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28

阿斌阿高畏畏縮縮地站在黑暗裏,都不敢上前打擾陳景明和郝春。但是他們倆個頭實在高壯,陳景明一回頭就看見了他們。

陳景明伸出去擁抱郝春的胳膊停在半空,長眉微皺。

“阿春,”陳景明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啞的太厲害,也不比瘋了的郝春好多少。他頓了頓才盡可能平緩了語氣,輕柔地哄郝春。“你我的事情,回頭再說好不好?我先帶你去吃飯。”

郝春充耳不聞,甚至還有點煩躁地用腳尖碾碎了幾根煙頭。

兩個人如今都是蹲在地上,形象都差不多狼狽。被催促聲惹惱了的郝春斜眼,自下而上掃了眼陳景明。——哦,還是有區別的,這家夥至少沒穿病號服。

郝春嘴角微歪,碎發淩亂地遮住額頭傷痕,上衣扣子也散開兩粒,脖子以下都是淤青。但是他笑起來的時候,通常就沒人能注意到這一切,只能看見他鼻梁下那兩瓣唇。

人瘦了,也過得蒼老,只有這兩瓣飽滿的唇依然誘人如初。

陳景明目光鎖在那兩瓣在夜色中微微有些暗的唇,喉結滾了滾。“阿春,走吧!”

他站起來,揉了揉久蹲有些酸麻的膝蓋,俯身,伸手來拉郝春。

和過去很多年那樣。

郝春斜乜那只手。陳景明的手指總是好看的,骨節玉潤,指甲處微紅。

所以就是陳景明了。也只能是陳景明。

郝春眼神動了動,慢慢地把手搭在那只“陳景明的手”上,借力起身,然後晃了個踉跄。

陳景明連忙半抱住他,說話聲貼着他耳朵。

“要不要我背你?”

郝春艱難地借着廊下幽光打量這半張近在咫尺的臉。高鼻梁,看不見薄唇,大概是說話時“陳景明的薄唇”落在了他頸後。倒是有一對兒料峭長眉。

郝春忍不住擡起另一只手,按在那對兒料峭長眉,仔細地描摹,從眉峰初聚、眉尾斜飛,一直到左眉下藏着的那粒芥米大的黑痣。

“呵呵,”郝春輕聲自嘲地笑了笑,歪過頭,認認真真地說了句。“你這家夥,長得挺像陳景明的。”

陳景明心裏咯噔一聲,強行控制不讓郝春察覺到他的震動,極慢地扶他站正,然後與他臉對臉相對。

半秒後,陳景明啞着嗓子道:“我就是陳景明。”

郝春又笑了聲。歪着頭,咂摸了下嘴。“你不是。”

異常肯定。

陳景明薄唇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嗓子更沙啞。“阿春……”

“別喊我這個名兒!”郝春粗暴地打斷他,拳頭揚了揚,惱怒道:“老子這名兒,只有陳景明能喊。”

陳景明試圖抱住他,然後不出所料地,被推開了。

“滾!離老子遠點!”

郝春脊背微弓,如臨大敵,瘦到顴骨高突的臉上只剩下一對兒異常明亮的丹鳳眼。

陳景明喉結又滾了滾,最後用力地閉上眼,轉身,厲聲喊人。“阿斌阿高!”

“陳少。”兩個保镖畏畏縮縮地走近前。“陳少有什麽吩咐?”

陳景明嗓音沙啞,一臉的疲憊。“那個錢強,已經聯系言律師來接人了嗎?”

阿斌猶豫了會兒。“聯系了,言律師正在路上,堵車,預計還有二十分鐘。”

“晚飯也好了。”阿高連忙插話。“陳少您看?”

陳景明沉默了一瞬,轉頭看向再次連他都認不得的郝春。“……先帶他去吃飯。”

阿斌阿高都擡起眼,微覺意外。自打陳少與這個初戀重逢後,恨不能二十四小時黏在人家身上,這會兒怎麽就能舍得不一起晚餐?

但這句,誰也不敢問。

“是,陳少。”

陳景明沉默地目送郝春被強行夾在阿斌阿高兩個保镖的中間帶去吃飯。郝春看起來并不情願,嚷嚷着揮舞拳頭,口中怒罵聲不斷,帶有一種不正常的亢奮。

他又快發病了。

或者,這原本就是郝春病症表現的一種。

37

陳景明在郝春走後,推門進了先前那個替郝春注射鎮靜劑的醫生的辦公室。

聽見開門聲,那醫生明顯驚了下。見到是陳景明,忙不疊起身,帶着點緊張的恭維的笑。“陳少!”

陳景明不自覺地皺眉。這十年圍繞在他身邊的人都畢恭畢敬,恭敬到他厭煩。但這個醫生麽,眼下他還有些用處。

“你已經查到他服用過的所有藥物的名稱了麽?”

那醫生小心地偷瞄了眼陳景明神色,謹慎答道:“病人的血液分析樣本結果已經出來了,除了長期服用□□外……”

那醫生欲言又止。

陳景明又皺起了一對料峭長眉。

“咳咳,是這樣的陳少,”那醫生挪了幾步,謹慎地站在距陳景明一步的地方,身子前傾,附耳低語了幾句。“除了□□,還有幾樣刺激癫痫發作的藥物痕跡。”

猜測被證實,陳景明臉色白了白。

“陳少,”那醫生語氣帶着點困惑。“這幾樣藥物本身是違禁的,若是長期服用……不僅對治療沒有幫助,更會刺激病人腦神經萎縮,典型的臨床表現就是記憶力衰退、情緒也會非常不穩定。這些藥……”

“這些藥的來歷你不需要管。”陳景明突兀地打斷他,抿了抿唇,片刻後才強忍着劇烈的情緒波動啞着嗓子開口道:“你先替他做個全面的檢查。然後,我會帶他去A國治療。”

“好的,陳少。”

那醫生又退回去,鏡片後的眼神仍帶着困惑,但卻聰明地不再問了。

“大概需要多久?”

那醫生擡頭。“最快也得三天,有些檢查項目需要做病理分析。”

這也是為了謹慎起見。

陳景明點了個頭,褲縫邊的手指微微不自覺痙攣,但他努力不讓這些人看出來。幾秒後,才勉強應了聲。“好。三天後,我會帶他走,在登機前我需要拿到所有的報告。”

“可以的,陳少。”

陳景明轉身離開,手已經搭在門把手的時候,突然又回頭。

“陳少,還有什麽吩咐麽?”那醫生立刻又緊張起來。

陳景明抿了抿薄唇,沒頭沒尾地來了句。“他不是病人。”

“啊,啊……”

哐當一聲,陳景明摔門而出。

夜色裏無窮無盡的,皆是那過往二十年不能對任何人訴說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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