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敲鼻梁
時瑾有那麽一瞬間,不知道該如何落腳。
前輩子在小木屋裏相處過的短暫日子浮上了心頭。
封咎那時候還不會見了他就臉紅,興許是因為他也動不了,只能重傷躺平,所以多數時候封咎見了他都是直接掐着他的下巴給他喂汁水喝,偶爾累極了,會擠在床上和他一起睡一會兒。
那時候時瑾是睡不着的,他太疼了,渾身的骨頭都像是被碾碎了一樣,愈合的速度極慢,每天都在飽受折磨,旁邊一點動靜都能驚醒他,封咎不在的時候,他很怕推開門的是感染者。
所以當封咎靠過來,和他擠在一張床上的時候,他就會覺得分外安心。
封咎身上一直都是滾熱的,興許是受了傷的緣故,他的呼吸很粗重,一道又一道的噴在時瑾的側臉上,最開始不太習慣,但到了後來就也就習慣了。
但封咎是睡不了多久的,他把自己的休息時間壓縮到了一個嚴苛的時間,每每醒來時都是渾身緊繃的,他像是連做夢都在戰鬥一樣。
他醒了就會走,出去殺感染者,那時候封咎簡直算得上是個戰鬥機器,永遠不會情緒化。
這就顯得現在這個躲躲藏藏、試圖掩耳盜鈴的封咎越發讓人驚訝了。
時瑾捏着手指頭,心裏隐隐有些猜測,又有點不大敢信。
他可一直把封咎當二兒子看啊!
比陳山也就差了那麽一丁點。
時瑾隐約間像是琢磨出來了沈随風和封咎為什麽總是湊在一起互相給對方找麻煩了。
他才想到這,突然間覺得手邊一熱,他一低頭,發現是那只巨狼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湊過來了。
封咎向來管不住他那匹狼,他躲,那匹狼可不會躲,他臊的不敢見人,狼已經站起來了,巨狼人立起來比時瑾都高,垂着頭去舔時瑾的臉,才舔了兩下,時瑾都沒來得及躲,就被封咎忍無可忍的拖着耳朵拽走了。
巨狼不太甘心,被拖一下又往回跑兩步,然後被更堅決的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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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瑾盯着封咎拖着狼離去的背影,半響才緩緩地挑了挑眉。
八九不離十了。
沒想到封咎在這輩子居然能喜歡他。
時瑾倒沒有手足無措,只是略有些驚訝,他一直以為封咎是直的,畢竟封咎平時一直把光刃當老婆,把戰鬥當情趣,平時也不看什麽男人女人,看起來就是一副無性戀的樣子。
時瑾從小就生在孤兒院,孤兒院雖說算不上多亂,但肯定是魚龍混雜,平時一群小孩撒歡了滿星球野,談戀愛那些事也是打小就知道。
從發育期開始時瑾就知道自己喜歡男孩,只是一直都沒碰到心動的,到了大學才對沈随風有了幾分感覺,後來又無疾而終,現在又蹦出來個封咎,叫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處理。
對封咎不讨厭,但他這麽長時間以來還真沒往那方面想。
“集合。”
才這麽幾秒鐘功夫,時瑾的念頭才剛飄到外面,就聽見劉隊在那頭喊:“整隊。”
時瑾匆匆回過神來,站過去排隊,聽劉隊指揮。
“我們決定下去。”劉隊長站在縫隙旁邊,沉沉的目光望着縫隙底下,他知道這下面是怪物和未知的世界,但他必須下去:“我們的隊友沒有死。”
他說這些的時候,神态十分嚴肅:“根據我的經驗和推測來看,這裏的怪物有一定的智商,并不會一口氣直接将所有人吃掉,所以我們援救及時的話,還能救出大概一半的人數。”
這就是遺跡獵人和官方850的區別了,850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隊友,只要有機會,不管多危險他們都會下去。
“時瑾。”劉隊長點了他的名:“這次我帶你和封咎下去,其餘人要留守。”
時瑾在聽到劉隊長的聲音的時候下意識地挺胸擡頭,擲地有聲的回了一個“是”,少年人雖然身上帶傷,但一身淩然膽氣,不畏不懼,眼眸裏都是一股敢拼敢打的勁兒。
誰能不喜歡這樣的隊員呢。
劉隊長心下滿意,一時間竟覺得後繼有人,他拍了拍時瑾的肩膀,剩下的人飛快開始準備吊繩。
在吊繩的時候,劉隊長還看見了沈随風。
沈随風似乎很想下去,但是劉隊長沒叫他,他只能在一旁站着。
其實在這種地下作戰裏,沈随風的巨鷹有能夠飛出縫隙的優勢,如果是以前,劉隊長肯定想帶上他,但是自從看見沈随風為了個時躍失魂落魄之後,劉隊長就不想帶上他了。
萬一沈随風在縫隙底下,為了時躍鬧出來點什麽幺蛾子,導致他們隊伍裏出了意外,那劉隊長會恨得給自己兩巴掌的。
所以劉隊長當自己看不見沈随風,繼續擺弄腰間的吊繩。
以前的吊繩都是由機器吊着的,萬幸這些機器還算好,每個下去的人身上都要系上鋼絲繩,這種繩子光刃都很難切斷,而且下面的人一摁按鈕,人就會被繩子拴着自動往上飛。
這樣下縫隙會有些許保障。
最後選出來的順序是劉隊長打頭,時瑾跟封咎夾在中間,軍區出了三個人斷後,一共就六個人。
倒不是他們不想多下幾個,而是裝置只有六個,沒有第七個人的份額了。
下縫隙的時候,劉隊長沒用熒光棒。
用劉隊長的話說,這下面全都是黑的,一點光都不會有,熒光棒的光亮起不到多少照明作用,反而會吸引一些東西的注意力,所以從下來之後,劉隊長就要求他們用肉眼來分辨。
最開始下到下面的時候,還是能透過光來看到一點東西的,但是等到了很黑很黑的地方就看不見了,連自己的手掌都看不見。
他們得慢慢适應。
整個身體全靠着腰上一根繩子綴着,繩子一頓,他整個人就在半空中頓一下,腳底還沒探到實處,人已經陷進了一片昏暗裏。
地底有風,顯然底下是通的,這風又腥又冷,吹上來的時候讓人骨頭發寒,所有人都在下意識地保持安靜,只有腰間的鋼絲繩被放下來時發出“唰唰”的細微聲音。
适應黑暗的時間比時瑾想象中的要慢很多,大概過了一分鐘左右,他才能勉強在黑暗中視物。
大概三分鐘後,腳下終于踩到了底,是凹凸不平的石頭地面,伸手一摸還帶着點潮濕的感覺,時瑾特意在地上找了一圈,最終在地面上找到了一點苔藓。
看到了苔藓,時瑾心裏終于松了一口氣。
按照這個高度來看,他們大概是到了一百多米以下的地方,還不算是太深,有苔藓,那就一定有水,有水,那就有活路,這個星球的環境雖然已經惡劣到了一定程度,但是也沒到那種“活活熬死”的地步。
到了地方之後,劉隊長開始探路,他經驗豐富,偶爾碰到什麽東西還會停下來,指給時瑾和封咎,教他們怎麽辨別。
“這個,是作戰靴擦過岩石留下的痕跡,我們的作戰靴是用特殊材料制作的,擦過硬物時會留下獨特的粉末,很好辨認。”
“這應該是那些怪物的糞便,他們在此排洩,說明這裏是經常經過的地方,你們注意,他們的排洩物和人類看起來沒什麽區別,這說明他們消化系統比較趨向于人類,一般這種怪物都有可能是人類變異而來的,多數會有智商。”
劉隊長走在前面絮絮叨叨的念叨,在某一刻突然安靜下來,貼着凹凸不平的岩石壁站好。
時瑾跟封咎也貼壁站好,後面的三個兵從最開始就沒有腳步聲,如果不是他們偶爾會小聲報告一下人數,時瑾會以為這下面只有他們三個人。
貼牆站好後,時瑾聽見了一陣動靜。
像是腳蹼踩在地上的聲音,還有些許“嘶嘶”的動靜,從遠到近,但是在走到距離他們三五米左右的距離時就停下了,反而一直在嗅。
時瑾心裏一沉,這怪物該不會嗅覺超凡,能隔着老遠兒聞到他們的味道吧?
果不其然,時瑾才剛想到這裏,前面就傳來一陣尖嘯聲,那叫聲又銳又利,在狹長黑暗的縫隙裏回蕩,刺得時瑾的頭皮都跟着一麻。
然後就是鋪天蓋地的尖嘯聲,以及由遠處傳來的腳步聲。
它們的腳步聲和人類的腳步聲不一樣,人類的腳步聲是鞋子踩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發出沉悶的碰撞聲,偶爾會有踩空,或者踩歪,而它們沒有,它們是厚厚的蹼,那些蹼打在濕黏的青苔上,會發出清脆的“啪啪”聲,由遠至近,期間還夾雜着興奮地尖嘯聲。
這群怪物是在彙合,它們嗅到了人類的味道。
那些怪物的喘息聲裏都帶着對血肉的渴望,在昏暗的地下世界裏讓人頭皮發麻。
劉隊長當機立斷,掏出一顆□□,甩出去的同時大吼:“升上去!”
所有人下意識的磕了一下腰間。
他們的急救按鈕都會放到腰間,只要一磕,背後的繩索立刻“嗖嗖”的把他們往上帶,但是他們怎麽說也在一百米以下,升上去的速度再快,也需要十秒鐘的時間。
在他們的雙腳離地的時候,劉隊長甩出去的□□炸開了。
刺眼的光芒在黑暗的縫隙裏爆開,時瑾雖然提前眯了眼睛,但還是被晃了一下,眼底裏立刻冒出了眼淚,他不敢閉眼,怕有怪物撲上來抓他,鋼筋撐不住兩個人的體重,如果真有怪物撲上來,把他的繩索抓斷,那他就要被抓下去了。
所以他就親眼看見了這麽一幕。
□□将久不見光的底下照的通明透亮,他們都覺得刺眼,那些久不見光的怪物更是尖嘯着避開,但也讓時瑾看見了它們的臉。
它們渾身上下都是黑的皮,手腳皆為蹼,身上濕漉漉的,沒有鼻子,只有兩個孔洞,以及一張極大的嘴,嘴裏面滿是利齒,一口下去能咬斷人的胳膊,舌頭又尖又細,像是蛇一樣,一雙眼竟然是複眼。
大概在他們升起來的時候,大概三十多只怪物在聚集過來,最近的居然已經撲到了劉隊的面前,那怪物站起來了大概有兩米多高,但它們的姿勢都是蹲姿,以撲殺的姿态跳起來撲人。
三十多只通體黝黑、爪牙鋒銳的怪物被□□照的如潮水一般避開,他們終于順利的升到了半空中,踩着岩壁開始往上跑,時瑾腿短,跑的最慢,封咎習慣性的抓了他一把,帶着他往上升。
身後的怪物沒有追上來,它們大概是被□□給吓到了,慢了那麽幾秒。
時瑾他們被拽上來的時候,封咎的一只手還牢牢地抓着時瑾的胳膊,力道重的像是要把時瑾的胳膊捏斷一樣,直到上來之後,時瑾擡頭看他,他才受了驚似得甩開了時瑾的胳膊。
時瑾本來滿腦袋都是地下的那群怪物和被抓走的人,突然被封咎這麽一甩,注意力就都挪到了封咎的身上。
越看越覺得不一樣了。
上輩子封咎滿身殺氣騰騰,從來不肯聽他的話,和他的短暫相處就像是兩個搭夥的陌生人,雖然有點情誼在,但是更多的是機緣巧合,而這輩子的封咎看見他時雖然還是那份冷臉,但是會偷偷給他塞一顆糖,偶爾還會和他笑。
那頭巨狼纏着他的時候,封咎還會紅耳朵。
像是剝開了最外面的那一層皮,時瑾發現了封咎的各種奇奇怪怪的小秘密,看見了封咎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時瑾突然從心底裏升騰出了一點趣味來,他的手指輕輕顫了兩下,然後伸出來,指尖一點,敲了敲封咎挺拔的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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