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所思在遠道

夜,

涼透如水。

一陣嘈雜的聲音突然響起,帶着燈火通明以及兵刃的響聲。

一道人影徒然跳過窗,一把白色的煙霧突然在空氣裏彌漫,一把冰冷的刀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穿着潔白單衣的少年一愣,全身提不上一點力氣。他平靜似水:“閣下是誰?”

“想要活命的話,就給我閉嘴!”

背後淩厲的男聲響起,帶着些許的暗啞。

“七少爺,府裏進了刺客,不知您是否安好?”門外的小厮提着燈,在門外喊道。

那把拿着匕首的手緊了緊,脖子上出現了一道血痕,空氣裏彌漫着一股血腥味。

不知是他脖子上的,還是他身上的。

“我沒事,我這裏沒什麽情況,你們去別的地方看看……”聲音溫柔得如同雨露滴在荷葉上。

身後的少年将他手捏的更緊了…

“人走遠了。”他道。

“你叫什麽名字?”架在他脖子上匕首依舊橫在脖子上。

屋子裏依舊黑得不能再黑,彼此不知道彼此的表情。

“念蘭澤!”

穿着白色單衣的少年從容淡定,沒有一絲慌張。

“很好聽的名字。”那人有了興趣。

“閣下是誰?”

“你覺得我是誰,我便是誰?”

那人此時很自然的調笑,牽扯到手臂上的傷口。

“你此刻可以放開我了,你放心,我已經中了你的毒煙,不會傷害你……”

那人頓了頓,手徒然松了。

看着他松了手,念蘭澤走了出去,卻在半路被那人給拽着手腕,給拖回來。

“你去幹嘛?”黑衣人憤怒道。“是想去報信嗎?我活不了,你也活不了……”

“你受了傷,我給你拿藥……”

“不用了!”

說着,他自己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子,往手臂上的傷口撒着。

卻因為疼痛的拉扯而撒偏了地方。

念蘭澤眉頭一皺,知道了什麽,接過他手裏握住的小瓶子,小心翼翼的撕開那黑色的夜行衣。

“傷口三寸,天賜鋼刀,有點腫脹,血已凝結,無毒。”

念蘭澤平波無瀾,小心翼翼的把手上的藥倒了上去,不偏不斜。

“上好的金瘡藥,西域進貢而來的紫玉瓶,莫非你是宮裏的人?”

那人沒好氣的說了一句:“看不出來,你一個文弱書生懂得挺多的。”

“閣下謬贊!”

“這屋子裏為什麽沒燈?你難道就不用點燈的嗎?”黑衣人笑了。“你家好歹也是大戶人家,怎麽會舍不得給你點燈呢?”

“我是一個瞎子,所以不用點燈。如果閣下想要多停留幾日,在這裏養好傷再走的話,在下可以為你去尋幾支蠟燭。”

“那我就入鄉随俗了!”

忽而,他好奇的打量着這個文弱的少年,溫柔而優雅,翩若谪仙。

“你已經中了我的迷煙,如果你妄想逃走的話,我保證你會死的很快。”

“閣下放心,在下答應過的事,一定會辦到。”

念蘭澤從容不迫,對答如流。

“我姓蕭!”他叫做蕭妄頃,只是他還不想告訴他的全名。

“蕭公子?”念蘭澤一愣,這不是國姓嗎?

“你不會姓念吧?”蕭妄頃調笑道,為什麽梁府的公子不姓梁呢?

“在下姓念,不姓梁……”

“為何?”蕭妄頃仿佛在聽一個很奇怪的故事。

馳騁沙場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聽說人不随着父親姓的。

“不為何……”聲音略顯不平,仿佛有一陣遲疑。

“我剛剛聽到他們叫你七少爺,你既然是梁相府的七少爺,那你也該姓梁!”

“蕭公子,您管得太寬了。”念蘭澤溫和的臉上沒有半絲的漣漪。

“我就喜歡管的寬。”蕭妄頃覺得無趣:“不過,你不喜歡我管,那我就不管!”

“哦?”念蘭澤好奇的打量着他。“為什麽?”

“我發現了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蕭妄頃詭異的一笑:“我以前自認為我是天下最帥的人!”

“那麽現在呢?”念蘭澤好奇的偏過頭,半絲月光灑在臉上,剛好映出優美的輪廓。

“你比我好看!”蕭妄頃不得不佩服,“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好看……”

“這只不過是一副皮囊,于我而言,人活的自在才是好!”

“這可不能算皮囊,你難道就不怕我殺了你?”

“我救了你,你卻要殺我?”念蘭澤沒有一絲詫異,反而覺得很自然:“這是為何?”

蕭妄頃調笑:“因為你長得比我好看……”

“蕭公子真會說笑。”念蘭澤溫柔的笑了。

蕭妄頃頓時覺得心裏打開了一道口,溫暖的陽光直射而入。

天地下沒有一道光比這更加溫暖,甚至沒有一個人可以比得上眼前的人一樣明媚。

“我沒有說笑,我說的是真的。”

蕭妄頃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樣,他一直都是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樣。

忽而,他仿佛想起來什麽,“你救了我,被你爹知道,會不會懲罰你呢?”

“不會……”念蘭澤斬釘截鐵。

“為何?”蕭妄頃好奇的問道。

“因為我這院子除了服侍我的仆人小列,沒有人會進來。”他笑道,溫柔似水:“而且他也不會知道、就算知道,他也不會說……”

“那你為什麽救我呢?”蕭妄頃一本正經的耍着無賴。“我可是要殺你老爹的?說不定将來是你的殺父仇人!”

“你不會是我的殺父仇人,你也殺不了他……”

念蘭澤至始而終溫柔的笑着,很美好的弧度。

“而且,天地下沒有誰是該死的,生命誠可貴,這麽美好的事物,怎可以不問緣由而随意糟踐呢?”

“你很善良。”蕭妄頃目光突然黯淡下來,本來一副吊兒郎當的話卻變得十分凝重。

“謝謝!”

沒有焦距的眼睛仿佛能将蕭妄頃給看穿。

那樣溫柔的眼睛,仿佛刺入蕭妄頃心裏,看到他沾滿鮮血的雙手,讓他堂而皇之的想要避開。

“七少爺,我可以進來嗎?”門外的小厮扯着嗓子:“您已經把自己關在房裏三天了……”

“沒事,飯菜與水放在地上,你可以離開了。”念蘭澤對着躺在床上四仰八叉的蕭妄頃。

他看不見,卻能感覺到。

“您真的不需要我伺候?”

“不需要!”念蘭澤平靜似水。

“真是的,平時連半碗粥都能吃飽,這三天少爺是怎麽了,怎麽吃的飯都是雙份的!”門外的小列依舊嘀嘀咕咕。

念蘭澤笑了,溫柔的笑了。

漸漸的,夜也慢慢的深了。

“我的傷好的差不多了,我想我可以走了?”蕭妄頃湊近念蘭澤。

沒有一絲惶恐,甚至帶着清冷:“請便!”

如玉的臉在月光下猶如白玉瓷瓶,溫柔的如同水在靜靜的流淌。

“你就不裝作舍不得,我走了,你得有多悶啊!”

蕭妄頃玩弄着自己的頭發,有點委屈的嘀咕。

“舍不得就是舍不得,我為何要裝?”

“那就是你舍不得咯?”

“沒有,在下已經習慣了,沒有什麽悶不悶,舍不舍得。”

說着,念蘭澤就去拿自己的擺在桌子上的琴。

那是一把上好的古琴,天山雪蠶絲做的弦,沉香木做的琴骨。

“這确實不是一個彈琴的好地方!”蕭妄頃道,“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還沒等念蘭澤答應,便牽制住念蘭澤的手,便飛出了屋子,直掠上屋頂。

蕭妄頃仿佛有意的捉弄念蘭澤,把他放上屋頂,就松開手,快步閃過,在身後看着念蘭澤該如何的自處。

念蘭澤的毒煙還殘留在他的體內,功力一點也使不上來,只得慢慢的摸索。

“蕭公子?”念蘭澤試探的喊了一聲。

久久的無人回答,念蘭澤眼前一片黑暗。慢慢的移到了屋頂的屋檐處,腳下一滑,差一點一頭栽下去。

蕭妄頃一把拽住念蘭澤的手,把他拉回,坐在他的身邊。

他将手裏的琴遞給念蘭澤,道:“這是你的琴,這個地方彈琴應該很不錯,視野很開闊……”

“蕭公子?”念蘭澤摸着琴,微帶着一絲嗔怒:“你是故意看在下的笑話嗎?”

“你別生氣啊,我……”蕭妄頃一向能說會道,可是現在有點啞然。

他看不見,再好的風景于他也是徒勞。

只是,這麽美好的人,怎麽會看不見呢?

上天是太公平,還是太過不公平呢?

“蕭公子?”念蘭澤摸着琴,微帶着一絲嗔怒:“你是故意看在下的笑話嗎?”

“你別生氣啊,我……”蕭妄頃一向能說會道,可是現在有點啞然。

他看不見,再好的風景于他也是徒勞。

只是,這麽美好的人,怎麽會看不見呢?

上天是太公平,還是太過不公平呢?

他道:“你還真生氣了?”

“沒有!”如月清冷,如光溫暖:“這種玩笑不可開第二次!”

念蘭澤撫摸着琴,秀氣而修長的手指緩緩劃過琴弦,播起了一陣旋律,曲調優雅,平和自然。

旋律滌蕩人心,猶如海灘激起千種浪,轉瞬清幽入深林,卻在下一刻海闊天空,期間,不乏寂寞冷淡之感。

他彈出了自己的心聲,救民于水火,卻不得不殺戮,既然殺戮,卻不得不白骨遍野。

“你向往的是海闊天空,天下祥和!”

真是有點可惜,是非常的可惜!

他以少有的鄭重,天下誰不知道他蕭妄頃是有名的花花公子,雖然少年便領導敢死軍走南闖北,卻是個留戀煙花之地的花花公子。

“蕭公子謬贊,在下只不過是一介草民,只求安享于世,沒有匡世救國的偉大胸懷!”

蕭妄頃邪笑:“梁相國的七公子,怎麽會是草民呢?”

他更多的是可惜,眼前這個人的平靜胸懷,海納百川的包容之心不出相封侯實在是可惜。

“你為什麽要刺殺我爹?”念蘭澤平靜如四月春水,不該問的問題卻問了出來。

為什麽?

“因為我看他不順眼行不行?”

蕭妄頃邪邪的笑着,看着這個平靜的少年,他寬大玄黑色長袍在風中撩起淺淺的弧度。

他那種邪邪的笑可以颠倒衆生,卻唯獨颠倒不了他一人。

因為……他看不見啊……

“就因為看不順眼就想殺人,蕭公子就想殺人,這也未免太過牽強?”念蘭澤嘴角有一絲的弧度,泛起了淺淺的梨窩。

“随便你怎麽說,反正刺殺也刺殺了。”

“蕭公子覺得自己做的對?”念蘭澤平靜的反問道,嘴角的弧度一直不減。

蕭妄頃很詫異,從來沒有誰會說他做的不對:“那你覺得我做的不對?”

“沒有誰可以決定別人的生死!”

蕭妄頃淡淡的看着他,這個人比天上的皎月還要矯潔。

淡淡的月光灑灑的落在他的身上,真如月下仙人一般。

“主子?”翻上屋頂的鬼馬面單膝下跪,“你沒事了?”

他叫做馬面,只不過為了讓別人害怕,就給自己取了一個綽號,鬼馬面。

“沒事了。”蕭妄頃邪邪的笑道,“多虧了這位公子美救英雄!”

鬼馬面一愣,他随着蕭妄頃走南闖北這麽多年,第一次見過這麽清華的公子,甚至比蕭妄頃還好看上三分。

只是,美救英雄……

也太……

太他媽的合适了!

“主子,屬下找了您好久,屬下擔心……”

“擔心什麽?”蕭妄頃瞟了念蘭澤一眼:“我好着呢?”

念蘭澤平靜的開口:“蕭公子,既然您的傷已經無大礙,那麽就請回吧!”

“不好,一點也不好!”蕭妄頃連忙換口:“心疼,肺疼,全身疼……”

“這位兄弟,你家主子受了傷,我把他交給你!你要好好的照顧他……”

念蘭澤有禮貌的微微點頭,他表示禮貌,示好,可是讓人覺得很溫暖,但是無法靠近。

鬼馬面連忙回禮,這麽清貴的公子還能這麽有修養,真是世間難得。

對待一個下人也能如此的有禮貌,這讓他不得不佩服。

“念蘭澤,我們走了啊!”蕭妄頃還依依不舍。

“後會有期!”

“來,我扶你下去!”蕭妄頃看着念蘭澤,這麽高的屋頂,摔下去一定會摔傷。

“不用!”念蘭澤輕輕道:“謝謝!”

“你這樣下去,一定會摔傷的。”蕭妄頃邪邪的笑着,詭異的如同秋日怒放的黑牡丹一樣豔烈。

“蕭公子,請您把在下的解藥給我,我可以自己下去!”念蘭澤平淡若秋水。

他不喜歡被人幫助,當做殘疾人一樣照顧。

相反,他還能照顧別人,只要有人需要他的幫助,他就會義不容辭的出手,所以才有了名滿天下的七公子。

他有自己的自尊心,有自己的傲氣。

“哦!”蕭妄頃在懷裏掏掏,尴尬的笑道:“我忘記帶了!”

念蘭澤:“……”

“不過你別擔心啊!”蕭妄頃安慰道:“七天後,藥性會散的。到時候你的體力會恢複的。你放心啊,這只會壓制你的功力,不會對你的身體造成傷害的。”

“七天?”念蘭澤仿佛有一絲不解。

“已經過去四天了,三天後,你會恢複的。”

“這世間還有這種藥?”

“獨家秘方!”蕭妄頃故作玄虛:“不可說,不可說!”

“這叫做什麽?”

“不知道……”蕭妄頃有一絲遺憾:“你是第一個用這種藥的人!要不,你取一個名字吧……”

“既然是蕭公子的獨門要藥方,這種事怎可讓在下來呢?”感情你拿我當實驗品了吧!

“那就叫做思遠道,怎麽樣?”蕭妄頃像一個孩子一樣:“怎麽樣,好不好聽?”

念蘭澤一怔,撫摸琴的手不由得一愣。

“主子,該走了!”鬼馬面提醒道:“我們還有要事要辦。”

蕭妄頃戀戀不舍攬住念蘭澤的細瘦的腰,淩空而下,放到院子裏。

蕭妄頃很滿意的笑了,那手感比女人還要好。

“後會有期!”念蘭澤抱着雪蠶絲琴,往屋子裏走去,仿佛看得見似的,不差分毫。

思遠道……

涉江采芙蓉,

蘭澤多芳草。

采之欲遺誰,

所思在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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