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門後

許陸離看到那影子的瞬間眼睛都瞪大了,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雷達是不是出現了什麽問題,他進屋到現在也沒感覺屋裏有什麽啊!

“到那個房間看看。”危樓指着黑貓坐着的地方,“讓它先進去看看。”

“有你這麽利用貓的嗎?”許陸離有點哭笑不得,朝黑貓招招手,“別理他,過來,那邊危險。”

但黑貓沒理,直接坐在原地舔毛,一點緊張感都沒有。

許陸離看得無奈,走過去彎腰要抱貓,但黑貓卻靈活地躲開,用爪子在門上撓了撓,催促着許陸離開門。

這房間其實就是跟沉魚家只有一壁之隔的地方,如果危樓說得準,那他開門後會看到的東西可能會有危險,這貓這樣一會成罐頭了都不知道為啥。

但小貓咪鐵了心要進去,許陸離也沒法,只好用腳把貓撥開,手握住門把,輕輕擰動。

“咔噠”

門被推開一條縫,沒等許陸離看清楚情況,黑貓已經從縫中鑽進去,吓得他冷汗都出來了,也沒心思去琢磨裏面有沒有危險,立刻開門跟了進去。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嗆得許陸離劇烈咳嗽起來,有幾秒連眼睛都睜不開,連耳邊的聲音都被咳嗽的聲音掩蓋住,一時間完全沒辦法注意周圍是什麽情況。

“沒事吧?”一只手按上許陸離的背,輕輕拍了拍,說話的聲音有些蒼老,并不是危樓的聲音。

許陸離一愣,硬生生咽下後頭那陣沒咳出去的癢意,緩了半秒後才去注意周圍的情況。

房間裏很黑,窗戶裏連月光都沒有,家具擺得滿滿當當,但許陸離總覺得家具高得有點過分,他的視線快跟桌面持平了,但桌子跟牆壁一比好像也不是很高……所以這是房間太大還是他有問題?

許陸離愣了愣,猛的向後看去,卻發現跟着他進門的危樓已經不見了,原本嶄新的門也變了,變成有些粗糙、亂七八糟刻着一些圖案的舊門。他皺着眉又看向自己的手,短短的手指,手腕上幹幹淨淨,仿佛那些傷口從未有過一樣,本應拿在手上的手機也沒了。

看來房間跟他都有問題。

猶豫了一下,許陸離邁開腿,但個子不高走得并不快,只能慢吞吞在房間裏踱步,好在房間不大,他一下就看完了。竹制的家具,洗得發舊的床單被套上還有手工縫補的痕跡,床頭堆着一些沒用過的黃紙和一根狗尾巴草,窗口風吹進來的時候黃紙翻動,但都被一個很久前流行過的電子寵物機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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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陸離還知道那只寵物叫小白,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主人忽然就沒再管過,寵物機也跟着消失了。

這裏是許陸離小時候住過的地方,他這是……回到以前了?

想到這許陸離臉色就有點不好看,心裏跟針紮似的,只想盡快離開這個不知道是幻覺還是什麽的地方。

他正想法子的時候,窗外忽然傳來一聲“小離”,是個蒼老的聲音,跟剛剛拍他背的人聲音一模一樣,也跟被勾起的記憶裏某一個人的聲音一模一樣——是他已過世的爺爺的聲音。

許陸離都愣了,這也太真實了。

“小離!知道你還沒睡!”那聲音見許陸離沒回應,有些着急地催促了一句,“快出來幫忙!”

許陸離這才跑到窗邊去,就看見他爺爺抱着個人急匆匆跑回來,心裏越發難受,但還是轉身跑出房間去給爺爺開門。

這裏是很偏僻的鄉下,幾間平房搭連着,用籬笆圍成一個農家小院,坐落在一小片林子裏,許陸離就住其中一間。他父母工作性質比較特殊,一離家就三五天起步,所以他放假的時候會跑來爺爺家住,對這邊非常熟悉。

輕車熟路開了門,跑到院子裏,許陸離看見爺爺懷裏抱着的人後喉嚨有點發澀:“他……”

“快,把門打開,還有符紙朱砂。”爺爺一邊吩咐着,手完全沒離開那男孩,許陸離看了一眼,知道這是在幫人聚着陽氣,便也不多說什麽,去給開了門後又去拿了朱砂符紙。

等他回到房間的時候,男孩已經被放到床上,動也不動,不知死活,直到爺爺松了手他才發出一聲悶哼。

但爺爺這會沒法子空出手來顧着他,提了筆開始在紙上畫符,許陸離只好自己過去,掐了個聚陽的手訣,點在他眉心。

他生來陽氣重,用這招比尋常人厲害很多,就看那男孩原本痛苦的神色肉眼可見地緩和,只是滿額的汗水,看得出是真的很辛苦。

爺爺畫了符回來,看到許陸離這麽幹時愣了半秒,但沒心思去琢磨孫子什麽時候學會的這招數,将符貼到男孩肩上,又去寫新的,邊寫邊念叨着這男孩的由來。

許陸離都聽着,鼻子卻酸得不行。

這段記憶其實不是很長,滿打滿算也就占了半年,卻是他二十幾年最不想回憶的一段過往。

他爺爺抱回來的這個男孩十四歲,比當時的許陸離大了六歲,但男孩叫什麽名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是危家送過來的,但他自己說他不是危家的人,所以許陸離只能叫他哥哥。

許家在業內本就是大家,許陸離的爺爺許澤又是族長,在業內名望很高,妻子去世後就退休不再管事,雖然很多人一直想請他出山但都被回絕了。危家跟許家世代交好,危家剛繼任的家主可以說是許澤看着長大的,算是許澤半個兒子,所以他的請求,許澤是一定會答應的,加上他拜托的事,也的确只有許澤能做。

那件事就是許澤接回來的這個男孩子。

世上有許陸離這樣陽氣重的體質,自然就有陰氣重的,這孩子就是很罕見的極陰體質。

但許陸離的體質除了有點招厲鬼之外,其實也沒什麽,尤其他生于玄術大家,那點威脅甚至可以假裝不知道。然而男孩這種體質卻不一樣,招鬼還是一說,更重要的是身體很差,大病小病不斷,而且還活不長。

這孩子在危家的保護下活了十一年,但随着年歲漸長,陰氣越重,危家人看風水還行,對付個把小鬼也可以,但撞上厲鬼是真沒法,所以這才求到許家來。

幼年的許陸離其實對男孩的情況不是很了解,只當他跟自己是一樣的人,一下有種多了個同伴的感覺,所以那晚守了小夥伴一夜——當然後半夜是睡着了的,醒的時候人都起來了。

許陸離還以為人走了,急匆匆出門,便看見昨晚帶回來的男孩坐在院子裏曬太陽,那是許陸離第一次看見那樣的人,皮膚白得像瓷,被陽光一照好像會反光一樣,整個人都像剔透的工藝品,脆弱又漂亮。

他跑上去就撲到男孩懷裏,男孩明顯吓了一跳,有些無措想推開他,但在看見許陸離泛着紅的眼眶後又頓住了,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小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陸離,許陸離。”許陸離乖巧地回答,像幼時第一次自我介紹那樣,“我爸媽都叫我離離,爺爺叫我……”

“小離?許爺爺剛剛提過。”男孩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又問道,“那我也可以叫你離離嗎?”

許陸離點頭,然後他便聽見男孩喚了自己一聲“離離”,聽得許陸離眼淚直接就掉下來了,特沒形象地在院子裏哇哇大哭起來。

許澤還在搗鼓午飯,聽見聲音趕緊跑出來,看見孫子在哭都懵了。

男孩看見許澤,臉上的無措加深,臉色發白,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解釋,畢竟現在這情況看起來好像自己欺負了人小孩似的。

許澤是知道許陸離的,欺負人、讓別人哭就有他一份,想欺負他還是難了點,但看那男孩的神色便知是吓着人了,只好過去安撫詢問。

許陸離也知道自己鬧誤會了,抽抽噎噎地跟許澤說自己看到不幹淨的東西了。

他這麽一說,男孩臉色更難看了,下意識轉過頭去,目光在樹林裏睃巡一圈,卻什麽都沒看到。

“胡說,這地方怎麽可能有!”許澤知道許陸離是在瞎扯,但還是認命被溜着到附近轉了一圈,結果就是回來時發現午飯燒焦了,什麽都沒得吃。

這跟許陸離的記憶完全不一樣。

他還記得當時自己跑出來後非常二地纏着人說話,把性子有些敏感的男孩吓得話都不會說,但幼年的許陸離跟“察言觀色”四個字哪個都不搭邊,看到有新的小夥伴興奮得嘴都停不下來,倒豆子似的說了一大堆,直到許澤出來把他拎回去幫忙洗菜。

許陸離洗菜的時候也不沒歇着,憤憤不平地控訴他爺爺不讓自己玩。

許澤也很無辜,壓低聲音道:“這小孩可憐,從小吃了很多苦,你對人家好點,別欺負人。”

“玩什麽時候欺負過人了!”許陸離不滿地噘着嘴,探頭往外看了一眼,就看見那個男孩子低着頭,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受手背上砸出一朵又一朵小小的水花。

許陸離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有人能哭得那麽好看。

但偏偏這種不一樣,卻越發讓許陸離感覺到懷念……和真實。

許陸離不知道這幻象到底是怎麽出現的,但看着安安靜靜給自己挾菜的男孩子,他就不是很想離開。

男孩其實并不是話少,只是不夠主動,平日裏沒人跟他說話的時候,他就坐在角落裏,一點存在感也沒有,但主動一點的話,他基本是有應必答。

許澤平日雖然會跟許陸離說話,但也不是個很主動的人,所以許陸離就成了那個叽叽喳喳嘴不停的人。

他什麽都會問,男孩是從哪來的,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男孩每次都會認認真真回答,許陸離就會去收集回來,送給男孩當禮物。

許陸離每天都有作業,除了背口訣還要畫很多符,他小時候畫符很爛,歪歪扭扭的畫一張廢一張,經常被許澤吐槽是在浪費紙張,但現在的許陸離可以很順利畫完,他便不練別的,只是一張又一張地畫聚陽符,然後全送給男孩當禮物。

每次拿到東西,男孩總是會顯得很不好意思,但看着許陸離時眉眼彎彎的模樣看得出是真的喜歡,只是不知道怎麽說。

不像許陸離這樣胡混,許澤每天都要在附近巡邏,那時候許陸離不太明白許澤為什麽要這麽做,後來記憶模糊了,他也沒再去細究過。

但現在的許陸離卻明白了,他是在調整周圍的陣。

這裏的陣基本都是為了許陸離而設,什麽妖魔鬼怪都進不來,以前許澤就是一年去看個三兩次,簡單修補一下,但現在這麽頻繁地走動,除了家裏定時炸.彈多了一個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應付之後會來的東西。

那才是許陸離最深、最深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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