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風水輪流轉八 “她這麽會哭,欺負姜師……
水龍咒的呼嘯聲如龍吟長嘯, 響徹于整座赤霞峰。
赤霞峰內的弟子們聽到這樣大的動靜,以為赤霞峰來了外敵,紛紛拿起武器朝這裏趕來。人聲喧嘩, 腳步接踵而至, 姜夫人見來的人越來越多,心底反而更為喜悅。
姜夫人唇角染血, 她連血都不擦, 讓自己顯得更加可憐,凄凄哀哀吐字卻無比清晰道:“如遇……算我求你救救扶光。”她眼中水光泛泛, 能讓任何一個鐵石心腸的人看了都心軟下去, “我修習至今, 從未跪過任何一個人,但我這次真的沒有辦法了,如遇, 我知道你因為之前的事情怨恨上陵姜家, 但扶光卻是無辜的,你忍心看扶光從此無緣修習嗎?”
姜如遇冷冷看着姜夫人,如果她沒看錯的話,姜夫人原本并沒打算這麽快示弱。
什麽讓她臨時改變了想法?姜如遇想, 恐怕是因為臨時到來的赤霞、溯源二位峰主,有他們在,姜夫人不能使用修為壓制人。有後面那些趕來的不明就裏的弟子,更是讓姜夫人想通過言論來迫使她就範。
果不其然, 見人越來越多,姜夫人眼中的淚就越多:“如遇,之前你喚我一句母親,可是, 母親當初沒有保護好你,我知道這是我的錯。我沒有臉面再在你面前以母親自居,我現在想救扶光,我只能給你跪下,你要什麽我都給你,無論是要我的命,還是要我的什麽……我都給你……”
她這麽說,不過是給所有人營造一種,她再有多般不是,當初也養育過姜如遇,姜如遇這次受了她的跪拜已經是大不敬,要是再不借針,恐怕無論說什麽也說不過去了。
姜夫人悲傷地往地上跪去。
薛歸寧在一旁緊緊皺眉,眼見着不好——薛歸寧年輕氣盛,最讨厭這些手段,這些手段不能殺人傷人卻極能惡心人,總會讓一些沒經過姜如遇苦的人被姜夫人的表象欺騙,認為姜如遇冷面無情。
一些輿論沒人會在意,可這些人都是同門。薛歸寧覺得姜如遇很少和人接觸,如果再被別人抵觸,之後無論她做任務,或者做其他事情恐怕都有麻煩,當然,薛歸寧還有一個私心。他并不想姜如遇再被人誤會。
薛歸寧上前想推開姜如遇,下一瞬,他便發現哪裏有什麽不對。
薛歸寧駭然退開。
離姜如遇為中心擴開五尺的地面上結着一層冰藍色的火焰,極冰之焰薄薄地覆蓋在上面,讓每個修士都不由膽寒。
姜夫人本來含淚說着要我的命也可以,凄凄涼涼地跪下去,跪到一大半,在膝蓋快要觸到地面時,極冰之焰倏然出現,讓她的動作不得不僵在原地。
姜夫人雖然不認得這是什麽火,或者是什麽冰,但修士的直覺告訴她,不能碰到這火焰。
她剛才差一點就碰到這火焰了,姜夫人吓得驚魂甫定,半跪不跪地屈膝在空中,看起來多少有些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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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如遇操控着極冰之焰,冷冷地注視她。她為什麽會以為,自己還會像當初那樣任人擺布?
姜夫人不敢跪下去,可是,跪不下去,她剛才說的話豈不是白說了?姜夫人連眼淚都忘了流,駭然看着姜如遇:“如遇,你,你是什麽意思?”
她這時的聲音沒太多悲傷,因為驚吓導致難以像剛才那樣情緒飽滿的悲傷,反而帶着對姜如遇的不贊同。
從外面剛趕來的弟子們本就不大能從姜夫人忽然的哭訴中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還沒來得及如姜夫人所料那樣厭惡姜如遇,就看見本來哭得悲傷可憐,說要拿命換救扶光的姜夫人忽然不跪了,都跪了一半卻不跪了,現在聲音和表情也和剛才完全不同。
她怎麽一會兒想哭就哭,一會兒不想哭就不哭?弟子們都有些狐疑地看着姜夫人。
姜夫人發現衆人的目光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樣譴責姜如遇,反而懷疑地投向她,不由有些慌亂:畢竟姜夫人養尊處優許久,太久沒做過需要搏同情的事情。
她一下慌張起來,聲音下意識尖利起來:“如遇,你在地面上弄出來的這是什麽東西?很容易殺人傷人,你再厭惡我,也不該做出這樣的東西來!”
她這話過于強勢,根本不柔軟,本來沒什麽,但和剛才差別太大,讓圍觀弟子們更懵。
薛歸寧聽不下去:“姜伯母,地面上的東西不管是什麽,你不跪下去,它就沒辦法傷到你。如遇這麽做,也是為了紅羽。姜伯母,到現在為止,我、師尊、如遇師妹全都告訴你紅羽正在治療,你不要在這裏喧嘩,你仍然不聽,在這裏如此吵鬧,如遇師妹不這樣做,你恐怕還要跪下喧嘩半天。”
赤霞峰主也道:“對,你再不走,哪怕你是上陵姜家的人,我也要去禀明宗主了!”
圍觀弟子們這時聽懂了,他們都是玄陽宗弟子,赤霞峰主和薛歸寧等人在玄陽宗內一向形象良好,他們自然相信他們的話。
修真之人,誰沒受過傷?只要一想到如果他們受傷了,還有人一直在耳邊喧嘩吵鬧,他們拳頭都硬了。
“上陵姜家的人就能夠在我們玄陽宗撒野?”
“她這麽會哭,欺負姜師妹表情少哭不出來?”
“……”姜夫人耳邊充斥着這樣的低聲讨論,哪怕他們聲音小,但姜夫人修為比她們高,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事情怎麽和她想象的不一樣?
姜夫人的确慌了神,她不能再讓這樣的讨論繼續下去,否則她一會兒還怎麽達到目的?
姜夫人不得不站起來道:“峰主,我縱然有考慮不到的地方,但以這樣奇怪東西差點傷到我的是如遇,我不過詢問一句,并沒責怪如遇的意思。”
薛歸寧冷哼:“那東西差點傷到你,難道不是伯母你哭着說連命豁出去都可以,一定要下跪,怎麽倒現在被它一吓,就連眼淚也沒有了。”
“……我說願意付出性命,是要如遇答應借針給我才行。”姜夫人不得不為自己辯解。
姜如遇也定定看着姜夫人:“我不會借針給你,我也不要你的命。”
姜夫人沒想到她在這種情況下也拒絕得那麽快,她下意識又想跪下逼姜如遇,但姜如遇操縱着極冰之焰,令火焰又躍動兩下,活活把姜夫人吓回去。
姜如遇補充:“我也不要你下跪,修士講求因果,我既然不借針給你,就不會受你的跪。但你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對我窮追不舍,我知道我說不讓你跪你不會聽從,只能用火焰覆在地上,阻止你的行為。這火也是異火中的一種,只要你跪下去,你定然無法生還。哪怕你無法生還,我也不會借出我的回春花針,你只能白白搭進去一條命。”
姜如遇擡眸,對着衆人道:“煩請諸位做個見證,如若她死,并非我姜如遇逼迫,而是她自己撞在我的火焰上。”
如果是旁人說這話,也許衆人會覺得她心狠,偏偏說這話的人是姜如遇。
姜如遇美貌無雙,玄陽宗的人都知道她貌美而心冷,平素不和人接觸,看起來就心冷面冷,她做這樣的事情,符合她的性格。
如果這位姜夫人一定要撞在她的火焰上,那不是自找嗎?難不成她一個借東西的,還要東西的主人遷就她,改變自己的性格?
溯源峰主憋不住笑,這位姜夫人來錯地方了,玄陽宗不是那種世家大族,這裏面幾乎沒有世家大族內被保護得精貴無比的修士,一聽見死就覺得遙遠無比。但凡是大宗門,世家大族的修士只占一小部分,更多的是那等散修或者家境普通的修士,他們哪裏沒經歷過生死?因為別人的生死就要改變自己的原則的事,這些修士根本不會認同。
姜夫人頗覺寸步難行,她現在跪下去也不是,不跪下去也不是。
姜夫人哪裏能想到姜如遇這麽狠,她只是要用母女情分來逼迫一下姜如遇,姜如遇更狠,直接告訴她她死了她也不會借針。
姜夫人還想再努力一把:“如遇,你怎麽如此狠心?我養了你二十年,二十年的情分,你就是這麽逼迫我嗎?我此生只求過你這一件事,這一件事你都不能滿足我?”
姜如遇道:“你忘記了,當初淩火道君說過,我用滿身修為和右手手筋,能夠還清二十年的養育之恩。”沒有人喜歡在大庭廣衆下撕開自己鮮血淋漓的傷口,姜如遇一句話帶過此事,垂眸看着姜夫人:“夫人,我也要告訴你一句話,修真界煉器師絕對不只煉出一個寶貝,如果每每煉出一個寶貝,都有人纏上來以情分或者威脅堵住這個煉器師要借寶貝,長此以往,誰還敢煉制法器?”
她道:“不只是煉器師,哪怕是任何修士身懷至寶,如果別人都要纏上來借,這世間早亂套。”
對,的确如此。
姜如遇說的話涉及到衆人利益,沒人想碰到這樣的賴皮糖,紛紛點頭。
姜夫人趕緊辯駁:“可是,我不是任何時候都要借,我是為了救扶光,我逼不得已。”
姜如遇冷冷道:“姜扶光傷的是右手,不是性命,姜夫人,我無法理解右手無法練劍就為什麽這麽慌亂,姜夫人,我的右手手筋現在都沒好,我用的是左手,我迄今為止也好好的,我無法憐憫她。所以,我不借。”
活該。漸漸聽懂來龍去脈的弟子們忍不住在心底贊同姜如遇,也嘲笑姜夫人。
當初廢別人右手時,怎麽沒想到現在?她家的女兒右手不能練劍就哭爹叫娘,別人呢?現在姜師妹沒法同情不能用右手劍的姜扶光,不是正常感情嗎?
姜夫人見姜如遇無論如何都咬死不借,真是半點辦法都沒有,可是,這麽多人在,其中不乏修為比她高的人,她不敢強求,只驚聲道:“如遇,說這麽多,你其實就是怨恨上陵姜家當初對你做的一切,你恨我們,可是……這件事不是扶光對你做的,你放下怨恨吧,你有什麽怨恨沖着我來……”
“夫人,至寶從不借自己不信任的人,我不會借給你們。”她道,“請夫人将來也不要怨恨我今日不借寶物之舉。”
她長睫如羽,眼裏的流光像是蘊含冰珠,讓人看一眼都覺寒冷而魂不守舍。
姜夫人卻一下激動起來,她怎能不怨恨啊?
扶光明明有好的機會,姜如遇掐斷了這個機會,她怎麽可能不怨恨姜如遇?
看姜夫人的臉色,姜如遇就知道一切:“你也會怨恨我,哪怕姜扶光的手受傷和我無關,但你仍然會恨我,所以,夫人,你尚且如此,怎麽敢要求我放下對你們的怨?”姜如遇并不想掩飾自己,她眼如泓遠秋水,冷冷道:“今後,天南姜家所煉之器,不只不借上陵姜家,也絕不出售上陵姜家。”
姜如遇此話沒有半點猶豫,她并不心痛舍下的上陵姜家這一塊利益。
上陵姜家毫不掩飾地把天南姜家看做仇敵,為何天南姜家不能明晃晃把他們看成仇敵?那些煉制出的法器,如果給上陵姜家,只會助長上陵姜家的實力。
姜如遇把話說得這麽明白,姜夫人再腆着臉借回春花針,就是二皮臉。
其餘人也呆呆地看着姜如遇,有少數人覺得姜如遇太狠,但絕大多數人都贊同而憧憬。
明明姜如遇和上陵姜家關系不好,為什麽姜夫人還要表面維持太平來搶人東西?這樣幹脆利落的拒絕不拖泥帶水,只是大多數人懼怕上陵姜家的報複,不敢這麽做罷了。
姜如遇其實是故意這麽做的。
她不賣法器給上陵姜家,其實本可以不放在明面上說,只要上陵姜家的人去購買法器時讓人借故不賣就好。她故意這樣說,是想引來淩火道君。
淩火道君怎麽能忍受她這麽放肆、這麽瞧不上上陵姜家呢?
姜夫人不知道姜如遇的意思,她只知道自己和扶光恐怕沒什麽希望,姜夫人還想最後、最後努力一次,她不信姜如遇真的敢看着她死在她面前。
姜夫人心一橫,猛然下跪:“如遇,你怨恨頗多,用我的命換扶光的手吧!”
她一下子跪下去,姜夫人其實掌握好了力度,也朝她帶來的人使了眼色,等到她離地面只有一點距離時,趕緊讓人扶她起來。
然而,姜夫人低估了極冰之焰。
當初姜如遇用極冰之焰扼制薛紅羽臉上的毒,都只敢遠遠用火光照薛紅羽的臉,現在姜夫人離極冰之焰這麽近,她馬上被火焰的餘威給燒灼,兩只膝蓋之前只是故意發軟,現在卻真的軟了。
但姜夫人沒有叫出痛,極致的痛起初就會讓人痛到麻木。
等她發現她的膝蓋處皮肉被铐得像幹屍一樣幹癟,連小腿上的肉也完全沒有之後,姜夫人已經沒了控制自己腿腳的力氣,只能軟軟倒下去,眼見着要死在極冰之焰上。
宗賢在此時趕來,一掌打飛姜夫人,姜夫人被強勁的掌力打飛老遠,但幸好,這樣阻止了她的死勢。
她這時腿上的痛覺回籠,心中猛地生出恐懼。
姜如遇……她來真的,她當時真的差點死在那火焰上,她都沒有一點收火焰的态勢,她真這麽冷血瘋狂?她是上陵姜家的主母,她死在她的火焰上,她不怕後續的麻煩嗎?
姜如遇當然不怕。
她說了剛才的話,淩火道君一定會來殺她,上陵姜家一點氣都受不得要殺人,何不多給他們一些氣受?她也不怕上陵姜家報複天南姜家,天南姜家鎮守黃沙關,上陵姜家敢滅了天南姜家,是想自己去守黃沙關?
她根本不收火焰,任那冰冷的火焰靜靜流淌在地面,美不勝收。
姜夫人現在才知道剛才她威脅姜如遇的舉動有多麽愚蠢,她錯了……姜如遇早不是當初那個姜如遇了,她變得狠了許多。
她跌飛在地上,就聽到宗賢幹脆的聲音:“姜夫人,你沒事吧?你自己撞上我宗弟子的火焰,可不得在之後說是我宗弟子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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