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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青年修真者猛地站起身,英俊端正的臉上露出又驚又氣的表情,定定地盯着我。
我翹起二郎腿,懶洋洋地雕着手裏的小木人,眼皮子都懶得掀一掀:“有什麽不可能的。”
“這簡直荒謬!”青年猛地一拍檀木香案,震得香灰掉落一桌,他幾乎是聲嘶力竭地沖我大吼,“別人污蔑師兄是邪魔倒也罷了,連你、你都這麽說他!我錯看你了!”
我被他吼得心髒一縮,深深吸了口氣才平複過來:“別那麽大聲,你知道的,我心髒不太好。”
“那又怎麽樣,師兄受了多少苦,師兄為了救我,你根本就不知道……”青年臉上又露出沉痛的表情,看向我,也沒有一開始那樣的和顏悅色了,反而變得戒備。
好不容易平複的心跳又開始加快,拿着刻刀的手也有些抖,我只好把小木人收起來,站起身。
“你幹什麽去?”青年猛地上前一步,緊緊攥住我的手。
我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既然你不相信,我再說什麽也沒用,當然是回去休息了。”
“可是、可是——”青年努力想找點什麽話,他的怒氣還沒有下去,被我這樣輕描淡寫地帶過,反而激起他胸中更多的不忿,他眼前一亮,終于找到突破點,“你不能走。”
我皺眉看着他:“行,我不走,你先松手。”
青年卻猛地用力,把我拽到他面前,他本身就比我高一個頭,現下又氣焰正盛,居高臨下地瞪視着我,表情竟有幾分可怕。
我立刻別過目光,可是周圍都被他寬厚的肩膀擋住,無處可看,我只好盯着他肩膀上開線的地方發呆。
“你不能走,”青年咽了口唾沫,加強語氣,“你還沒有說,到底是誰指使你污蔑師兄。”
我愣了愣,指使?
青年似乎也意識到這話說得不對,但是他年輕氣盛,又正在氣頭上,所以只是沉默着,呼哧呼哧地喘着氣,我看到他起伏的胸口,知道他氣得不輕。
然而我又何嘗不是,可惜沒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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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張了張口,“你告訴我就好,你告訴我,我不怪你。”
呵呵,我只不過說出了真相,反而要為此遭受“好兄弟”的怒火,我要去怪誰呢?
大概是……怪作者吧,如果不是作者寫出這蠢兮兮的主角,又沒辦法讓他和他師兄——也就是反派BOSS——翻臉,何必派我來這裏呢?
這樣一想,我氣順了,面對一個智商上需要被拯救的主角,我應該拿出十分的耐心,做好我劇情修正師的本職工作。
沒錯,我并不屬于這個修真世界,我不是這裏的人。
我來到這裏,只是為了幫助蠢作者勝利抵達HE,防止主角被自己蠢死,我來的目的,主要是讓主角快點發現反派BOSS的真面目,和他決裂,然後好好利用自己的外挂升級,在最終的滅世大戰中幹掉反派BOSS,渡劫飛升。
為了起到這個關鍵的作用,我先花了劇情中五年的時間,和主角成為好兄弟,又花了五年的時間,和他一起修煉,一起打怪。
最近一年,我們一起拜進雲仙宗。
在這一年裏,發生了很多事,比如主角按照劇情遇見了他命中的大劫難——師兄,也就是将來的反派BOSS,一個标準的衣冠禽獸。
再比如,第一次見面,師兄就救了他,雖然他會遇險也是因為師兄,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師兄一見鐘情——不,應該說惺惺相惜?總之就是那種說話特別投機,練功特別合拍,一個青眼有加,一個傾慕不已,英雄惜英雄的感覺。
而我,作為一個沒有外挂的配角,必須沒日沒夜的練功,才能保住雲仙宗弟子的位置,為了應付那些該死的考試,我已經花光了全部精力。
所以在這一年裏,我自然是沒工夫和那兩個開着外挂的家夥一起潇灑,漸漸地,我用十年培養起來的好兄弟和我疏遠了,眼中不再只有我一個了。
雖然我知道,這些很正常,如果不是作者一個腦抽,把主角和反派BOSS寫的關系太近,我也就不會出現在這裏,為了破壞他們的關系而操碎了心。
但是,當那個會笑會哭摸起來熱乎乎無比真實無比熟悉的人抓起我的衣襟,強迫我回答他幕後主使是誰時,我的心還是有一點點痛。
嗯,只是有一點點,一點點而已。
“為什麽不說話?”青年漲紅着臉,一向溫和的目光卻像看仇人一般緊緊盯着我,“那個人對你來說,就這麽重要嗎?!”
我想低下頭,下巴卻被他捏住,被強迫着擡起頭。
“回答我!”他激動地問。
心跳越來越快,耳朵裏是血流加速的聲音,眼前有細細密密的黑點鋪上來,我試着掰開他的手,卻使不上力氣。
“白癡……”我嘆了口氣。
意識模糊之際,我聽到他懵懵地問:“白癡是誰?”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就是這麽遠,十年也沒辦法走近一步,經常說的口頭禪轉頭就忘,還要抓着你解釋什麽意思。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又很近,在他危難的時候伸一次手,就能讓他記一輩子,可惜,那個人不是我。
我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屋子一點點清晰起來。
真皮壓膜的大辦公桌出現在眼前,那個熟悉的人正坐在辦公桌後沖我笑。
“小素啊,想出辦法了沒有?唉,都怪我,耳根子軟,聽着那幾個小姑娘一起哄,就把反派BOSS寫得酷炫狂霸拽,連主角都愛上他了,哎哎,這不是才來找你這個專家嘛!”
我扶助寬敞的沙發邊沿的扶手,費勁地坐起來。
“哎,別動別動,你躺在那裏說就好了。”他立刻殷勤地跑過來扶我。
我背靠着軟軟的沙發墊,喘了口氣:“只是腿動不了而已,又不是高位截癱,你想讓我生褥瘡嗎?”
他熱切地環住我的肩膀,帶着淡淡煙草香的吐息在我耳邊缭繞:“親愛的,我這不是想你早些出發,早些到我為你設計的世界裏,健康活潑地奔跑嘛!”
沒錯,不管劇情修正師這個活計有多麻煩,多費精力,我都願意幹,就是因為這個誘惑點:現實中,我是個殘疾人,但是,到了故事裏,我就是全知全能的神,擁有一副健全的身體,想踹誰踹誰。
“我呸,什麽叫你為我設計的世界?”我冷哼一聲。
“嘿嘿,李大師,我那千瘡百孔的世界,就靠你老人家來填補了,你不知道啊,多少網友等着你把這個故事補完呢~”
我翻了個白眼:“隕石撞地球,山崩水倒流,想怎麽完就怎麽完,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
他趕緊賠笑:“是是是,不過,我不是得養你嘛,我要是隕石撞地球了,以後還怎麽混啊,這個招牌值多少錢啊,一下子就給砸了,咱們這別墅物業費跟誰要啊?”
好話全給他說了,誰讓他是大作者呢,我等小長工,還是老老實實幹活吧。
“是這樣的,我有一個想法,在這裏安插一個人物,讓他取得主角的信任,而且,不做任何變動劇情的行為……”
“太好了!我也是這麽想的,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大作者突然一拍我的腿。
我冷冷地看着他。
“哎呀不好意思,我以為是沙發扶手呢。”他不由得紅了臉。
“沒事,繼續,反正我也沒感覺。”就像拍沙發扶手一樣,沒區別。
“所以說,我們要快一點,今天晚上就開始,怎麽樣?我把時間軸調好,然後你進去,取得主角的信任,在關鍵的時候,揭破反派BOSS的真面目,讓主角對他由愛轉恨,恨之入骨!”他激動地揮了一下手臂,“太好了,激烈感情的轉變就是大高潮!絕對能爆一次訂閱!什麽都別說了,我們下個月的普吉島之旅就看你的了!”
說的好像他有時間休假一樣。
一陣風吹動窗戶的聲音。
嘎吱——嘎吱——
輕輕柔柔的小東西掃過我額頭,落在我臉上。
我感覺到身下冰冷堅硬的石床,還有冰冷僵硬的雙腳,我試着動了動腳趾,長出一口氣。
又回到故事裏了。
剛才那個夢,是我來之前發生過的事情,歷歷在目,仿佛又從故事裏回到現實。
有時候修正劇情的工作做多了,會覺得哪邊都不真實,仿佛睡一覺,再睜開眼睛,就會去到一個新的“真實”。
但是這熟悉又難受的石床,估計別的地方也不會有,只有這個修真界的雲仙宗,總喜歡弄些折磨弟子的玩意兒,除了沒完沒了的考試,就是平輩弟子切磋,沒事頂個水缸站個太陽地,都是稀松平常之事,那些熬一熬都能過去,唯一每晚都要面對的,就是硬邦邦還凹凸不平的石床,感覺脊柱都要睡斷了。
任務還沒完成,我當然回不去,不知是不是大作者嫌我幹活太慢,專程托夢催促。
“李素……”
我暫時不想看到的那個方正英俊的臉,又湊到我面前。
“你、你沒事吧?怎麽會突然暈過去?”
他逼近過來,英氣勃勃的濃眉少見地皺起,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凝視着我的臉,純淨陽剛的氣息侵入我的領地,令我十分不自在。
他伸出手,輕輕拂過我的臉,取下一片桃花瓣:“你睡了三天。花都開了。”
我不知道他這話什麽意思,埋怨我暈的不是時候?
我推開他,整整衣服,下床。
“天珏。”我背對着他,束好頭發,他一直沒動,我便說,“你若不信我的話,也沒關系,只是自己提防着點,別等到被人一腳踹下懸崖,才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說完這話,心中傳來一陣劇痛,我捂住嘴巴,等那陣抽搐過去。
媽蛋,雖然是全知的神,卻不能劇透,這活真不是人幹的。
可憐我身負重任,有事沒事就得給點暗示,以便完成伏線千裏的浩大工程,說到底,都是為了大作者的一句話:
“小素啊,你知道嗎,曹雪芹之所以牛逼,就是因為他會草蛇灰線。”
我強忍住反問“蛇灰線”是誰的沖動,硬接下他這個文藝青年的爛攤子。
事到如今,線也埋的差不多了。
我回過頭,懶洋洋地看了一眼天珏,他似乎正在強忍着什麽,眼睛盯着牆角,拳頭緊緊攥着。
我的好兄弟,我們這個随時會散架的組合,就讓它維持着表面的和平,走完最後一程吧。
“天珏。”我招招手。
“嗯?”他神色複雜地看向我。
“衣服破了,來,我給你補補。”我指了指他肩膀上開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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