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回憶

夏季的雨總是來得又急又猛,臺風吹到小村子裏的時候,把電都吹斷了。

沒了電視,許陸離就只能點一盞蠟燭,趴在桌子上,趕那堆被他荒廢了兩個月的暑假作業。

他本來想讓男孩幫自己寫,男孩也沒拒絕,但寫了沒兩題,許陸離就被許澤揍了一頓,關在房間裏反省。

雨的聲音很大,但依舊掩蓋不住的雷電的聲音,天上是不是亮起的閃電讓搖曳的燭火更顯孱弱,好像随時要挂了似的。

許陸離沒有乖乖寫作業,而是搬了凳子,正努力往窗外翻。雨水潑進屋裏,把地板打濕了不管,衣服打濕了不管,作業本打得沒了形也不管,只是執拗地想翻出去。

他這時候才覺得自己這身子是真的很不方便,手短腳短的,翻個窗比爬山還困難,翻上去了還得擔心自己跳下去會不會扭到。

等落了地,許陸離已經成了只落湯雞,他也不管,飛快跑到對面的房間去,門鎖了,他便去翻窗戶——那裏是男孩的房間。

男孩這會正在看書,聽見窗戶的響動後去開窗,就看見外邊站着的小家夥,吓了一跳,立刻拿了傘跟毛巾出去把人拎回來。

他溫聲溫氣地說着今天跟許澤出門時聽村裏人說這麽大雨可能要淹水的事,又說了許陸離幾句不好,說他不該這種天氣亂跑。

許陸離聽他說,心裏慌張得不行,拉着男孩的手小聲道:“哥哥,要不你先跟我躲起來吧。”

“我們離離還怕打雷啊?”男孩揉了揉許陸離的腦袋,只當他又是想出去玩,拉着他坐下,給他擦頭發,“等雨停了,就帶你出去。”

“不是!有人要來害你,你跟我走!”許陸離一刻都坐不住,生拉硬拽想把男孩拽走,但他還太小,面對比自己大六歲的人,反而更像撒嬌耍賴,看男孩一臉無奈地看着自己,許陸離就倍感絕望。

他不知道要怎麽說,才能讓男孩跟自己走。

他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幻覺,什麽時候醒了,什麽時候就結束了,但就算這樣他還是忍不住想改變一下事實。

但噩夢的重演就像一件注定的事,聽見門外有聲音響起時,男孩立刻把他藏進了衣櫃裏。

“離離乖,別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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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陸離一愣,沒等他拒絕,人就被丢進衣櫃裏,門“吱呀”一聲關上,還帶了什麽重物拖動的聲音。

他立刻推了一下門,衣櫃的門被什麽東西擋住了,推也推不開。

屋裏響起腳步聲,很輕,被雨蓋住後幾乎就聽不到了,但許陸離還是能很清楚地知道那個人從門口進來,朝男孩的方向走去。

就像許陸離記憶裏的一樣,只是不同的是,當時的許陸離并不在衣櫃裏,而是趴在窗戶外面,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見一個身着黑衣的男人走進屋,男孩還無知無覺地躺在床上,等到察覺時,身體已經動也動不了了。

許陸離就看見那個男人解開衣服,露出胸前的洞,裏面黑蒙蒙一片,像塞了一團霧氣,男人的手伸進去,好像通向了另一個世界。緊接着,便有許多黑影從那個洞裏跑了出來,像水又像枯枝,最終織成一張網,把男孩包圍了起來。

那些影子就像饑餓了很久的野獸,聞到一點點血肉的味道,便瘋狂地往男孩的身體裏湧,啃咬他的骨血,吞噬他的魂魄。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在屋內響起,一同響起的還有充滿痛苦的、不屬于男孩的嚎哭,聽久了又覺得那聲音像是在笑的,直到最後全躲進那副瘦弱的身軀裏,一切才歸于平靜。

那時候的許陸離還太小,沒辦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只知道有個人進了哥哥房間,哥哥看上去很痛苦的樣子,所以他要進去幫忙。

但門是緊鎖的,男人不知是怎麽進去的,也不知是怎麽離開的,等渾身是血的許澤趕回來時,他已經不在了。

許陸離跟着許澤跑進屋,不斷推躺在床上的人,但那具體溫本就有些低的身體現如今冷得像冰,無論許陸離怎麽叫都沒有回應。

“小離,你先……先回房,乖……”許澤原本因受傷而泛白的臉色越發難看,面對已經沒了聲息的小孩,他只能先把小孫子趕回房,“找你……找你爸媽來……”

“可是哥哥……”

“快去!” 素來溫和的許澤難得喝了許陸離,“你在這能幹嘛!”

許陸離被吓得一僵,眼眶瞬間紅了,飛快跑回房間,一邊哭一邊給家裏打電話,他自己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只能盡力把看到的事情都說明白了。

第二天雨都沒停,危家的人就跟着許家父母一起來,還帶走了那個男孩子。

許陸離追問,他們只說那孩子病了。

許陸離不信,在家裏一直哭,還鬧着不肯吃飯,許家父母實在沒法,只能帶他去了一趟危家。

那時候男孩子很虛弱,全靠儀器在支撐身體,連睜眼都勉強,但看見許陸離還是會笑,會叫他的昵稱,用手指輕輕撓他的手心。

許陸離難得安靜了一回,他不像之前那樣叽叽喳喳地跟男孩說話了,而是在床邊跟他說好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還跟他約好寒假了再來找他玩,直到男孩點頭答應了,他才跟着家人離開了。

但許陸離不知道應該說自己沒等到寒假,還是男孩沒能等到。

他每天都會追問家人那個孩子的事,但有一天早上起來,家人告訴他,那個孩子死了,讓他以後不要再記挂了。

從此那個孩子就成了許陸離的一塊心病,他也不敢再去回憶這件事,以至于多年後記憶都模糊了,只是隐隐約約留下一個印象,就連他要找的人那個黑衣服的男人,都比那個男孩的音容笑貌來得深刻。

但再這樣走一遭,許陸離才隐隐約約想起來,雖然男孩從來沒跟他說過自己的名字,但許澤其實是叫過他的名字的。

“小樓。”

那個死掉的男孩子,名字就是……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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