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33

40—大結局

郝春醒來的時候沒有聽到鳥鳴聲,室內光線暗沉沉的。

這裏不是冀北城。

冀北城那座老房子是大院拆遷後分到的筒子樓,一共只有五層,連電梯都沒安裝。據說政府一直在考慮老式居民筒子樓改造,電梯要裝,下水與自來水管道也被納入定期清理。可至今還沒輪到他那棟。

他爸三年前入獄,他和陳景明十年前分手,如今這套老房子裏空蕩蕩只剩下他一個人。

郝春不安地動了動手腳,意外觸碰到大片奶脂般的光滑肌膚。——被窩裏居然還躺着另外一個人。

郝春悚然而驚,吓出了一身冷汗。

“……誰?”

他總不能當真與那個錢癟三結婚了吧?就算是,他也應當住在錢癟三那,不可能把那個令他厭惡的男人領回家。

冀北城的老房子,承載着他與陳景明好過的所有記憶。

所以他絕對不可能領別的男人回家。

郝春弓起脊背,強行忍住打從心底冒出來的厭惡,手指窸窸窣窣小心地摸上那個男人的身體。一條胳膊,兩……兩條胳膊?!

耳邊傳來一聲低低的笑。

“你醒了?”

被窩裏這男人的笑聲很好聽,說話聲還帶着一種吃飽後的餍足。慢條斯理,懶洋洋地……像極了陳景明。

郝春頓時惱羞成怒。他這些年記憶中的時間流被碎成了鏡片,每個路過的男人都能令他想起陳景明,但這樣是不對的!尤其是眼下,在同一個被窩內,他尤其要慎重。

“你丫是誰?什麽時候鑽進的老子被窩?”郝春粗聲粗氣地發火,恨不能從枕頭底下掏出把長刀,把這人給宰了。

男人笑得更加涼薄。“爬床啊,爬阿春你的床啊,你說我會不會?”

郝春愣了愣。

這句話聽起來很耳熟。在十九年前的暑假,他曾經與陳景明站在街邊的咖啡店門前,附耳對陳景明調笑道,爬你的床啊,你說老子會不會?

陳景明,噩夢一般的陳景明。

郝春咬了咬舌尖,嘶溜一聲,借着那股子疼痛強行清醒。“滾開!”

郝春掀開被子就要光腳下地,後背卻被那個男人長蛇般的胳膊抱住了。

“阿春你跑什麽?”

郝春憤怒扭頭。“阿春也是你叫的嗎?嗯?”

“那不然叫你什麽?”男人不答反問,又輕笑了一聲。“我都喊了你二十年阿春,怎麽,難道現在要改口喊你老婆?”

男人停頓半秒,再次輕笑。“咱倆月底才舉行婚禮。阿春,你太性急了。”

郝春又驚又怒,胳膊肘拼命往後搗,想甩開這個莫名其妙進了他被窩又聽起來很像陳景明的男人,口中粗聲粗氣地叫嚣道:“滾開,誰他媽是你老婆?”

“咱倆睡了這麽多年,”男人說話間已經坐起身,雙臂鐵箍般圈住他,湊近到他耳後輕聲笑了。“昨晚,在這間卧室裏又連續做了四次。吃飽了就跑……阿春,這可真不像你了。”

郝春耳朵根子後頭都是這男人呼吸間噴灑出來的熱氣,海水氣息彌漫。他在暗沉光線中迷惘地睜大一雙丹鳳眼,仔細地想了一瞬,但想不起來,他如今的記憶經常斷片。

“阿春,”男人用唇叼起他頸後那塊癢癢肉,口齒不清地笑道:“我是陳景明。我們在一起了。”

“不、不可能!”郝春忽然奮力掙紮起來,惱怒回頭。“陳景明在A國!”

“這裏就是A國。”

男人*陳景明放過他那塊癢癢肉,用胳膊帶動他身體,黑暗中兩人面對面,鼻息咻咻聲相聞。

“阿春,在我們共同的三十五歲生日那天,七月十五,你……與另外一個男人去民政局領證。可是我知道你不想的,我知道你一直希望與你領證結婚的人是我,所以那天我特地去冀北城的民政局等你。”

黑暗中陳景明的眼神一動不動,仿佛是看不見底的寒潭,幽幽地鎖住了郝春。“阿春,那天你希望我去,你希望我能站在民政局門口,對你說一句——不要和別人結婚,咱們和好吧!”

郝春張開嘴,試圖反駁。

陳景明卻強勢地攥住他的手,然後一點點地,十指交扣。“你希望我能去民政局搶婚,所以,我去了。所以,我們現在已經和好了阿春。這裏就是A國,這裏就是我們的家。我們的婚禮,定在月底的最後一天,是黃道吉日良辰。阿春,我會和你拜堂成親。”

即便在最溫柔的夢境中,郝春也不曾夢見過陳景明這樣強勢地對他說,阿春,我們結婚。

相識三十五年,好了十年,又分手十年,留在郝春記憶中的陳景明永遠玉雕般完美。再後來更是升級成了禦窯,這樣冰冷冷玉佛瓷器般的男人,從來也沒對他強勢過!

“你丫別裝成陳景明來唬弄我!”郝春不耐煩地挑高濃眉,冷嗤道:“就算你裝的再像,你也不是。”

“我還需要裝?”陳景明不懷好意地貼近郝春耳根,近乎無聲地低語。“我的子子孫孫都在你體內,你還敢說不認得我?”

“……嘶!”

郝春驚的差點沒坐穩,一個跟頭栽下床。

這麽無恥又一本老正經,薄唇吐出“不”這個爆破音時略顯涼薄——所以果然真的就是陳景明?

郝春內心裏還在千回百轉地與那些個破碎鏡面折騰,耐不住身體已經自行被陳景明這句騷話給喚醒了,從喉嚨口“唔”地逃逸出欲. 望。

陳景明了然地低笑,修長手指已經利索地進了這輩子他最熟悉的秘洞。

“阿春……”陳景明邊做邊吻他,強勢卻又溫柔地對他道:“你是我的,這輩子,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郝春支支吾吾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但他到底不服,掙紮着蹦出句。“那,你呢?”

陳景明不答,俯身,奮力鞭撻。

在郝春幾乎以為他已經不會回答的時候,陳景明牽起他的手指,十指交扣,帶動他輕撫自己熱汗淋漓的背脊。陳景明有具極漂亮的身體,脊梁骨骨節分明,玉簫一般被奶脂皮囊包裹。

“你紋了只蝴蝶。”陳景明咻咻地喘着氣,短促地笑了聲。“華國有句古話叫做莊周夢蝶、方生方死,阿春,我也會紋一只蝴蝶刺青。生,同生;死,同歸。”

郝春眼底有熱熱的液體湧動,他分不清到底是因為被陳景明伺候的太爽,還是純粹被這句聽起來很陳景明的句式感動了。

足足半分鐘後,他才啞着嗓子迸出個:“淦!”

陳景明叼着他總是暴躁不肯說真話的唇,含混不清地答他。“這輩子、下輩子,所有的以後,我都是你的。”

在這樣溫柔款款的情話後,陳景明才輕聲地笑着續了句。“要淦,也只能是淦. 你。”

郝春再一次沉沉睡去,這一次他睡的昏天黑地完全不知今夕何夕。

睜開眼,是刺目的亮光。

有盞燈打在他眼皮上,是醫院專用的那種燈。手腳被束縛,他躺在一張移動的金屬床上。

郝春立即掙紮。“艹,這是哪兒?快把老子放開!”

一張陌生的年輕男人的臉放大在他眼前。郝春定了定神,才發現這人全身籠罩在白色防護服內,手裏還拿着一管注射器。

昔日被強行按在床頭注射的記憶瞬間回籠。

“滾開!”

郝春拼命蹬腳,想要脫離束縛腳腕的皮革帶子。

“噓,安靜。”那個陌生男人的臉看起來有種莫名亢奮,他推着注射器對郝春道:“陳少剛走出去一會兒,你要是不放心我單獨給你做檢查,可以等陳少回來再繼續。但我建議咱們不要中斷!郝先生你知不知道你是我接手的最有趣的一個案例?你體內混雜着多種藥物殘留,但你居然能靠意志力堅持了二十年,有趣,太有趣了!”

郝春他媽覺得這一點兒也不有趣。他奮力仰起下颌,怒罵道:“你丫讓陳景明滾進來!”

他才不要被當做一個怪物,更不要被人綁在金屬床上做實驗。

“我可不敢命令陳少。”陌生男人笑了。“陳少在華國産業不多,但他在這裏……嗯也就勉強算是這個吧?”

陌生男人松開注射器,戴着薄皮手套的左手比了個“3”。

郝春皺眉冷笑。“OK?他算哪門子OK?OK棒嗎?”

門無聲無息地滑開,阿斌探了個頭,估計恰巧聽見這句,立刻又把腦袋縮回去了。

—“陳少,郝先生醒了。”

郝春與握着注射器的男人同時轉頭看向門外。

大約幾秒,又或許更快,一抹鮮豔至極的朱紅色長衣襲入郝春眼眸。這明亮的色澤竟然刺的他眼球微微有些痛,忍不住要落淚了。

三十五歲的陳景明穿着古代華國才有的朱紅色新郎倌喜服長袍走進門,依然利落的平頭,五官俊美宛若一尊玉佛。

—“阿春!”

“你……你……”郝春支吾了兩次,倉惶掉開頭,沙啞着嗓子故意嘲笑道:“你穿成這樣做什麽?又不是去唱戲。”

陳景明臉色不變,也不管旁邊拿着注射器的Tommy一臉看笑話模樣,薄唇微翹,靜靜地答道:“裁縫量身定做的喜服剛送過來,我出去試衣了。阿春,你覺得我穿這套好不好看?”

陳景明穿朱紅色喜服好不好看?

郝春眼底到底還是湧出了淚。他倆曾經探讨過未來,十五歲的陳景明信誓旦旦,對他說,阿春,男孩子也可以一輩子。二十五歲的陳景明俯身帶笑問他,阿春,你想要個什麽樣的結婚戒指?

那次他沒要戒指。再後來,他們就分手了,因為一個可笑的謊言。

郝春覺得自己當初相信那個謊言的樣子很可笑。十年後,陳景明與錢癟三同時出現在他眼前,只不過是一句輕飄飄的——阿春,當年他騙你。郝春就信了。

甚至沒要求更多的來龍去脈。

二十年,他總是這樣無條件地信任着陳景明。

所以當年為什麽他會相信是陳景明撞殘了錢癟三,還傻傻地要獻身給錢癟三,以便“拯救”陳景明呢?陳景明壓根不需要他拯救,那場車禍,本來也就是個謊言。

他該早就知道的。他只是,覺得自己配不上陳景明罷了。

“阿春,”陳景明俯身,正在溫柔親吻他的臉頰。“我穿這身好看嗎?”

郝春曾經幻想過,假如真的有一天他們兩個人結婚,陳景明該穿什麽衣服?陳景明穿什麽都好看,所以婚禮那天陳景明該穿什麽樣的衣服最好看,他想了很久都沒能想明白。

眼下陳景明就穿給他看。

郝春別扭地将臉轉開,陳景明卻锲而不舍,執着地親吻他唇角,呢喃低語。“你也有一套,咱倆都是新郎倌兒,衣服款式包括刺繡都一模一樣。”

陳景明說完緩緩起身,擡袖給他看。朱紅色長衣以祥雲紋封了箭袖,袖口顫巍巍綴着顆彈珠大小的珍珠。

“你從小喜歡彈珠。”陳景明微抿薄唇,頓了頓才道:“所以我特地讓人綴了這種海珍珠。”

也是,彈珠總是上不得臺面。

郝春赫赫地幹笑。“你怎麽曉得老子喜歡彈珠?”

陳景明垂眸,眸光深處死死地鎖住郝春。“你說過的。你說過,會找個水晶瓶把我和你的彈珠都放進去。”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從前。

郝春倒從沒想過,陳景明居然都還能記得。他艱難地笑了聲。“陳景明?”

“嗯。”

“咱倆真的要結婚了?”

“真的,”陳景明薄唇翹了翹。“就在月底,還剩二十一天。”

郝春沉默着。他沉默了很久,想像過去那樣擡手在陳景明肩頭捶一拳,卻發現自己雙手雙腳都被縛着。他忽然轉作惱怒。“那你丫還把老子鎖着幹啥?”

“只是給你做份例行檢查。”陳景明解釋道:“婚前需要有檢查報告書。”

郝春瞪着眼,不甘地、咻咻地喘着氣。“老子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你還要與老子結婚?”

“是。”陳景明沉默了一會兒,語聲奇異。“你又忘了,阿春。你是個瘋子,而我……恰好也是個瘋子。”

陳景明與郝春對視片刻,不約而同的,兩個人都笑出了聲。

笑聲齊振,驚的旁邊Tommy一個哆嗦。

二十一天後,陳景明與郝春在異國他鄉大婚。那天夏草青蔥,庭院內來了許多客人,多是俄州本地名流。

席間推杯換盞,一堆陌生的人操着流利的英語互相寒暄交談。陳景明與郝春雙雙換上了朱紅色長衣,在衆人注視中雙雙對拜,恭謹禮讓,古老的就像千年時光停駐在他們兩個人身上從未離開過。

“陳景明,”郝春直起身後,第一句話就是:“你今天真好看。”

陳景明愣了愣。

随後,三十五歲叱咤風雲的陳少臉紅了。

在雷動的掌聲與喧嘩聲中,陳景明附耳親吻郝春。“阿春,你是我在這個世上,最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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