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07
15
郝春嗤笑一聲。“陳景明,你來的……太晚了。”
“為什麽?”陳景明握着他的手,眼神幾乎要噴出火。是一種白而冷的火,令人窒息。“到底為什麽,你好歹給我個理由!”
沉重的呼吸聲。
“你他媽怎麽變得這麽……”陳景明喘着粗氣,很久找不到一個确切的詞語來形容此刻的郝春。
現在的郝春躺在病床上,看起來十分凄慘,額頭、下巴、後背到處都是傷。他手撫着郝春的後頸,一手捏着他的手臂,另一手輕撫郝春後頸上那塊小軟肉。沿着那裏下去,然後突然重重地一按。
郝春疼的整個人跳起來,胳膊上的輸液管劇烈抖動。“你他媽幹什麽!不答應你的求愛,你就得殺死我嗎?!”
“你說話什麽時候這麽低俗!”
“老子他媽本來就低俗!陳景明,咱倆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陳景明抿嘴不說話,突然松開他的手,雙手強勢地撕開郝春的病號服。後頸下面,刺着一只巨大的張揚的蝴蝶。
觸須宛然,栩栩如生。
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暴露于空氣中。
郝春大口呼吸,幾乎不能夠喘氣。
呼出來的氣是熱的,可是郝春卻覺得自己胸腔卻像是破了口的老風箱,呼啦呼啦往外漏氣。
瘆人地涼。
“什麽時候紋的?”陳景明的聲音都在抖,顫抖的似帶哭音。
郝春不想說話——他也說不了話。他現在連呼吸都夠嗆。嘴唇一直哆嗦,剛被陳景明吮幹的血跡又流出來。
“是不是那時候……”
“不是!”郝春別過頭,聲音很擰。
然而這麽強勢的否決,代表他本來就知道陳景明要說的“那時候”是什麽時候。
那時候,陳景明和郝春都是二十五歲,兩人同一天生日。在生日那天他們做的很瘋狂,從客廳到沙發到卧室到廚房,每個角落都滾,都沾染了青春的熱汗。
他們在七月出生,他們在七月相愛,他們在七月那天晚上喝的酩酊大醉,彼此糾纏在對方的身體內,幾乎不能喘息。
“陳景明我愛你!”郝春瘋狂地喘着粗氣吼。
“郝春我也愛你!咱們什麽時候做個紀念吧。”
“你要什麽紀念?”
二十五歲的陳景明陷入沉思。“戒指。咱們去訂一對戒指吧,刻上你我的名字。”
“俗!”郝春笑的很歡,鼻子上起了一點皺,露出一口白牙。“戒指會丢,不如刻進皮肉裏,一輩子帶着。”
陳景明動作一滞,流暢的人魚線下肌膚汗珠淋漓。
“聽人家說刺青很酷,咱倆紋一對兒。”
“你想紋什麽?”陳景明難得縱容他,眼眸赤紅,呼吸滾燙。陡然間帶郝春沖到了極點。
燙的郝春一個哆嗦。
他抖了抖。“你他媽行了啊!該收收了!再這樣下去,怕你精盡而亡。”
“那也是為你死的。”陳景明笑,拿起扔在地上的襯衫給郝春擦拭身體。
“蝴蝶吧。”郝春就那樣大躺着在地板上,雙眼放空。頭頂的洛可可式吊燈燈光異常明亮,投在郝春的眼底,像是眸光中開出了七彩的花。“我喜歡蝴蝶。”
“為什麽?”陳景明丢開用髒了的衣服,撩開他額前碎發,親吻他額頭的濕汗。
“蝴蝶像我。”郝春懶洋洋地笑,眼角一夾。“遇見你之前,老子他媽就是一條毛毛蟲。”
“你也知道你那時候有多廢!”
“你別打岔!我覺得吧,愛情這玩意兒,有人說是罂.粟。可我覺得,它就是蝴蝶啊,帶我飛!陳景明,我快樂的快要飛起來了!”
“是剛才爽的要飛起來了吧?”陳景明湊近他,不懷好意的笑。
兩人的呢喃軟語在那一夜無數次重複,濕漉漉一地的黏液。氣味飄散在空氣中,落在郝春發絲,又回到陳景明含笑的唇角。
只是當時有多甜,此刻在這白亮的病房燈光下,就顯得有多苦。
16
“阿春,你分明還記得!”陳景明強勢掰過他下巴,凝視着他的眼睛。
四目相對,瞳仁內都映出對方的影子。
郝春避無可避,只得垂下眼皮不去看他。
“你明明什麽都記得!”陳景明怒吼道:“這只蝴蝶是不是後來你自己去紋的?”
“有什麽用?”郝春笑了一聲,意味不明。“老子他媽什麽都記得,可你呢?你一走十年,拽得很。”
“是你說要分手的。”陳景明莫名委屈。
“老子說分你就分啊?老子他媽說什麽你都信!”郝春心頭一股無名火竄上來,他啪一下打開陳景明的手。“既然都分了十年了,你現在跑回來幹什麽?你說複合就複合,憑什麽?”
“憑我喜歡你。”
“喜歡是這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郝春笑。“這句話文藝吧?陳景明,離開你十年,老子他媽什麽都變了。”
“呵呵呵呵,”陳景明大口喘粗氣,笑容越來越涼。“阿春,這輩子還長。”
“有多長?”郝春冷笑一聲。“三十年?五十年?長的是你陳景明的一輩子。我郝春差不多這輩子也就到頭了。”
“別這麽自己咒自己!”陳景明不悅地打斷他。“阿春你現在到底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當年你為什麽提分手?你……”
陳景明想說,你分明外頭就沒有人!
這十年,陳景明從一個青澀少年長成手握重權的上位者,只要他想查,這世界上很少有他查不到的消息。他當然知道郝春這十年是怎麽過來的。只是在他的信息裏,錢強這個人始終是個無足輕重的小醜角。
他滿以為,只要他出現,錢強這個小醜就會自動消失。他才是郝春生命中的主角。
然而這一次,他從郝春臉上看到了決絕的不可能。
“都和你說了,當年喜歡,現在不喜歡。這就是不可能啊!就算你有再多錢,你能買下一個王國,也買不回咱倆曾經的愛情。”郝春呲牙笑了一聲。
“這話老子再說一遍都覺得肉麻!咱倆當年多大,十五,十六?二十?跟你談戀愛的時候,不過十六歲。跟了你近十年,二十五歲分手。那十年,咱快活過了,瘋狂過了,也就足夠了。現在你巴巴的又回來到底想幹嘛?”
“想和你結婚,想和你過一輩子。”陳景明說的極慢。
“沒意思。”郝春吐出三個字,笑的異常涼薄。“你也看到了,老子他媽就是一條鹹魚。你呢,你繼續回皇宮去做你的王子,這不挺好?你非得把我拽起來做什麽?”
“可是這世上只有一個你,阿春。”
“別說的那麽煽情!”郝春呼出一口氣,又笑了一聲。“如果咱倆複合,很快你就會發現,我也不是你記憶中的那個阿春。你會覺得失望,會唾棄,會厭惡,然後一天天的疏離。就算你礙于面子,不好意思提離婚,咱倆遲早也得玩完兒。到時候你在外面情人無數,老子在家獨守空房,你覺得這樣才算扳平一局是嗎?”
“你就是這麽想我的?”陳景明挑起料峭濃眉,厲聲駁斥。“阿春,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嗎?!”
郝春不說話。
陳景明在他心裏是個什麽樣的人,這個問題他不能答。
答了,實在太他媽難過。
17
十五歲之前,陳景明在他心裏就是一普通同學,話都沒說過幾句。
小學三年級那年,他媽沒了,他爸酗酒。郝春經常挨打,飽一頓餓一頓的。陳景明爺爺總是将他叫過去吃飯。有時晚了,或者他不敢回去,就在老爺子家睡。
地方小,他就和陳景明擠一張床。兩人一個被窩也不知睡過多少回。
那時候真是純的像一張白紙!
這感情是什麽時候變質的,郝春也不知道,只記得當年是陳景明追的他。
在十五歲生日快結束的時候,陳景明突然約他去看一場電影,那是——十五歲的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個小時。
蠟燭在燈光下幽幽的亮着,陳景明的臉看起來格外清秀。爺爺早就睡了,他倆擠在陳景明的小屋內,有一種獨自偷歡的快樂。
房間整整齊齊挂着彩色小旗子,陳景明捧着六寸的小蛋糕,左臉頰一粒小酒窩若隐若現。郝春猛地跳起來,手往蛋糕裏一掏,抹了陳景明一臉白奶油。
換了平常的兄弟,肯定要給郝春一拳頭。
但陳景明不僅沒罵他,反倒呆愣愣地憨笑。郝春原本正準備跳下椅子往門外蹿,沒聽見動靜,詫異地回頭。一只手蒙上來,随後整個蛋糕糊在他臉上。
“陳景明你這個王八蛋!”郝春坐在椅子上大叫。頂着一頭奶油蛋糕,他聽見了陳景明的笑聲。
眼皮抹開奶油,蛋糕東倒西歪地塌在腳邊,蠟燭卻還燃着,兀自流下幾滴細碎的彩色蠟燭淚。
陳景明突然停下笑,長而翹的睫毛撲閃了兩下,對他說,“郝春,我喜歡你。”
那是陳景明第一次對他說喜歡。不是好兄弟的那種喜歡,也不是大大咧咧挂在嘴邊的喜歡。
郝春當時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懂了。
他從陳景明那雙異常認真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種純粹的,令他不敢置信的喜歡。
他當時驚得從椅子上跌了下去,頭磕在桌子邊緣,整個人趴在桌子底下。先是不敢相信,随後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腿踢了踢陳景明的黑色長褲。“你他媽開什麽國際玩笑?!”
陳景明蹲下.身子,認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的又重複了一遍。“阿春,我喜歡你,很認真的那種喜歡。”
郝春哆嗦了一下,一擡頭,又撞到桌子裆,額頭上腫起一塊大包。
陳景明手忙腳亂地将他從桌子底下拖出來,給他抹藥油。藥油刺鼻的氣味和蛋糕的香甜氣交織在一起,陳景明手指微抖,蒼白臉頰泛起桃花的紅色。
“阿春你,你考慮一下!”
說完,突然慌慌張張的跑了。
門也忘了關,外頭的星河月光仿佛一瞬間沿着大開的門縫流淌進來。
郝春呆呆的望着陳景明落荒而逃的背影,突然想,他跑去哪裏?這是他家!
“陳景明!”他忙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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