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木丁香低眉順眼地跟在木母的身後出了門,來到堂屋裏。

張鳏夫穿着一身紅,配上黝黑的皮膚,像個大馬猴一樣,看着實在令人反胃。

男人見她出來頓時眉開眼笑,露出一口黃牙,讓人只想退避三舍。

見到她身上一身白,不禁眉頭擰成一坨,像是眉心長了個巨疙瘩,神色有了細微的變化,似有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陰沉感。

但眼下木丁香人還不是他的,由不得他出來指手畫腳,張鳏夫皺着眉頭看了一眼王媒婆。

王媒婆畢竟是個人精,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将木母扯到一邊道:“昨天不是讓你給她準備紅衣裳嗎,怎麽穿了個白的就出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

木母哪裏敢說喜服被木丁香給剪了,忙找了個理由給糊弄過去:“哪能啊,這不是昨天回來的時候給弄髒,穿不得。”

王媒婆臉上雖然不快,也不好說什麽,走到張鳏夫旁邊低聲說了幾句後,男人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不少,擡起頭沖着木丁香的方向笑了笑。

木丁香摸了摸手臂上因此而生起的雞皮疙瘩,背部一陣發寒。

就在王媒婆商量着要簡單搞點儀式的時候,木丁香卻提高聲音道:“今天家裏誰要成親了,這麽喜慶。”

這話一出,在場的幾個人都怔住了。

木母回過神來,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往後一拉,手上捏得死死的,指甲都陷到她手背的肉上,咬牙切齒地警告着不要亂說話。

木丁香一把甩開她,雖然她身子瘦弱,但勝在年輕,木母一個幹癟的中年婦女一時也被推了兩三步。

王媒婆自然看得出來什麽情況,畢竟小姑娘這麽年輕又長得這般水靈,誰會願意嫁個一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而且名聲還這麽不好。

但她吃着這門飯,自然就得做該做的事情,況且這事人父母都商量好了,她不過是過來走個過場而已。

“哎三丫呀,你是不是睡糊塗了,連今天是你成親的日子都不記得了,小姑娘長得真是俊,過來給你未來夫婿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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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氣氛都很凝重,木老漢坐門口吧嗒吧嗒抽着煙一句話也不說,只有王媒婆喜慶的聲音在這破房子裏顯得十分突兀。

“三丫,你也別怪你夫婿沒有給你熱熱鬧鬧地操辦一場,張老二這情況你也知道,一切從簡你要擔待,先前那幾個沒有福分陪他走到最後,定是緣分不對,依我看,你們郎才女貌般配得很,此次定是良緣,老婆子等着喝這碗喜酒都迫不及待了。”

不得不說,王媒婆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愣是能把黑的說成白的。

“搞了半天原來要成親的人是我啊,怎麽也沒見個人來和我商量的,我若是不知情,和往時一般一大早就出門去地裏幹活,那您幾位豈不是跑了個空?”木丁香冷笑道,“還是是大娘帶人過來,逮到誰就誰嫁?”

木老漢兩夫妻知道自己這三丫頭不像前兩個那樣那麽聽話,但此時還能這般伶牙俐齒卻是有些出乎意外。

王媒婆聽她這麽一說又擠出一個笑來:“昨晚已經讓你娘親去買了喜服,既然你見過了,定是知道要成親的事情,三丫頭啊不是大娘說你,張老二這人沒啥不好的,不喝酒不賭錢,老實巴交的,又知道心疼媳婦,而且你們兩家又離得近,要是他敢對你不好,你回來和你爹娘一說,木老哥這麽疼愛女兒,定是饒不了他,你這還有啥擔心的。”

聽着王媒婆的一頓誇,木丁香喉間一陣發澀,這句話就沒有哪一個字是對的,真不知這老女人怎麽能大言不慚地說出這般黑白颠倒的話來。

“我不答應。”木丁香斬釘截鐵地道,一邊擡眼望着門口,心裏的焦急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你這死丫頭——”木母早在她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已經很不爽,要不是王媒婆攔着,準上來要給她一巴掌了。

如今聽到她二話不說就直接拒絕,頓時更是怒火中燒,昨天已經把人家的小黃牛牽回家了,張鳏夫口袋裏鼓鼓囊囊的,定是那五兩銀子,這五兩銀子夠老大五個月的月錢了,豈能讓人退回去的道理。

她猙獰這一張臉道:“自古以來哪個女兒的婚事不是父母做主的,不是有句古話叫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你說話的份嗎?”

“賣女兒就是賣女兒,說得那麽好聽,若是我不答應,你們是不是就要像對待二姐那樣,把我打傻了送到張鳏夫家裏去?”木丁香一點都不介意把木白芷的事情拿出來說一遍。

這麽些年來,木白芷的事情一直是木家兩口子被外人所不齒的,也經常被人拿來說三道四,木母卻不認為是自己的錯,覺得是木白芷不惜福非要逃跑,才讓父母難為,還讓父母遭人恥笑,是不忠不孝的女兒,傻了便傻了,好歹也換了五兩銀子,幾年前五兩銀子還是很值錢,兩口子為此還開心了一段時間,但這種喜悅就在村裏的閑言碎語中給敗得一幹二淨。

如今這事情又被三女兒拿出來當着客人的面說,頓時覺得臉上挂不住,小碎步跑到木丁香的身邊,就要擰着她的耳朵教訓。

木丁香機警得很,婦人一靠近,她就溜到一旁,兩人就順着屋裏你追我趕的跑了起來。

木老漢看着眼前一幕,頗感頭痛,站起來大喝讓她們停下來。

但此時沒人聽他的,木丁香如今對兩口子恨之入骨,自然不再将他的呵斥放在眼裏,木母一心想要教訓這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死丫頭,根本就把周邊的一切當成耳旁風。

這鬧劇看在外人的眼裏,實在令人丢臉,但另外兩個也不是什麽善茬,這門親事的底細,大家都心知肚明。

于是剩下三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便一起撲上去,捉住了跑在前面的木丁香。

張鳏夫更是一把摁住她的脖子,将人死死的釘在地上,看着木丁香死死掙紮的小身板,眼睛裏洩出一股瘋狂和興奮。

木丁香沒想到這光天化日之下,這幾人居然還能聯手将她制服,頓時心感恐慌,難道自己也要走上二姐那條道路?

想到木白芷那癡呆無神的雙眼,還有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痕,木丁香頓時絕望了。

如果像她那般活着,那還不如現在就去死。

就在她微微開啓牙關,想着要做下一步動作的時候,門口傳來一個冷清的聲音:“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聲音裏帶着隐隐的憤怒。

正将木丁香死死壓在地面的四人在聽到陌生的聲音時,也是心中一驚,擡頭朝門邊望了過去。

同村的女屠夫,竟不知何時站在門口,臉色十分難看。

雖是同村人,但這個人很少跟其他村民來往,平時也是寡言少語的樣子,而且聽說她以前去當過兵,殺過很多人,看上去有些可怕,一般人沒事不會去招惹她。

只是這人怎會突然出現在木家門口,還将方才的一幕給看了去,這四人都覺得狼狽又丢臉,同時也對她的突然出現非常地不滿。

木丁香被壓在地上,看不到楚虞的人,卻聽到了她的聲音,整個人瞬間放松下來,癱在了地上。

“孩子不聽話,修理一下,這是我們木家的家務事,外人就不必費心了。”木老漢瞬間就下了逐客令。

“怎麽,不歡迎我,走可以,不過——她我要帶着一起走。”楚虞道慢悠悠地道。

“憑什麽,她是我木家的女兒,為何要跟你走?”木老漢此時也顧不得臉面。

楚虞聽他這麽一說,這才将身後的一堆東西提了進來:“我今天過來提親,自是要帶她一起走。”

話音一落,四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先前村裏流傳着楚虞喜歡女人,大家只是當個笑話來聽,但如今聽她這麽一說,竟然是真的?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王媒婆,畢竟是收了張鳏夫的銀子,想也不想便直接道:“提親這種事也得論個先來後到,而且連父母都答應了,楚屠戶若是有喜歡的小姑娘,下次得盡早登門。”

“多早?雞叫就要來麽,和張鳏夫一樣?”楚虞滿眼譏诮。

說完徑直走到四人旁邊,将他們手一一撥開。

張鳏夫被她這麽一嘲諷,心下不爽,倒是加大力氣将木丁香的臉緊緊的壓到地上。

楚虞看着小姑娘被蹭在地上通紅的臉頰,滿眼狠戾,一手伸過去緊緊地攥住張鳏夫的右手,捏在用力擠壓。

張鳏夫瞬間痛得臉色發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滴了下來。

感覺若是不松手,下一瞬手骨就會被捏碎,只能恨恨的不得不松開手。

楚虞這才放手,将木丁香從地上扶了起來:“怎麽,要賣女兒也不找個好點的人家?”

木老漢臉色鐵青:“做父母的幫女兒找一個好人家,這怎能叫賣女兒?”

“長這麽大年紀都還搞不明白什麽叫嫁女兒,什麽叫賣女兒,真是白活那麽多年,”楚虞伸手松了松木丁香的下巴,頭上也忍不住冒冷汗,再晚一些,這小姑娘就要咬舌自盡了。

她冷笑道:“沒看到你女兒寧死都不願意嫁嗎。”

“我女兒是我生的,我想賣就賣,關你什麽事?”木母見到楚虞一來,隐隐覺得事情不妙,心中十分不喜,便想着把她早點打發出門去。

“如今按大周律例,販賣人口可是大罪,莫非你們是想讓我報官。”楚虞冷笑一聲。

“你休得胡說,不要以為我們不懂律例就随便拿話來诓我們。”

這幾人中,如果說最為氣憤的就數張鳏夫了,眼看白嫩嫩的小媳婦就要到手,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給攪黃了,眼裏的嫉恨都要滴成水。

“怎麽,你不懂還有理了,別以為你不懂大周的律例就可以胡作非為了,”楚虞意有所指地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張鳏夫心中咯噔一下但很快就恢複神情,陰森森地道:“楚虞,你不要血口噴人——”

然而話音未落,只聽到門口傳來一道清亮又不失威嚴的聲音:“芙蓉村張全可是在裏頭,我乃本縣捕頭袁風華,張全涉嫌一樁人命案,速速出來随我等到衙門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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