子一樣,彎彎曲曲地扭動着爬進了頭發裏,與顏色相仿的發絲混在了一起。
“它在你頭發裏!”沈婷玉眼尖,驚惶地往後退了一步,回頭看向韓先鋒,“韓哥,你想想辦法!”
“我能想到什麽辦法!”韓先鋒說,“那玩意兒誰碰誰倒黴!”
一語成谶,骨灰線從奶奶灰頭發裏突然冒出來,沿着額頭從眼眶鑽了進去。
“怎麽會……”程雅雅慌張地在自己臉上一通亂摸,後怕地想起宋襲的話。
如果真把臉比作“土”,那麽現在的骨灰線明顯是找到了滲進“土壤”的入口。還好,剛剛那個人動作快,要不然現在倒黴的就是她了。
“疼,眼睛好疼。”奶奶灰手指顫抖,恨不得把眼睛挖出來。
疼痛了來得迅猛,消失得迅速,不過幾秒的工夫,他就感覺到眼眶內一陣舒服,只是臉上的皮膚有點癢,下意識想用手抓撓。
“別碰!”宋襲喊道,“它鑽進你的皮膚裏了。”像一根再普通不過的,細細的黛色血管。
奶奶灰心頭猛跳,崩潰地喊:“怎麽辦,我要怎麽辦,你們有人會動手術嗎,幫我把它取出來!”
沉默在每個人之間蔓延開。
奶奶灰知道,沒有人能救他,那被他幫助過的程雅雅呢?
他的眼珠子轉動起來有些遲鈍,無法對焦了,面朝着程雅雅所在的方向迫懇求道:“雅雅,你把這東西弄回去吧,它本來就該在你身上的。”
見奶奶灰要朝自己的方向靠近,她捂着腦袋尖叫後退,“不要過來,你滾開!”
奶奶灰面色漆黑,他怎麽也想不到幫忙惹一身腥不說,輪到自己需要幫助的時候,會被對方厭惡成這樣。
他意味不明的點點頭,咧嘴笑起來:“行,我滾。”
丢下話,他轉身消失在了黑夜中。
幾人間的氣氛降至冰點,除了程雅雅的啜泣聲,沒有一個人開口說過話。他們一路沉默地回到木屋,屬于奶奶灰的那間房子燈是亮着的。
韓先鋒嚅嗫着說:“今晚我還是睡自己那間吧。”
奶奶灰聽見聲音,走到了窗口,幽魂般站在那裏看着經過的人。
程雅雅心虛,腳下越走越快,快進門時還險些被自己絆一跤。關門時,她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奶奶灰的窗口,明明隔着濃稠的黑夜,她卻覺得對方正用憤怒的目光看着她。
沈婷玉蹙眉道:“怎麽還不關門,你到底睡不睡。”
“睡,我馬上睡。”程雅雅砰一聲關上木門,臉白得像鬼。
沈婷玉不耐煩跟她多說話,直接躺進裏側,背對着外面,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蠶蛹。
随着各自進屋,小路上回歸了寧靜。
宋襲揉着肩膀坐在床邊,長長嘆口氣,心裏想着,骨灰可以給花卉增産增豔,那又能給活人帶來什麽呢?
看他愁眉不展,蔣夙彎下腰,兩手撐在膝蓋上跟他平視:“哥哥,怎麽了?還不想睡嗎?”
想起什麽,他毫無征兆地擡手一推,掌心按在宋襲肩上:“你轉過去,我給你按按。”
宋襲挑眉:“你還會這個?”
“跟你學的。”蔣夙垂下睫毛,眼底情緒不明,“你今天忙了一天,很累吧,幫你松松筋骨,晚上能睡得好點。”
宋襲翻身趴好,閉上眼睛,“你來吧。”
蔣夙十指交叉着活動兩下,側身坐到床邊,手指跟着衣服輕輕落下去,按上肩部略微僵硬的肌肉。
剛用了一點力,宋襲就“嘶”了一聲。
蔣夙不敢再動作,“疼?”
“沒事,就要這個力度。”宋襲說,“你不懂,按摩這種事就是疼爽交加。”
蔣夙認真點頭道:“哥哥,我記住了。”
按摩過後,身上果然松快許多,宋襲毫不吝啬的誇獎一番夙夙真聰明,一學就會;夙夙真厲害,手法堪比專業技師。
蔣夙在黑暗中彎了彎嘴唇,“你喜歡就好。”
宋襲舒服的癱在床上,睡着前,還不忘诓哄小孩兒一般,輕拍了下弟弟的胸口,“晚安。”
黑暗中,蔣夙沒有睡意。
他的手在自己的腰側按了按,扭頭去看宋襲,“宋襲,你睡着了嗎?”
回答他的是安靜平緩的呼吸聲。
蔣夙側身,手不老實的爬去隔壁,隔着衣服按了按青年的腰。果然,宋襲的腰就是比他的更柔韌。
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他也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黑暗的房間裏,床上的兩人睡着睡着就頭碰到了頭,身體微弓着,好似在相互取暖。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雨聲響了整夜,等到天亮,雨勢不但沒有變小,反而越下越猛。
烏雲密布,傾盆大雨的天自然不适合耕作,早會也無法如期舉行。
于是由阿奇親自将紅信封送到每個人的手裏,輪到宋襲和蔣夙時,阿奇的語氣中多出幾分鼓勵和認可,“礙于你們昨天的表現,王總特意在信封中多給你們塞了一倍的工錢,有機會一定要好好謝謝王總。”
宋襲捏着信封,一臉感激,眼眶都紅了。
沈婷玉嗤笑一聲,小聲說:“還真是個演員。”
她旁邊的程雅雅怯懦地看了眼奶奶灰所在的方向,眼底閃過嫌惡,随即埋頭如同以往一樣,看着自己的腳尖。
阿奇握了握宋襲和蔣夙的手,來到奶奶灰面前。
一夜過後,奶奶灰的長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好好的臉上多了一團灰白色的斑紋,斑紋外的皮膚凹凸不平,像是有東西要從裏面爬出來。
阿奇啧啧兩聲,同情道:“你的臉怎麽成了這樣?”
奶奶灰繃着唇沒說話。
阿奇笑眯眯地問:“昨晚沒有好好睡覺,去花田了吧?”
“……”奶奶灰一怔,一把抓住阿奇的胳膊,“有辦法幫我把臉上的東西去掉嗎?”
“沒有呢。”阿奇撥開他的手,遺憾道,“肥料進了身體多少會催生出一點東西,萬一多長出一顆心髒呢,難道不是好事?”
衆人:“……”
奶奶灰一臉菜色,目光渾濁。大概是骨灰線徹底轉移到臉頰的皮膚中,他的眼睛恢複了正常,在阿奇離開後,他再次充滿怨憤地看向程雅雅。
程雅雅往沈婷玉的方向靠攏,被沈婷玉煩躁的推開。
她孤立無援地立在大棚中央,被那雙不遠處的眼睛死死釘在地上。奶奶灰走過來,語氣很淡,“別指望我還會再救你。”
程雅雅的眼角瞥見奶奶灰右臉頰上的東西,一時沒忍住,打了個幹嘔。
奶奶灰卻絲毫沒有生氣,反而開心笑起來,像個瘋子。
八人隊伍中,蘇大爺受了傷,奶奶灰又變得神經質,戰鬥力一下子被削弱了四分之一,剩下的六個人工作繁重。
宋襲弓腰駝背忙碌了一個上午,外面的雨還沒停。
韓先鋒站在一旁憤憤道:“花農們今上午都在休息,就剩下我們還在工作。”
“沒辦法,誰讓我們是室內勞動呢。”沈婷玉說着,瞥了眼朝她走來的程雅雅。
多半是怕遭到報複,自從昨晚之後,程雅雅就特別黏她。
沈婷玉心裏發毛,總覺得這朵小白花會背地裏放箭,在危險的時候把她推出去。所以她都盡量遠離,在對方還沒徹底靠近時,便擡腳走了出去。
漂亮的女生瞬間成了狼狽的落湯雞,宋襲也顧不上什麽感冒不感冒了,一手擋在自己額前,一手護着蔣夙,沖進大雨中。
天氣原因,中午是在食堂內用餐。
如同往常一樣,花農們已經用餐完畢,還剩幾個站在那裏聊天。宋襲帶着蔣夙去打了個飯菜回來,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桌子又髒又舊,布滿了陳年油垢。
宋襲當做沒看見,大口吃起飯來。他注意着四周,漫無目的的觀察花農們,想從他們中尋找出更多的“複活者”。
“你在看誰?”蔣夙趁宋襲沒注意,丢了一塊兒肉進他的碗裏。
“沒看誰。”宋襲夾起肥瘦相間的紅燒肉,眯了眯眼睛,剛咽下去,就見食堂大媽端着一個大盆子走來。
咚一聲将盆放下,她握住勺子在盆裏攪拌兩下黏糊糊的墨綠色湯羹,“小夥子,剛剛打飯的時候忘了把湯端出來,來點嗎?”
宋襲:“……”
“謝謝,不用。”這東西肯定是從303號男人身上扒下來的,沒準裏面還混他的血或者別的東西,宋襲打死都不會吃。
大媽勸說道:“來一點吧,男人吃了特別好。”
宋襲看着湯勺裏黏糊的液體,胃部翻上來一股酸意,擡手按了按胸口。大媽以為他是饞得咽口水,趕緊舀了一湯勺進宋襲的碗裏,跟米飯菜肴混在一起。
浪費糧食是可恥的,宋襲相信現實的規範在花卉園同樣生效。
看着湯湯水水的搪瓷碗,他愁得想哭。
蔣夙看着惡心吧啦的碗,“我替你吃吧。”
“別了!誰知道吃下去會不會出事。”宋襲按住少年的手,煩躁的抓了兩下頭發,“我想想辦法。”
另一邊,其餘人在知道這是什麽過後,更是臉色發白,想起當初自己竟然覺得湯羹味道不錯,就恨不得把手指伸進喉嚨,把幾天前的飯吐出來。
看到大媽過來,紛紛端起碗。
他們不敢表現出強烈的抗拒,客客氣氣地拒絕道:“我們吃飽了,喝不下湯了。”
食堂大媽青黑着臉,“真是不知好歹,這可是好東西,補身體的!”她端着盆子站在原地與韓先鋒等人對峙半晌。
最後見臨時工們實在不願意喝,大媽看向閑聊的幾個花農們,“哎,湯還有剩的,你們要是不喝我就帶回家去了。”
聊天的花農們仿佛就是在等這一刻,聞言立刻沖了過來,将盆子圍在中央,迫不及待的搶過勺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起來。
聽着吸溜的喝湯聲,宋襲惡心得差點咽不下去飯。
他強迫自己将飯菜吃完,随便找兩個花農問:“大哥,這湯到底是什麽做的?”
花農吃的滿嘴都是,他意猶未盡的咂咂嘴:“果皮,王總說了,所有的營養都在果皮上。”嘻嘻嘻笑了幾聲,他将宋襲往前帶了幾步,“小兄弟真不喝嗎?男人喝了身體強壯,女人喝了青春靓麗,哈哈哈哈哈。”
宋襲說了聲不,從花農胳膊下鑽了出去。
果皮的說法有幾分道理。
骨灰埋入泥中,滋養了花草樹木,花草樹木的根莖交纏出一個有着人類外表的怪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怪物的确是花田結出的果實。
難怪208和303的男主人都要做出脫衣的動作,再裸着走回家,原來是在褪下“果皮”。
宋襲越想越不适,總覺得這些果皮上沾着許多人類皮膚上的碎屑和汗漬分泌物。
花農們吃到最後竟然争搶起來,就像在争搶什麽靈丹妙藥,其中一個被撞到了地上。
宋襲看他有點眼熟,伸手把人拉起來:“沒摔疼吧。”
“沒有。”男人含糊回了一句,暴躁地擠回去,發現湯已經被喝得一滴不剩。
他憤怒的低吼一聲,抱起盆子誇張的舔舐。
“行了,快的話兩三天,慢的話也不會半個來月,咱們就又有湯喝了,你至于嗎。”有人笑嘻嘻地勸說,言語中沒有安慰,只有占到便宜的興奮。
“你不懂。”另一個人揶揄,“他肯定是想給桂芬帶回去,等桂芬回來好給她補補身體,人家這是疼媳婦兒。”
宋襲也懂了,這是當初給婁桂芬收屍的男人。
從花農間調侃來看,應該是她的丈夫。
只要知道了婁桂芬丈夫的編號,自然就能知道婁桂芬的編號,更能進一步知曉,號碼所對應的死亡方式。
宋襲腦子裏靈光一閃,走到男人面前,膽怯地小聲說:“大哥,其實我那兒還剩一點湯,實在喝不下了……”
男人撿到寶似的,兩眼綠光直冒,“給我吧,把剩下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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