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我輩非蓬蒿五 一些饋贈,早就标好了價……
秦山見姜如遇久未回答, 自若一笑,以為是他給的誘惑還不夠大。
秦山幹脆擡手,風勢盈滿他寬闊的袍袖, 本在地面療傷的淩火道君猛然像被一陣巨力牽扯過來, 一屁股坐在地上。
秦山看她的狼狽模樣,冷哼一聲:“這等修為, 也敢擺出天下第一的譜來, 真當天下無人了?”
衆人噤若寒蟬,原本修真界有十五位道君, 道君之上只有一位真仙級的劍君, 無論是道君還是劍君, 都沉迷修煉,很少理會俗事,在這種情況下, 淩火道君以為天下人都可被她所欺, 也再正常不過。
可誰能想到,世間有秦山這樣修到真仙境,也不顯山不露水的修士呢?
淩火道君宛如一腳踢到鋼板上,秦山一揮手, 讓她像一塊破布似的被扔到姜如遇的腳下。秦山和顏悅色問姜如遇:“你可想好,現在殺了她可是一勞永逸的事,免得徒生後患。今日我正好在你身旁,可以救你, 下一次可不一定有那麽巧。”
秦山循循善誘,他希望姜如遇親手殺了淩火道君,不為別的,就為了秦山和中陸的恩怨。
無論是害了百合和他的歡鼎樓, 還是淩天劍宗全在中陸,秦山寧願落花劍門凋零,也不願意讓弟子們學習中陸的劍法,可見他對中陸的不待見。而這個他看好的傳人,卻查不到她的身份……
秦山不得不擔憂她其實和中陸有牽連,如果自己的傳人喜歡中陸,那秦山可要嘔死了。現在,秦山就希望姜如遇當着所有人的面親手殺死淩火道君,這個道君再嚣張跋扈,也是中陸有頭有臉的人,姜如遇在衆目睽睽下殺她,就相當于和中陸大部分人都劃清了界限。
秦山暗含期待地看着姜如遇。
淩火道君如今為階下囚,咬碎銀牙,她白發淩亂,在風中看起來如同遲暮老人。她被秦山強迫着跪在這個神似姜如遇的年輕人面前,朝“他”屈辱下跪,只能看着“他”雪白鑲金邊的衣角。
淩火道君忽然滲人地微笑起來,她恢複了一些力氣:“姜如遇,你就是姜如遇,你別裝了,你等殺本君的這一天一定等了很久!本君可是差點毀了你,你恨透本君了,你說,你到底怎麽變成的靜元巅峰?你的修習速度怎麽這麽快,但是再快也沒用,你右手手筋全廢,你……無論之後變成什麽樣,都不能抹除你曾經在本君手下斷手求生的事實!”
“你永遠是……本君的手下敗将!”
她的聲音凄厲,如震破雲霄。
淩火道君現在就想死,因為她發現她樹敵太多,如今這樣的修為活着只會是煎熬:“你殺了本君,來,用你的劍殺了本君!”
淩火道君步步緊逼,聲聲催促,姜如遇卻一直沒有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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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人都以為姜如遇恐怕不會選擇殺淩火道君時,姜如遇幽幽的冷瞳盯着淩火道君,淩火道君當即頭暈目眩,仿佛識海被別人的神識入侵,她的腦袋嗡一下漲得生疼。
在淩火道君還沒反應過來時,她的七竅就汩汩流出鮮血,雙眼瞪大,如同被掏空靈魂一般倒下。
姜如遇一直靜靜站着,現下唇角也多了一道殷紅的血絲,她好像受了暗傷,伸手揩走唇角的鮮血,沒有看倒下的淩火道君,而是對秦山道:“殺完了。”
秦山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他這個傳人,有趣有趣!
在他以為她恐怕要麽太過迂腐正直,不想乘人之危殺淩火道君,要麽太過謹慎小心,不想在衆目睽睽下殺淩火道君。結果,姜如遇一聲不吭就動了手。
她也沒有穩妥的用劍殺淩火道君,而是冒險使用神識。淩火道君的修為雖然被秦山打散只剩歸元期,但是淩火道君修煉了這麽久的神識不會被消除,姜如遇用神識碾壓殺死淩火道君,不過是因為傲氣。
她乃是靜元巅峰,神識就比返真期的道君強,這就意味着她的潛力和實力将來都會遠遠超出淩火道君。
她相當于在告訴衆人,無論有沒有秦山,淩火道君都會死在她手上。
姜如遇的确這麽想的,她看見剛才淩火道君的瘋魔和跪在地上的樣子,忽然覺得索然無味。原來,抛開修為、境界上的差距,淩火道君連她也不如。
不過被打散了修為,淩火道君就喪失了活下去的志氣,這讓姜如遇瞧不上她。
既然淩火道君自己都不再尊重自己的性命,姜如遇何必替她珍惜?姜如遇用神識殺她,已經是最大的公平。
她現在的神識也有些受損,但并不嚴重。
“因是果,果是因,淩火啊淩火,你終究走上了這一步。”一個悲痛的聲音傳來,來人氣息渾厚,模樣看起來約莫四五十歲,雖老而有韻味,正是虛夜道君。
虛夜道君從空中走下來,一步步都像走在臺階上。
“父親……”從剛才起就一直壓制自己,不讓自己過于激動惹惱秦山的姜洛見到來人,終于看向他。虛夜道君是返真期巅峰,離真仙境只差一線。
“父親,你為何……才來……”姜洛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滿念心灰,今日真是上陵姜家的劫難,母親、蓮星、扶光一個接一個出事,剛才如果父親早來一步,也許母親就不會死。
虛夜道君沒有理會姜洛,而是走向姜如遇。
秦山身上透出危險的氣息,虛夜道君來又如何,難道還想再翻盤不成?
不想,虛夜道君反而極有禮數道:“本君無才無能,明知妻子個性火爆,卻也來不及約束。一是因為本君心存僥幸,以為妻子本性純善,不會做出太殘忍之事。二是本君常年周游寰宇,顧不上管束妻子。本君也聽到了一些事情,知道妻子恐怕一步步走上不歸路,本君也曾書信勸過,妻子并不聽本君所言。”
“今日,她種下的惡因回報自身,也算命數,本君不會再使得冤冤相報。”他看向姜如遇,再看向秦山,“但本君有一事相求。”
他這樣的态度何止是好,簡直叫做匪夷所思。
虛夜道君也是成名已久的道君,淩火道君死在他面前,他一點也不怒,反而和兇手和氣交談,實在奇怪。
秦山看他的葫蘆裏裝的究竟是什麽藥,道:“哦?”
虛夜道君道:“妻子和本君相知相愛,千般錯萬般怨當她命喪黃泉時,一切恩怨也該歸為塵土,如今本君想帶妻子屍身回去安葬,望二位莫要阻止。”
姜如遇不會阻止,她也知道虛夜道君問的不是她,而是秦山。
秦山爽快道:“當然沒問題!”
虛夜道君便抱起淩火道君的屍身回上陵姜家,無論姜洛跪在地上的視線多麽灼熱,虛夜道君也沒有露出一點報仇的心思。
今日的比試實在是牽扯了太多人。
絕血丹、生血丸、返真期道君來了兩位,真仙境的大能來了一位……可謂是藏龍卧虎,衆人也沒了心思再作寒暄,反正名額已經定下,等明日再進靈天秘境便是。
今日之事更顯得命運無常,返真期道君說死就死……讓衆人都忍不住膽寒。
姜如遇看起來也沒有手刃仇人的高興,她比那些人知道得更多一些,無論是秦山還是虛夜道君,都沒發現一直坐在臺下的姬清晝。況且虛夜道君的态度也十分奇怪,這一切都像是暗自湧動的奔流。
秦山作為天南的第一位真仙境大能,他的存在也許會改變中陸天南的格局。
無論是天南還是中陸的修士都想找秦山,想要招攬他,然而,秦山卻在給姜如遇留下落花劍法的新法門後離開,說是要去找他的兒子——倒黴被落下的秦門主。
這些人找不到秦山,差點把姜如遇的門都拍爛。
姜如遇在門口設置一個結界,在屋內治療傷勢。屋內泛起輕輕的漣漪,姬清晝沒用幻術,露出那張堪稱仙姿玉貌的臉,進入姜如遇的房間。
姜如遇察覺姬清晝來了,沒有睜眼,繼續治療。
姬清晝看了她一會兒,沒得到一點回應。他道:“我今日沒有出手幫你,你在生我氣?”
他自然而然坐在姜如遇旁邊,姬清晝知道姜如遇恐怕沒有生氣,她不是會因為這種事生氣的人,他之所以先提出來,只是因為他想解釋。
他覺得心裏不舒服,就想解釋。
姬清晝有些我行我素,連解釋都不管別人需要與否。他周身的水蓮香鑽入姜如遇鼻子裏,姜如遇眼睛都不擡:“沒有。”
她沒有生氣,不過倒是更認識了自己和姬清晝之間的差距,姬清晝出手是有目的的,像今日的情況,他就不會出手。
姬清晝想說什麽,忽然又眸子一暗,嘴角微翹起一個輕薄的弧度。
“我今日沒有幫你,對你來說是好事。”他看姜如遇治療效果緩慢,一朵水蓮打在姜如遇身上,水蓮中的靈力滲入姜如遇身上,堪稱生死人肉白骨一樣的恢複能力侵入姜如遇的身體。
姜如遇擡起眼,不知道姬清晝這句話什麽意思了。
他不幫她,反而是好事?
姬清晝看她這樣,微微壓低聲音:“你猜猜,淩火現在在做什麽?”
“她不是死了?”姜如遇忍不住問,淩火道君是她親手所殺,難道有假?
姬清晝在房間裏一揮袖,拉着姜如遇進入他割出來的空間之中。
姜如遇忽然置身于一個陌生的空間,倒也很快鎮定下來,跟着姬清晝的腳步走。其實她的心裏也有一層疑惑,今日的事情處處透着一層詭異。
姬清晝的空間一直通到上陵姜家的一處密道之中,姬清晝顯然經常用這空間偷窺別人,現在神色自若。
這處密道之中有一口巨大的棺材,還有兩個男人,老的是虛夜道君,年輕的姜洛。
姜洛跪在地上:“父親,你今日為何如此?你就真和母親離心離德,她死了你也要和兇手和平相處嗎?”
虛夜道君道:“若不然,你再讓本君殺了秦山?”他此時表情冷酷,完全沒有在外展露出的仁慈,虛夜道君朝棺材裏看去,裏面正是淩火道君的屍體。
“本君給你們說了多少遍,天下大勢正在改變,她只知道逞強,活着倒真不如死了好!至少死了,能讓本君突破返真期,也是她的造化。”虛夜道君冷聲道。
“父親?!”姜洛顯然被虛夜道君說的話吓住。
虛夜道君面上浮現一絲微笑,将手放在淩火道君屍身的臉上。淩火道君體內升起一股青色的光暈,進入虛夜道君體內,虛夜道君面色更顯紅潤,周身靈力已快化為實質。
姜洛完全吓住了,他從虛夜道君這幾句話中窺出一絲真相,“難道……父親,難道你早在母親死前就到了現場?你沒有出來阻止他們殺母親,就是為了要母親幫助您修煉?”
“不只。”虛夜道君現在調教自己的兒子,“應該說,本君明知她這副性子,本君還讓她一人在這次比試現場,就是為了讓她和璇玑門的星堂堂主起沖突。璇玑門門主早給本君說過他的打算,本君猜他一定會派星堂堂主來,星堂堂主要公正,你母親絕不公正,我還以為是星堂堂主殺她……”
“你們只以為星堂堂主的修為不到返真期,卻不知道天上星辰的力量。可惜,本君漏算了一點:那位星堂堂主倒真忍得住氣,寧願作孫子也不動手,幸好出現了別人對她動手。”
姜洛痛苦道:“父親,母親活着不好嗎?她再有不是也是堂堂道君,活着難道不更對您有利……”
“愚蠢!”虛夜道君道,“真仙境修士殺返真期修士如同翻掌之易,你母親先是一意孤行,不聽本君教導,一味樹敵!更在之前被姜如遇傷了真海,她被傷真海後,随便一個返真期修士都能殺她,只是你們不知道罷了。既然她已經到了現在這樣,何不助本君突破返真期,進入真仙境?”
姜洛心中生寒,一時都快不認識虛夜道君了。
虛夜道君吸收了淩火道君體內的青氣,又扔出一把刀,此刀從空中飛向淩火道君身上,在她身上割了一條口子,淩火道君體內的血湧出來。
姜洛已經麻木,道:“父親,你現在要用母親的血修煉?”
“本君修的是正法,要血無用。”虛夜道君道,“這血是給你女兒姜扶光的,你想要就拿走,不要就留下。”
“父親?”姜洛不解。
姜如遇在一旁聚精會神看着,倒是有了一個猜測——之前姜扶光也要夢中的姜如遇的血,那時候是說姜扶光受了傷,必須要血才能活下去。可是,那受傷的說法也是姜扶光和上陵姜家人說的,現在姜如遇一想,姜扶光用了絕血丹和生血丸後,那兩種丹藥難保沒有副作用。
虛夜道君道:“你那女兒敢用絕血丹和生血丸,又被人割破了身體,流了這麽多的血,現在如果沒人肯給她全身的血,她活不了。淩火血中靈力充沛,她已經死了,物盡其用救你女兒也不錯。”
姜洛呆呆地消化着這些話,不知該不該怕虛夜道君的絕情。
“父親……不是一向讨厭扶光?”
“本君讨厭她,是因為她資質不如姜如遇,當初你們鬼迷心竅,因為血統、血脈就為這麽一個人趕走姜如遇,本君自然讨厭。”虛夜道君冷哼,“但本君剛才看淩火和蓮星死時,她的表現不慌不亂,頗有條理……倒也算可造之材。”
“本君要去修煉,你別再打攪本君。”虛夜道君擺擺手。“拿着血出去。”
他沉默一瞬:“再把淩火的屍身拿去安葬,夫妻一場,終究是本君對不住她。”
“……是。”
姜洛含着淚将淩火道君的棺材拖出去,淩火道君現在沒了血液,已經瘦成了皮包骨頭,她體內的青氣被抽走,更是快速散發出腐爛的味道。
他此時不知該怨虛夜道君心狠,還是該慶幸他至少念着舊情,要安葬母親的屍身。
姜洛孤獨地拖着淩火道君的棺材。
姬清晝一直冷眼旁觀這出劇,他此時無悲無喜,甚至有些真的像神,而不像月魔界的魔龍。
“虛夜知道天下大勢将變,不想自己和上陵姜家在此劫難中死去,就用盡一切要快速提升力量。”姬清晝道,“但他不知道,星辰包羅萬象,璇玑門門主觀萬千星辰,觀察到的天下大勢中就包含了虛夜的動作,他的動作本就在異變之內。”
姜如遇點頭。
在姬清晝的空間中,她感受到了無邊無際的冷意。虛夜道君和淩火道君不同,淩火道君的确令人厭惡,做事全憑喜好,但至少,她還有喜有怒,像個活生生的人。虛夜道君則像是冷冰冰的一種生物,外溫內冷。
“秦師尊呢?”姜如遇忍不住問,“他是我的師尊,可我總覺得他在裏面并不那麽單純。他來一場,又匆匆消失,難道真就那麽巧是碰上我遇難?虛夜道君說他一直暗中守在現場,秦師尊是真仙境,秦師尊該發現了他才是……”
姬清晝勾唇:“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非常滿意姜如遇的靈敏和機警——不因為別人給了一些好處和一些護佑就全昏了頭腦。
修士之間哪有那麽多古道熱腸生死相護?如玄陽宗那般,宗賢看好姜如遇,卻也不能全然因為姜如遇一人和偌大的上陵姜家開戰,這才是合理的分寸。
一旦超過這個尺度,如果不知警醒,全然沉浸于虛妄的被守護的快感,就太糊塗。
姬清晝并不懷疑秦山把姜如遇視為傳人,但是秦山明知殺死道君牽連很廣卻還要姜如遇手刃仇人,表面看起來是讓她出氣,實際一定還有其他的打算。
一些饋贈早就标好了價格。
比如姬清晝也可以出手直接殺了淩火道君,但他殺死淩火道君之後,迎接姜如遇的就是鋪天蓋地的和月魔界勾結的名聲和追殺……明面上看,姬清晝是幫了姜如遇,實際上,他拿到的卻是修真界對姜如遇的徹底逼迫和姜如遇的不得已投誠。
現在,姬清晝見姜如遇主動提起,帶着姜如遇一塊兒去尋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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