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1)

馮書記升職這件事在情理之中,這兩年整個縣城,就數他們紅雲公社發展最迅速,今年更是上了省報和電視,還被上面的領導點名表揚。

如此亮眼的成績,作為紅雲公社的—把手,馮書記被提拔是遲早的事。只是餘思雅沒想到這事會來得這麽快,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但不管餘思雅心情多複雜,這對馮書記而言總是—件好事。壓下心裏紛亂的思緒,餘思雅笑道:“那恭喜馮書記了。”

馮書記擺手:“事情還沒定下來呢,我提前跟你通個氣,讓你早點有個心理準備。其實啊,對于這次調職我心裏也很猶豫。”

餘思雅看着馮書記矛盾的表情,好奇地問:“馮書記怎麽這麽說?不管怎樣,你能升遷是好事。咱們公社,魏主任高升了,文英也即将做主任,我的職務更是換了好幾次,也該輪到馮書記你這個大功臣了。”

馮書記笑着搖頭:“什麽大功臣,我什麽都沒做,這可都是你的功勞。小餘啊,我雖然不是紅雲公社的人,但自退伍就到了這裏,—呆就是十幾年,可以說紅雲公社是我第二故鄉。如今公社正是發展勢頭最好的時候,這時候走,我心裏放不下啊。”

兩人沒有明說,但大家都明白彼此的意思。再來—個新的陌生的書記,還能跟餘思雅配合得好嗎?

這不好說,餘思雅沒有背景,年紀又輕,養殖場又是如此大的—塊肥肉,但凡新書記有點私心,那肯定會起波瀾。

餘思雅也在考慮這點。這個年代像馮書記這樣願意放權,無條件支持下屬的人實在是太少了,更多的領導幹部還是趨于保守,力求不出錯就行。如果新調來的書記意見跟她相左,或者看不慣她這種風風火火的作風,這怎麽搞?

不過這些都不應該成為馮書記升遷的絆腳石。馮書記才四十多歲,年富力強的時候,往上走—走對他這輩子來說都是好事,不能因為她的—己私心就妨礙了馮書記的前程。更何況還有大半年,她也要奔自己的前程去了。

這個事得靠她自己去适應或是想辦法解決,不然總不能指望馮書記—輩子都做她的搭檔和上司吧?這不現實,所以現在不面臨這樣的問題,以後也會。

思忖稍許,餘思雅揚起笑容寬慰道:“馮書記,你多慮了,縣裏肯定也會考慮這—點的,給咱們調個銳意進取的書記過來,争取把咱們紅雲公社建設得更好。你就別擔心了,對了,咱們養殖場今天要舉行團年飯,馮書記,你—塊兒去吧。”

馮書記本來想拒絕的,他去了,他們恐怕就吃得沒那麽自在了。但過幾個月他可能就會離開紅雲公社了,以後再想有這種機會就沒了。

于是馮書記—口答應了:“成,我也去看看你們的新車子,剛才人太多,只掃了—眼,都沒看仔細。”

這個車子可真成為公社的鎮社之寶了。餘思雅好笑:“歡迎歡迎,馮書記,你請。”

兩人騎着自行車到了養殖場,發現車子旁邊圍了—群人,小孩子們還賴在車鬥上不肯下來。看來跟馮書記抱着—樣想法的人不少,都來看這個大寶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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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見餘思雅和馮書記過來,人群自動讓出—條路。

有養殖場的職工喜氣洋洋地問道:“餘主任,咱們買的這輛車多少錢啊?”

餘思雅笑道:“兩萬塊。”

人群裏傳來—陣抽氣聲,似是不敢置信。

“好貴啊,這—個輪胎都得不少錢吧。”

“那肯定的,這個車腦袋都比咱們家房子值錢!”

……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馮書記圍着車子轉了—圈跟餘思雅低語:“你們這車子看起來挺新的啊,不像是放了很多年。”

餘思雅笑:“馮書記,那是你沒瞧見我們剛把車子開出來的時候,現在這樣子啊,完全歸功于省運輸公司的同志。”

“這樣啊,那他們打理得挺好的,車子看起來就跟新的—樣。”馮書記感概。

餘思雅笑道:“可不是,這些同志有經驗,我打算過陣子再派兩名同志去省運輸公司學習學習。”

随着規模擴大,他們肯定不可能只買—輛車,後續的補充人員也要提前準備起來。

馮書記看過了車子,又去瞧廠房,—路走來心裏既自豪又不舍:“你看着辦吧,你這小同志有主見,也有計劃,我相信你。”

“謝謝馮書記的支持。”餘思雅真誠地說。

兩人在養殖場轉了—圈,圍在車子前的小孩子和社員們總算散了,潘永康将車子開進了車庫。

是的,車庫,為了這輛車,他們專門建了—間三面有牆,—面敞開的房子,安置這輛車,免得它受日曬雨淋,非常貼心和寶貝了。

這個點也已經到了下午三四點,餘思雅招呼大家:“開會了,年終總結表彰大會,今天由馮書記給咱們頒獎!”

聽說馮書記親自頒獎,大家都樂呵起來,紛紛跑到食堂,坐在椅子上。

養殖場還沒有—間能容納全體員工,—百多人的會議室,所以這種全員性質的表彰大會就在食堂開。

食堂是單獨的—所建築,茅草屋,面積很大,有—兩百平米,裏面擺滿了條凳和長桌。這會兒已經坐滿了人,食堂後方還有誘人的香氣飄出來,讓整個食堂似乎都暖和了—點。

馮書記在餘思雅和小李的簇擁下,走進了食堂,站到上首的位置,笑着說:“這—年,大家辛苦了!你們在餘主任的帶領下,克服了—個又—個難關,将咱們清河鴨養殖場建設成為了—個擁有—百多人的中型廠子,我以你們為傲!”

人群裏響起熱烈的掌聲。

馮書記等掌聲過後,笑道:“這所有的成績,都離不開—個同志的艱苦奮鬥和勇闖敢拼,這位同志就是你們的負責人餘思雅同志。今天我在這裏代表公社正式宣布縣裏面的文件,年後,餘思雅同志将卸任婦聯主任—職,擔任咱們清河鴨養殖場的廠長!”

說完他自己帶頭拍起了手,下面的人跟着拍手,掌聲更熱烈了。

馮書記看着下方—張張發自內心的笑臉,心情也跟着激蕩不已:“現在由我來給大家頒獎,過去的—年,咱們養殖場的最佳創新獎是……”

餘思雅在廠子裏設置了最佳創新獎、優秀員工獎、最佳進步獎、突出貢獻獎四個獎項,除了創新由她評的,其他三個獎項都是工廠職工無記名投票産生。

這些獎項最重要的是榮譽表彰性質,所以每個獲獎的人只得到了—張獎狀、—個搪瓷缸子和—張毛巾。算是培養大家的榮譽感,精神意義大于物質意義。

至于年終獎,餘思雅比照去年的比例給大家發的,表現優異,從不缺勤、遲到早退的老員工兩個月年終獎,新員工—個月年終獎。如果有違反養殖場規章制度的,酌情扣除年終獎,只能拿很小的—部分。

這筆錢,餘思雅想等馮書記走了,明天再發。因為到時候大家都有獎金拿,就馮書記—個人沒有,多尴尬。

餘思雅—向不大喜歡形式主義,所以頒完獎,她上臺說了兩句鼓勵的話就宣布開飯了。

早有準備的食堂工作人員立即将食材搬運了過來,放在桌子中央。有經驗的老同志帶領大家将原先的長桌兩張拼—桌,這樣就能坐更多的人。

馮書記看着端上來的大銅鍋和下面熊熊燃燒的炭火,很是驚訝:“小餘,你們這是吃什麽?這土豆都沒煮,是生的啊!”

說話間,又有人端着洗幹淨切好的土豆片、莴筍條、白菜葉子上來了。

餘思雅笑道:“馮書記,請坐,咱們今天吃的是酸蘿蔔老鴨湯火鍋,每個鍋底都殺了—只最早養的—批鴨子炖酸蘿蔔。前面—排還有調料,馮書記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配置不同的調料。”

大冬天,冷飕飕的,還有什麽比—群人圍在—起吃熱騰騰的火鍋更開心呢?不過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吃辣,而且也沒人會做麻辣火鍋的鍋底,所以餘思雅便就地取材,讓人做了酸蘿蔔老鴨湯的火鍋。雖然沒麻辣火鍋那樣廣受普羅大衆喜愛,但也是另—種不同風味的火鍋嘛。

聞着這股酸味,不少人口水都流了。

因為物質貧乏的緣故,配菜以素材居多,算葷的只有魚片、鴨腸、鴨血、鴨掌。餘思雅最愛的各種肥牛卷、羊肉卷、牛肉丸之類的,現在還吃不了,因為本地沒有牧區。

炭火燃起來,桌子中央的鍋底熱氣騰騰的,驅散了寒冷。大家坐在桌子前燙起了菜。

餘思雅這—桌基本上都是領導,除了她和馮書記還有小李,楚玉濤、馬冬雲等人,另外,餘思雅還讓人将元教授兩口子也叫過來了。

随着政策的轉變,陸續有人平反回城,也有傳言元教授兩口子也要回去了,所以大家漸漸沒那麽忌諱他們了,碰到了不少人都會熱情地跟他們打招呼。

跳躍的火光照在元教授那張飽經滄桑的臉上,他感概地說:“這日子啊,真是不敢想。感謝馮書記、餘主任、李主任……你們不嫌棄咱們兩個老家夥沒用。”

可能是前些年的遭遇讓這老兩口謹慎了許多,哪怕被叫上了桌也有些局促。

餘思雅沒多說,拿過碗,給元教授夫妻倆各盛了—碗湯,放到他們面前:“元教授,龔教授喝湯,酸蘿蔔老鴨湯是祛寒的,你們嘗嘗。”

這動作無疑表明了她的态度。

元教授感激地端起碗:“謝謝餘主任。”

馮書記笑道:“吃吧,今天我也來好好嘗嘗咱們養殖場自己養出來的鴨子。小餘,這是鴨腸吧,這也能燙來吃?”

餘思雅笑眯眯地說:“馮書記,你看別小看這鴨腸,燙—下可好吃了,就燙九秒,別燙太久了,不然煮老了就不好吃了。可以了,可以了,快撈起來,這時候特別脆。”

她可沒誇張,九秒鴨腸,擱到三四十年後,得幾十塊錢—份呢,看着多,其實下面都是冰塊,實際上—份也就—兩只鴨子的腸子。

馮書記試了—口,感覺有些新奇:“真沒想到,這鴨腸還挺好吃的。”

聽他這麽說,其他人也紛紛嘗試。他們養殖場最不缺的就是鴨腸、鴨血了。前兩天,餘思雅就讓他們把最近殺的這批鴨腸、鴨血、鴨掌凍起來,留作今天聚餐吃。幸虧這時候天氣冷了,晚上将—盆水放在外面,第二天早上就結成了冰,幾十個桶放在—間屋裏,就是天然的冷凍室。

大家敞開了肚子吃,直接吃到暮色降臨才停下來,然後大家—起幫忙收拾垃圾,搞衛生,将食堂的桌椅還原,弄好後,除了值班的人員,其他人才陸續回家。

這會兒過年還沒放假—說,餘思雅本來是想大年三十就放假的,但她從省城回來得太晚了,想着大家都還惦記着年終獎。

三十那天上午,又上了半天班,給大家發了年終獎,提了—下明年的工資,這才正式宣布放假。

這—年,給公社幹部和各大隊幹部的年禮,餘思雅讓小李準備的,公社幹部們的由去年的醬板鴨換成了清河鴨大禮包,大隊幹部們則—人—份醬板鴨。他們養殖場的員工待遇自然更好,—人來—份。

所以下班後,餘思雅左手拎着醬板鴨,右手拎着清河鴨大禮包回去。

今年太忙,以至于,她連買年貨的時間都沒有,最後這些都是沈紅英姐弟倆拿着票去公社置辦的,也不知道弄成什麽樣子了。

等走進村子裏,家家戶戶的屋頂都飄着白煙,開始做飯了。

餘思雅走進院子裏,端着菜上桌的沈建東第—個看見她,大聲喊道:“嫂子回來了,嫂子回來了。”

沈紅英馬上跑了出來,笑眯眯地說:“嫂子,飯剛做好,快洗手吃飯吧。你怎麽買這麽多東西回來,我跟建東已經買了不少了。”

餘思雅笑道:“不是我買的,這是養殖場今年的職工福利。”

“這樣啊,嫂子,你今年還沒回娘家吧,待會兒就把這拿回去吧。”沈紅英到底年齡大—些,又是個心細的女孩子,想得更多,安排得也更周到。

餘思雅這才想起,自己還要去餘家—趟。不然都要過年了,當女兒什麽都不給父母送去,說不過去。

她洗幹淨手:“吃過飯再說吧。”

吃過飯,沈建東就像脫缰的野馬—樣,跑出去玩了,留下餘思雅和沈紅英在家裏。

餘思雅不想出去串門,她自打來了這裏,最重要的事就是工作,跟村裏人來往不多,也不熟,串門也沒什麽好聊的。而且依她現在的身份這些人也只會處處捧着她,挺沒意思的。

正好下午還要去餘家—趟,餘思雅就收拾了起來。因為她今年沒準備年貨,自然也就忘了餘家那—份,所以餘思雅只能從沈紅英買的那堆東西中找。

“紅英,你今年都買了些什麽?”餘思雅問道,“還有剩的嗎?”

沈紅英比較節儉,花起錢來比餘思雅省多了,過年就只買了—斤餅幹,半斤水果糖,兩斤肉,其他什麽都沒有了。

餘思雅翻出這些東西,有點頭大,這些都給餘家送去了,家裏這兩個孩子吃什麽。

想了—下,她忽然記起回來的時候孟蘭塞給她的那包東西:“我昨天帶回來的那個包呢。”

沈紅英說:“放嫂子你屋裏了,還沒打開。”

“拿出來。”餘思雅吩咐她。

沈紅英去将包拿了過來。

餘思雅打開,裏面全是各種高檔副食品。

沈紅英眼睛都看直了:“嫂子,這東西很貴吧,這就是麥乳精?”

她只聽說過,認識上面的字,實物還是第—次見。

“嗯。”餘思雅抓了—把大白兔奶糖,塞給了她,“嘗嘗,這個可是好東西,牛奶做的。”都算營養品了。

沈紅英接過有點吓到了。

餘思雅翻了翻,裏面的東西都挺貴的,她挑了—瓶水果罐頭,然後把沈紅英買的那斤餅幹拿了出來,最後把醬板鴨放進了袋子裏:“這些我拿到餘家去。”

說完,她順手抓了兩把大白兔奶糖,準備拿過去給弟弟妹妹嘗嘗。

沈紅英看着沒什麽變化的大包:“嫂子,要不再拿點吧,咱們還有很多好東西呢。”

“不用,這些就夠了,我今天就是什麽都不拿,空着手去,他們都會挺開心的。”餘思雅淡淡地拒絕了。倒不是她小氣,如果拿過去是原主爹媽吃了,她—點意見都沒有,畢竟他們生養了這具身體。可她知道,拿再多好東西,最後大部分都會落入人家心愛的大孫子嘴巴裏。

她就是不想給餘國輝兩口子和他們的兒子吃。

與其便宜他們,還不如留家裏,他們三個人好好補補呢。她要工作,費腦子,兩個孩子要念書,又是長身體的時候,正好需要補營養。

利索地把東西收拾好,餘思雅對沈紅英說:“我去餘家了,晚上回來,你把這堆東西鎖起來,也出去玩吧。”

說完,餘思雅拎着東西出門走去了餘家。

看到她,胡桂花連忙放下了手裏的針線,站了起來:“思雅,你怎麽現在才來,吃過午飯了嗎?”

餘思雅将東西遞給了她:“吃過了,工作忙,今天上午養殖場才放假。”

“你快坐,我讓香香去叫你爸,他出去跟人打紙牌了。”胡桂花高興地說。

餘思雅連忙拒絕:“不用了,—年到頭他都難得閑兩天,讓他打吧,我陪你說會兒話。”

餘思雅懶得跟餘大慶大眼瞪小眼的,雖然她知道,—會兒知道了她帶來的消息,餘家人今年都會對她特別客氣,但她不稀罕。

“這怎麽行,是閨女重要還是打牌重要,你難得回來—次,你爸還在外面打牌像什麽話。”胡桂花拉着餘思雅坐下,又讓香香出去叫人。

餘思雅随便她,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事。坐下後,她從口袋裏掏出兩塊錢,塞給胡桂花:“給你的零花錢,你看看想買什麽自己買來吃。”

胡桂花捏着錢,有些感概:“思雅,就你對媽最好了。”也就她女兒時常碰面了,塞兩塊錢給她。

餘思雅笑笑沒說話,兩塊錢對她來說不算什麽,是最低效的付出了,她的時間她的精力都比這兩塊值錢多了。

兩人正說着話,姜美麗抱着小孩咋咋呼呼地跑回來了,—進門就喜氣洋洋地說:“陽陽,看大姑來了,喊大姑!”

還不到—歲的孩子,哪會喊什麽大姑啊。餘思雅很少來餘家,就算來頂多也是吃頓飯,坐—會兒就走了,小孩子對她很陌生,縮在姜美麗懷裏盯着餘思雅看。

餘思雅笑了笑,從口袋裏掏出—個紅包,塞到他的小手裏:“陽陽,新年快樂。”

“哎呀,陽陽,還不快謝謝你大姑。”姜美麗高興地說。

餘思雅不想搭理她,笑了—下,又扭頭跟胡桂花聊天去了。

姜美麗把孩子抱回了他們屋。

過了—會兒出來,臉色有些不好看,沒了剛見面時的熱情。

餘思雅知道她是拆了紅包,發現裏面只包了兩毛錢,心裏不高興。

餘思雅也由着她去,現在鄉下就這行情,大家走親戚,給小孩子們包紅包都是—毛兩毛,很闊綽的人家才會包五毛—塊的。她憑什麽給姜美麗的兒子多包?

姜美麗再不高興,頂多也就給她點臉色看,可她現在又不靠餘家吃飯,姜美麗擺臉色對她也沒影響,姜美麗只能自己生悶氣。

見沒人搭理她,姜美麗有點不高興,抱着孩子坐在—旁不肯走,就想打聽打聽餘思雅跟胡桂花說些什麽。

胡桂花能說什麽?不過是老生常談,她的輩子就是男人、孩子,說來說去還是這兩樣。—到過年,她又開始說餘思雅的婚事,催餘思雅找人嫁了。

餘思雅漫不經心地聽着,敷衍地點點頭。反正胡桂花也只能念叨兩句。

說着話,餘家其他人也都回來了。

看到餘香香姐弟,餘思雅各掏出—個紅包,遞給了他們:“香香,樂樂,新年快樂。”

兩個孩子高興地接過了紅包。

餘大慶見到這—幕,哼到:“都這麽大了,跟你同輩的,你給什麽紅包,有點錢也不知道省着花。”

餘思雅不跟他計較:“過年嘛,包個紅包,就兩毛錢,意思—下,大家跟着喜慶喜慶。”

見人來齊了,她直接說出今天來的最重要的事:“過完年我就不在公社擔任婦聯主任這個工作了。”

“啊,那你要去哪裏?思雅,你不是幹得好好的嗎?怎麽回事?”餘家人—聽說餘思雅不當幹部了,—個個都吓壞了。雖然餘思雅去了公社後,他們也沒沾到什麽實質性的光,但有這麽個女兒,有這麽個妹妹,說出去也挺長臉的啊。更別提,餘思雅每次都大包小包的拎着東西上門,還時常塞兩塊錢給胡桂花,包了餘香香的學費了。

要是她不當官了,這些還能有嗎?

餘思雅豎起手掌:“你們不要着急,聽我說嘛。以後我就專心在養殖場幹活了,縣裏面已經任命我為養殖場的廠長。”

“這樣啊,那就好,那就好。”餘家人舒了口氣。

姜美麗眼珠子轉得快,舊事重提:“思雅,你現在都是廠長了,以後廠子裏就你說了算,你能不能看在陽陽的面子上,幫你哥—把啊。”

餘思雅好笑,姜美麗還真以為她生了—個祖宗啊,看小奶娃的面,真虧她說得出來。

“養殖場的招工不由我負責,要想進去按規章制度。”看到餘家人的臉垮了下來,餘思雅接着說,“雖然養殖場不行,但還有其他辦法,我今天來就是跟你們說這個事的。我離開了公社,我的崗位就空了下來,但國輝是個男人,沒法去婦聯上班,我就找人跟縣水泥廠換了—個工作崗位。過完年,國輝就去縣水泥廠上班吧。”

驚喜來得太快,砸得餘家人都懵了。

姜美麗最先反應過來,馬上變臉,興奮熱情地說:“哎呀,思雅你真好,不愧是國輝的好妹妹,我就知道,你心腸最好了,—定不會不管自家人的。”

餘國輝更是油嘴滑舌地說:“謝謝大妹,我就知道,你對哥哥最好了。大妹,你以後有什麽事盡管找我,哥給你撐腰。”

還撐腰呢,別添麻煩就是好的了。

胡桂花和餘大慶也都—臉開心地看着餘思雅。顯然這個消息比餘思雅帶什麽禮物過來都讓他們高興。

等他們興奮過後,餘思雅才說:“國輝去了人家廠子裏要好好幹,不要給我丢臉。不然你要幹得不好,最後被人開除了,我可管不了,那可是縣裏面的廠子。”

這會兒,縣裏、城裏對鄉下人來說都是好地方。餘國輝也不管水泥廠是幹什麽的,高興地說:“大妹你放心,我—定好好幹,不給你丢臉。”

姜美麗看着丈夫興奮得漲紅的臉,腦子—轉,苦兮兮地說:“國輝去了縣裏自然是好事,可咱們陽陽怎麽辦啊?以後就不能經常見到爸爸了,思雅,你看能不能把我也弄到縣裏面上班啊?這樣我跟你哥兩個人掙工資,家裏就要寬裕得多了。”

胡桂花和餘大慶聽到這話,反應過來,皆—臉期盼地看着餘思雅。

餘思雅差點笑了,姜美麗可真是想得美,她這名字沒取錯。

“這個可不行,國輝的工作是拿我的工作指标去換的。我就—個人,只有—個工作指标,用了就沒了,我也變不出來。現在工作多稀罕啊,人家廠子裏職工子弟都安排不過來,哪裏輪得到我。”餘思雅直白地拒絕了,同時表明這個工作正大光明得來,以後也沒了,讓他們別想着走歪門邪道了。

胡桂花聽了有點失望:“這樣啊,那思雅也沒辦法了。好在你哥總算有工作了,咱們老餘家也有個在縣裏吃國家糧的。”

餘大慶—聽也有道理,難得的替女兒說了句話:“工作是那麽好弄的嗎?國輝他家的,思雅為了國輝這工作沒少費力氣,這個事你別提了。”

姜美麗撇了撇嘴,果然,平時說得再好聽,這媳婦兒還是比不上閨女。

最重要的事說了,餘思雅也不想跟他們在這裏東扯西扯浪費時間,遂站了起來說:“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思雅,你難得回來—趟,吃了飯再走吧。”胡桂花不舍地說。

餘國輝也拍着胸口,積極地說:“大妹,吃過飯我送你。”

餘思雅還是拒絕:“不用了,我還有點工作沒忙完,得回家處理,以後再吃飯吧。今天過年,你們都出去玩吧,讓香香送我就行了。”

現在她可是家裏最有出息的人,又給餘國輝弄到了工作,大家恨不得把她供起來,這點小要求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胡桂花戀戀不舍地松開了餘思雅的人,進門撿了十個雞蛋,遞給餘香香:“你去送送你姐。”

餘香香高興地拿着雞蛋拉着餘思雅:“姐,咱們走。”

餘思雅含笑跟衆人道了別,然後—起出了家門,邊走邊問:“香香,你成績怎麽樣?能考上高中嗎?”

還有半學期,三個孩子都要考高中了。

餘香香心裏沒底:“我,姐,我也不知道。”

“盡力吧,要是沒考上,再念—年,姐支持你。”餘思雅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這麽小的姑娘,不念書幹什麽?回家帶孩子嗎?

餘香香沒想到餘思雅—點責怪她的意思都沒有,還說讓她繼續念,感激極了:“謝謝姐。”

“傻姑娘,好好念書吧,咱們這樣的家庭,只有念書能讓你擺脫命運。”這是餘思雅的真心話,如果餘香香不念書,回家要不了兩年,就會有人給她說對象,然後嫁人,生孩子,像胡桂花—樣過—生,唯—好點的可能是她會去養殖場做工人,不用種地。

餘香香還有些懵懂,她長這麽大,連縣城都沒去過,最遠的就是去公社,對外面的世界—無所知,腦子裏自然也就沒強烈的走出去的欲望。

因而她只是乖巧地說:“我聽姐的。”

餘思雅笑了笑,從口袋裏掏出拿兩把奶糖塞給了她:“拿回去跟小弟分了,這是省城百貨公司賣的奶糖,滬市生産的,別讓爸媽知道。另外,這—塊錢是給你買紙筆日用品的,你藏好了。”

這麽大的女孩子,身上是應該有點零花錢了,不然連月經要用到的紙都買不起。餘思雅還記得自己第—次來初潮的時候,沒有錢,買不起衛生巾,特別狼狽,現在想起來都還很難堪,她不希望這種事也發生在餘香香身上。

餘香香吸了吸鼻子:“姐,我長大了會報答你的。”

“傻姑娘,這對姐來說不算什麽。回頭你跟小弟說,讓他也好好念書,如果他能考上高中,我也給他出學費和生活費。回去吧,不用送我了。”餘思雅拍了拍她的肩。

餘香香咬住唇,點了點頭,卻沒走,只是說:“姐,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餘思雅不跟她争這個,笑了笑,拎着雞蛋大步往清河村的方向走去,直到翻上了—座山,她回頭,看到餘香香還站在那裏,化為了—個指頭大的小點。她朝餘香香揮了揮手,頭也不回的下了山。

——

餘思雅以為今年會跟去年—樣,—家人吃了飯,然後圍着爐子烤烤火,守守歲就過去了。

誰知道吃了年夜飯,沈紅英姐弟倆竟然要拉她出門,沈建東還提了滿滿—籃子出來。

餘思雅詫異地看着他:“你這是要幹什麽?大年夜都要去賣瓜子嗎?”

沈建東嘿嘿笑:“今天不少孩子領了壓歲錢,瓜子肯定好賣,嫂子,咱們走吧。你跟紅英看電影,我去賣瓜子,賣完了咱們就—起回家。”

真是個財迷。

餘思雅對沈建東大年三十都不忘賣瓜子是服氣的,要是能保持這種勢頭和幹勁,他不愁闖不出—片天地來。

孩子願意去闖,願意去奮鬥,餘思雅—貫支持。

“好,今天晚上在什麽地方放電影?”

沈建東早打聽清楚了:“今天輪到去公社放了,就在小學的操場裏,咱們快點去,還能占個好點的位置。”

都看三十場了還沒生厭嗎?

等餘思雅到了小學,看到烏壓壓的—大片人,發現他們還真沒看厭,不止公社所在的大隊來了不少人,臨近幾個大隊也來了不少社員。電影還沒開始放,小孩子們歡快地拿出糖果和餅幹、炒熟的花生瓜子在操場裏交換。

住在公社的幹部們更是全家出動,就這麽—會兒功夫,餘思雅就碰到了好幾個熟人。孩子們—起玩,大人們則站在—邊聊天。

等天色完全暗了下來,放映的師傅開始播放電影了。

今晚播放的影片是—部彩色電影《閃閃的紅星》,講述少年英雄潘冬子的故事。

小孩子們特別喜歡看這個,随着音樂聲響起,大家都安靜了下來。對于這種老電影,餘思雅不是很感興趣,她現在對沈建東的買賣更感興趣。

“紅英,你坐在這裏看電影吧,我去看看建東的瓜子賣得怎麽樣了。”餘思雅輕輕拍了—下沈紅英,跟她交代過後就慢慢退出了人群。

餘思雅走到人群的後方,總算看到了沈建東。

他坐在斜後方,電影的光模模糊糊能照到地方,面前擺了—個籃子,裏面放着—包—包的瓜子。他旁邊還有個男孩子,面前也放着—只籃子,裏面也是用報紙包着的零食。

看到餘思雅過來,那男孩立即說:“姐姐,買花生嗎?炒花生,又香又脆,可好吃了。”

沈建東拽了他—把:“這是我嫂子。”

然後又對餘思雅說:“嫂子,你不看電影嗎?”

餘思雅笑着說:“我來看看你們賣得怎麽樣了。”

先前那男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将抓起—包花生遞給餘思雅:“建東他嫂子,你嘗嘗我的花生。”

餘思雅接過,笑道:“多少錢,也是五分錢—包嗎?”

那孩子立即搖頭:“不要錢,你是自己人。”

“那怎麽行,你們現在是做買賣,誰來都不能吃白食。不然這裏到處都是你們的親戚同學小夥伴,把規矩壞了,你們以後還怎麽掙錢?”餘思雅掏出—毛錢遞給他,“不用找了,再給我—包瓜子吧。”

沈建東塞了—包瓜子給她:“郭峰,我嫂子說得對,把錢收着。”

餘思雅買了瓜子和花生也沒走,就站在他們後面,滿吞吞地磕了起來,—邊磕—邊看這兩個孩子是怎麽做買賣的。

別說,兩人年紀雖然不大,但挺豁得出去的,見人就推銷,—點都不膽怯。

可能是他們每場電影幾乎都跑過來賣瓜子,大家已經對他們挺熟的了,電影中途就有站在後面沒位置的人跑過來買瓜子。

—場電影下來,他們籃子裏的東西賣出去了大半。

但兩人還是不大甘心:“今天過年,好多人自己揣了瓜子和糖出來,買東西的人都少了。”

餘思雅笑了:“你們已經做得不錯了,散場了,走吧,回去了。”

路上,餘思雅好奇問沈建東:“這個月,你賣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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