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矛盾論(五)
“叔叔, 其實我已經喜歡她很久了。”
“您放心,我很認真, 因為從高中的時候我就喜歡她了。”
……
聽到方十四的話, 薄禾“唰”地一下拉開了門。
客廳裏的薄慶桦和方十四的交談,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
她和方十四高中時交往過的事情,從來都沒有讓父母知道。
現在,她也不想讓父母知道。
一來,她的弟弟薄桑還在念高中,小時候不覺得有什麽,但作為過來人, 她也不希望弟弟在高考之前談戀愛。作為姐姐, 她不想留給弟弟這樣的印象。
二來,父親和母親不同, 母親疑心重, 從來不相信她說的話,但薄禾從小乖巧懂事, 父親一直都很相信她。
雖然她現在已經二十多歲了, 雖然方十四是她的男朋友……
但薄禾還是不想讓父母知道, 她和方十四高中時就交往過這件事。
“爸,你放心吧,我們都是認真的,”她走到客廳中間,對薄慶桦說道,“其實本來就是媽媽非要讓我把他帶來, 我們剛交往沒多久,你不能逼着人家給出什麽終生的承諾啊。”
薄慶桦皺了皺眉,不再說話。
“叔叔——”方十四還想繼續說些什麽,卻被薄禾打斷了。
“十四,你不用為難了,”薄禾拽着他的袖子,拉着他往外走,邊走邊說,“爸、媽,我們先走了,再晚的話就要堵車了。”
北京的晚高峰很吓人,所以薄禾的話,也不算強行找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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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管薄家二老,打完招呼之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
“你這麽急着拽我出來做什麽?”方十四被她拽着,有些不解。
“我不想讓我爸媽知道我們高中的事情,”薄禾背對着他,繼續說道,“雖然我現在已經二十多歲了,但是……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以前一直在騙他們。”
包括她撒謊說學校補課,自己買機票去了韓國那件事,父母也不知道。
“我爸他……挺嚴肅的,你別往心裏去,還有我媽,她小時候家庭條件特別苦,所以現在對你……”很殷勤。
可是,最後的形容詞,她怎麽也說不出口。
那是生她養她的母親啊,無論她是什麽樣的人,都是給她生命的女人。
她不能對外人說一句母親的不好。
哪怕這個女人從小就沒怎麽在她身上費心思,也沒在她身上花很多錢,甚至還多次讓她把屬于自己的東西讓給弟弟……
“苗苗……”方十四看到她的肩膀微微發抖,也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麽。
長長的黑發散在身後,夏風一吹,發梢在腰際微微搖蕩,顯得格外柔軟。
他忍不住伸出胳膊,将她整個人都環住,微涼而柔軟的身體靠在他的胸膛上。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還會分手?”他緊緊地抱着她,貼在她耳邊,輕聲地問她。
話音剛落,方十四就察覺到懷裏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沒想到,還真讓他猜對了。
薄禾沒說話,實際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高中時,他們剛開始交往,方十四帶着她翻牆出去打游戲,就有不少人在背後說些風言風語。
方十四這樣的問題學生,在全市的高中都很出名,更何況是在自己的高中,哪有人不認識他,哪有人敢惹他。
跟這樣的男生走得近,薄禾自然受到了更多的關注。
後來,不知道方十四瞞着她做了些什麽,那些當着她的面指指點點的同學都沒有再出現,只不過,仍然有很多人都不看好他們兩個人的事。
那時,薄禾只有十六七歲,正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
她看着乖,但年少時的每一個人,骨子裏都有着或張揚或隐忍的叛逆和偏執。
她的偏執和叛逆都給了方十四,也一直都堅信着兩個人會一直在一起。
直到……她被現實打敗。
他們還是分手了。
“既然能分手第一次,為什麽不能……”為什麽不能分手第二次?
她轉過身,抱住了他的腰,将臉頰埋進他的襯衫裏,用悶悶的聲音對他說:“我爸說得很對,你身邊一定有更好的女孩吧……為什麽非要是我呢,我有什麽好的啊?”
……
“現在你對我這麽好,等以後你想離開的時候,我該怎麽辦……”
“你會不會又變成很久不回我的消息,或者很久見不到我,或者——”
“沒有或者,”方十四打斷了她的話,“高中的時候青訓營管得太嚴了,現在我才是戰隊的投資人,沒人敢管我用不用手機,你放心啊。”
“那、那還有……游戲啊……”薄禾感覺到自己的眼眶漸漸升起了一層霧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得這麽幼稚、這麽斤斤計較。
電競産業在國內發展得如此迅猛,産生的經濟價值逐年翻倍,這也讓她對電競慢慢改觀了。
打游戲的那群選手,已經不再是不務正業的網瘾少年。
他們和奧運會上努力拼搏的運動員一樣,都是為國争光的逐夢者。
方十四感覺到自己胸前的襯衫染上了一層濕意,緊接着,他就聽到懷裏的女孩,用帶着鼻音的柔軟聲音問他:“你喜歡打游戲,還是喜歡我?”
這個問題,不僅尖銳,而且自私。
可是,她就是這樣喜歡無理取鬧的女人。
六年前,薄禾曾經問過方十四同樣的問題。
——你喜歡打游戲,還是喜歡我?
那時,方十四毫不猶豫地說,喜歡她。
他沒有說謊,他喜歡英雄聯盟是真的,喜歡薄禾也是真的,比起游戲更喜歡薄禾,更是真的。
他那麽喜歡看到薄禾為了喜歡的事情,專注而認真的目光。
夕陽透過窗子,照進圖書館裏,薄禾坐在椅子上,專心致志地看着校圖書館裏那本厚重而布滿灰塵的德文版《資本論:政治經濟學批判》。
她認真的模樣被夕陽鍍上了一層鎏金色,帶了哲學般神聖而莊嚴的氣息,卻又那麽吸引着他的目光。
或許,就是在那個瞬間,方十四才突然想到,自己要成為一個能配得上這樣優秀的女孩的男人。
他重新審視了自己,找到自己最喜歡、最感興趣的東西,然後像她一樣,專注、執着、一路走到黑。
方十四知道薄禾受制于父母的壓力,高考填報志願時,沒有報考難就業的哲學,但她考研卻仍然選擇了這條路。
他那麽努力,只是希望與她再見面時,自己能發自肺腑地覺得,他已經成為了一個能夠配得上她的男人。
“其實……我知道自己這樣問很過分,”薄禾小聲說,“高中的時候就讓你為難了。”
為難你……高中的時候哄我,違心說更喜歡我……
環在男人腰上的手慢慢松了松,然後,她想要離開他的懷抱。
卻不料,還未等她有下一個動作,她就被方十四緊緊地抱住了。
他的雙臂緊緊地箍着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發頂,呼吸之間,都萦繞着她薄荷味道的發香。
“沒有為難,我現在就告訴你,你給我聽好了。”
他抱着她,不讓她走,聲音不大不小,剛好是能讓她聽清每一個字的音量。
“你不喜歡我,我就喜歡打游戲,你要是喜歡我,你就是我的命。”(①)
當晚,薄禾坐在陽臺上,看着夜空上稀疏的星星發呆。
北京的空氣比前些年好了不少,近些年來,竟然能看到星星了。
她的臉依然紅紅的,但萬幸的是,心髒跳動的速度已經平複下來了。
方十四對她說的那句,像告白一樣的回答,一直都在她的耳邊回響。
薄禾側過頭,看到隔壁陽臺上空蕩蕩的,突然覺得自己的心髒,也跟着空了一塊。
到了現在,她不再懷疑方十四對她的認真。
可是,“學哲學的姑娘容易嫁不出去”這句傳言,可不是空穴來風。
根據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本原理,運動是絕對的,靜止是相對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是一成不變的,喜歡的心情自然也是如此。
世間萬物,唯一不變的,就是一直在變。
她知道他現在是真的喜歡自己,也知道他曾經是真的喜歡自己,那麽,以後呢?
就在她憂思重重的時候,隔壁陽臺上的燈突然亮了。
緊接着,距離不到一米的隔壁陽臺,就出現了一個人。
是方十四。
“诶呦,看星星呢?”他把她送回公寓後,公司裏有些急事,就回去處理了,這才剛回來。
看到她坐在陽臺上發呆,方十四想都沒想,直接邁着長腿翻過來了。
“欸!小心啊!”薄禾的心都懸了起來。
念書時再怎麽翻牆翻大門,也只有兩三米的高度。
他們住的公寓在四樓,這要是掉下去,不死也得半殘。
“這麽擔心我啊?”他翻過來之後,直接黏到了她身邊。
“這可是四樓,你小心一點兒……”薄禾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對他說,“我、我剛剛去物業把密碼改回來了,你可以自己進來啊……”
“你這是在邀請我夜.襲?”
“沒、沒有沒有沒有!”
“那你幹嘛晚上告訴我這件事?”
“就是不想讓你做這麽危險的事情啊……”
薄禾被他幾句出格的話撩得臉紅,心髒突突地跳。
“我知道了,”方十四點了點頭,然後像沒聽懂她的話似的,自顧自地定下了自己的晚間行程,“我晚上一定去你的卧室。”
“……我新買的擀面杖你要不要試試?”
聽到她的話,方十四沉默了。
緊接着,他笑着對她說:“我早就說過了,你打不過我。”
“……。”
薄禾啞口無言。
她就算拿着槍,也未必打得過他,何況只是擀面杖。
“上次是因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歡我,才讓着你的。”方十四笑了笑,這樣對她說。
然後,他無比熟悉地走到廚房,從櫥櫃裏翻出一新一舊兩根擀面杖,遞到她面前。
“你要幹什麽……?”薄禾看着面前的兩根擀面杖,有些不解。
“給你武器啊,”方十四把“武器”塞到她手裏,然後重新坐在她身邊,對她說,“我要欺負你了,提前給你防身用的。”
“……。”
“我以後會經常欺負你,誰讓你喜歡我,”方十四摟過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輕輕地挑起她的下巴,盯着那兩片淺色的唇瓣,繼續說,“也想讓你知道,這東西對我到底有沒有用。”
說完,他就俯身吻住了那兩片唇瓣。
白皙柔軟的手抓着那根粗粗的‘武器’,想去敲他的頭,結果手腕卻被他狠狠地握住。
他看着瘦削,但身上的力氣卻大得驚人,體力也比常人優異得多。
電競選手都是夜貓子的性格,每天都會浪到淩晨才睡,打游戲打嗨了總會訂個宵夜之類的。
似乎是老天格外的偏愛,即便他是這樣的生活作息,即便他辦了健身卡,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但他就是一個連黑眼圈都不長的畜生,身體素質好得像個牲口。
寬大溫熱的手掌墊在她的後腦上,将她按在陽臺的海綿墊子上,狠狠地吻着她。
他不斷地壓榨着她身體中所剩不多的氧氣,又把她的唇吮成了豔麗的嫣紅色,像盛夏裏綻放着的芍藥的顏色,明豔而迷人。
吻畢,她軟綿綿地趴在他懷裏,一點一點地補充着肺裏的氧氣。
不一會兒,薄禾擡起那雙氤氲着水汽的眸子,然後推開他,晃晃悠悠地坐起來。
“十四,我還是想問爸爸問你的問題。”
“嗯?為什麽喜歡你嗎?”
舊問重提,薄禾點了點頭。
“你怎麽年紀越大就越慫啊?”方十四伸出手,敲了一下她的額頭,“高中時高嶺之花那股優越感哪裏去了?就對自己這麽沒信心?”
“哪有優越感啊……”薄禾長嘆一口氣。
“你沒有優越感?”方十四挑眉,“但是我有啊,你同意跟我交往之後,我覺得特別有優越感,全校第一的學霸,是我女朋友,感覺頭上頂了個‘學霸家屬’的光環。”
“有那麽誇張?”
“真的有,”方十四肯定地說,“你一直都是尖子生,沒什麽感覺,其實……你能留在平行班,對咱們班所有同學來說,都是一種優越感。”
“……?”
“重點高中啊,都是學習至上的風氣,但是A班成績再厲害又怎麽樣,全校第一的學生還不是在我們班,每次學生會或者校裏有什麽事,咱們年級的A班,也不敢像其他年級的A班那樣仗勢欺人。”
她像一朵盛開在海拔數千米之上的花朵。
是那樣的不可接近,帶着令所有人都會铩羽而歸的高傲。
然而,就是這樣的女孩,她那些用來捏着水性筆,解答出無數變态數學大題的柔軟指尖,在寂靜的深夜裏,被他逐一吻過。
白天,她站在主席臺上,代表全體高二學生,對高三學生送出祝福。
那副正經而冷淡的模樣讓所有老師都心生滿意。
但是,到了晚上,她依然在同樣的位置,被他按在主席臺上狠狠地親吻。
柔軟的舌尖被他糾纏着,她長長的黑發,伴着略帶涼意的秋風,拂過他的臉頰。
他何其有幸,能夠被這樣的女孩喜歡上,又何其有幸,能夠和她在一起。
薄禾看着他越來越深邃的眼睛,竟然不由自主地相信,他說得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方十四的家世背景那樣雄厚,可以說是要什麽就有什麽。
她從未想過,這個人竟然在少年時代,将自己看得那麽重。
“就只是……這樣?”
那些青蔥歲月裏,喜歡上一個人的理由,大多很簡單。
或許是因為打籃球很好、或許是因為長得漂亮、或許是因為個子高、或許是因為……
可是,真的會有人,僅僅因為成績好,就被喜歡上嗎?
更何況,要是別人倒也有可能,可偏偏,這個人是最不把學習放在心上的方十四……
“這還不夠?”方十四好奇地反問她,“你是真的不知道,高中時自己是個什麽樣的家夥啊。”
“簡直就是一個傳說級的人物啊。”
“每次考試都是全校第一,但就是不肯去A班。”
“小考大考從來都沒有失手過,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我們出去打架都覺得倍兒有面子。”
“還有……”
“還有什麽?”她着急地問他。
“先不說了吧,”方十四竟然賣起了關子,“明天我帶你去看我媽,我再告訴你。”
第二天,方十四開車帶着她去了一片墓地。
那時,她才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僅有重男輕女的母親,還有重女輕男的媽媽。
作者有話要說: ①:你不喜歡我,我就喜歡錢,你要是喜歡我,你就是我的命。(出自電視劇《紅色》)
給我柳爺瘋狂打call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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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字數是開V之後最多的一章,留言居然是最少的,這哪還有勇氣讓我連續日五千日六千啊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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