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Chapter 7

離開時,雨變小了,細細密密地撲在臉上,像戀人溫柔得親吻。

路西野重又撐起傘來,借着光明正大的理由,與人保持着最近得距離。

他的手覆在江随風肩頭,将他半擁着,傘面微微前傾遮住上半身,從外只能看到兩雙長腿,姿态親密。

掌心裏是柔軟的觸感,跨過水窪時微微用力,便可感知到堅硬的骨骼。

連那堅硬都是甜蜜的……

路西野忍不住側眸看向江随風,鼻尖卻不經意地蹭進他冰涼柔軟的發絲裏。

那發絲很軟,有一點廉價洗發水殘留的香精味兒,但還是讓他鼻尖發癢。

那癢意如閃電般,一路直往心尖裏竄去,帶着火花,無可遏制,最終化作細密的電網,将他整顆心都網于其中,松松緊緊,電得酥麻。

“A市有很多好吃的,”他說,聲音裏帶着笑意,沉湎于這一刻的暧昧中:“等你有空,我們可以一起去吃。”

懷中人的腳步頓住了,路西野不防,傘尖往前移了些許。

雨滴瞬間落在了江随風的臉頰,發絲和睫毛上,晶瑩通透,細密的雨霧将他籠住,仿佛他們正處于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裏。

暧昧的氣息瞬間煙消雲散。

“有時間再說吧。”江随風客氣地仰頭:“如果還有下次的話,該我請您。”

傘尖再次移動,将人重新兜了回來。

“好,”誰都能聽出的拒絕之意,偏偏路西野沒有聽懂,他笑着點了點頭,說:“一言為定。”

江随風擡眼看他,似笑非笑,搞不懂拒絕的托詞怎麽會成了新的約定?

但他沒有說話,只那麽笑了笑,腳尖重又點進水裏,邁步往前走去。

路西野的笑容還是消失了,眸光變得黑而沉,在黑色的傘面下看起來深不見底。

剩下的一段路,他依然握着江随風的肩,卻沒再說話。

直到兩人雙雙坐進車子裏,他才問:“回家還是去酒吧?”

“酒吧。”江随風說,又說:“謝謝。”

路西野翹了翹嘴角,漫不經心地将手機在指間擺弄片刻,按下了開機鍵。

幾乎是開機的同時,鈴聲就切了進來,他神色不虞地盯了那屏幕好一會兒,才接了起來。

他的語氣很淡,沒什麽溫度,倒讓江随風找到了一點熟悉的味道。

車廂裏很安靜,電話裏的聲音偶爾能溢出來一兩句。

那人叫他小野,托他幫忙宣傳自己的醫療器材,江随風推測,對面應該是路西野的堂哥,他叔叔路晨錦的兒子路堃。

上輩子,他也曾在一些酒會上見過路堃,很風流的一個人。

但那時候,他們家幾乎已被市場淘汰,好在上一輩将血糖儀的口碑做得很好,才能勉強維持着。

路堃每次喝醉都會在大庭廣衆下大罵路西野,罵路西野落井下石,不但不願幫他們,反而踩了他們最致命的一腳。

那時候,他是聽不得人罵路西野的,別人不過聽個笑話,他卻要多端幾杯酒過去,直到路堃醉到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才能放心。

江随風的視線從窗外收回來,瞥了路西野一眼。

路西野眉目低垂,唇角微微勾着,神色間滿是漫不經心的譏诮之色。

他很快就講完了這通電話,惜字如金,話語間全是拒絕與敷衍。

挂掉之後,他将手機扔到一邊,随手敲了支煙出來,低頭點燃。

細雨落在車窗上,被窗外的各色燈光刺透,映在人臉上是細碎的光影,神秘,斑駁……

在煙頭閃爍的忽明忽暗中,十足質感,十足魅人。

然後那如黑白剪影的人驀地擡起眼睛,與他四目相接。

江随風的唇角不自覺抿平了,于是路西野便對他笑了笑,眉梢一挑,像是詢問。

詢問什麽,江随風不知道。

他在那一挑眉裏心髒重重一跳,忍不住開口問道:“可以給我一支嗎?”

路西野彈了彈煙盒,半支香煙彈了出來。

他偏了偏頭,像想起什麽一般笑了起來,笑容有一點惡劣,目光卻像帶着鈎子:“你是不是還沒成年?”

“沒成年你那天還給我點火?”江随風反問。

“我點火的時候還不知道你沒成年,”路西野說:“我自己點火玩兒,你幹嘛就抽上了?”

江随風氣得瞪了瞪眼睛,一雙本就很大的眼睛立刻變得更大。

路西野的笑容愉快了起來:“沒成年不能抽煙,知道吧?”

他說着又将煙盒往江随風面前擎了擎,像釣魚的餌,想引着人上來搶。

人和人之間一旦動起手來,關系和距離就會拉得特別近。

江随風的目光灼灼,看起來像是立刻就能動起來,可最後他卻一動都沒有動,并且又重新把眼睛垂了下去。

路西野眯了眯眼。

上輩子,有他的場合裏,他總愛安靜地看他,可這輩子,他好像尤其喜歡把眼睛垂下去,像是想把那雙眼藏起來一般。

他有點失望:“都放你面前了,為什麽不伸手?”

“那是你的。”江随風說。

“嗯?”路西野怔了怔。

“那是你的。”江随風說:“你沒有同意,誰都不能動。”

電話鈴再次響起,路西野沒有接。

他把煙敲出來,遞到他唇邊,江随風啓唇接了,在咔噠一聲響中,路西野擎着火,再次奉到了他的唇前。

煙頭被點亮,路西野笑了一聲:“你要,我就會給,別不敢要。”

江随風側眸看他,他在他的目光中将電話接了起來。

他講了英文,專業名詞很多,江随風只知道他在和人讨論實驗室的某項新藥監測數據。

這通電話很長,他的語氣也和上一通完全不同。

江随風安靜地聽着,直到一根煙燃到盡頭,他下意識地擡起手來。

路西野的呼吸滞了滞,上一世的無數鏡頭在他腦海裏閃過,每一個都是那只手,将火紅的煙頭碾在指腹間。

這曾經是他無數次噩夢的組成部分之一,但後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成為了他的習慣。

他繼承了他的習慣。

他想伸手去阻止他,但江随風的動作太自然太流暢,煙頭已被碾滅在指間。

他籲了口氣,這時候才意識到他戴着手套。

他手上的黑色皮質手套被燙出了焦臭味,小小的破洞裏露出灰白的裏襯。

江随風似乎也有點意外,他的眉心微微蹙了蹙,有些心疼又憐惜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套,輕輕蜷起了手指。

車子在酒吧門前停下,雨也恰好停了下來。

江随風做個手勢,是要先下車的意思。

路西野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他迅速講了兩句,随之挂了電話。

“不好意思,”他說:“今天臨時有些工作,不能看你表演。”

“沒關系,”江随風說:“您先忙。”

他說了再見,踏上了通往酒吧的樓梯。

但很快,路西野又追了上來,站在酒吧門口,他将一個袋子塞進他手裏。

“國外的朋友前幾天送我的,但是尺碼小了一號,我本來想丢了,又覺得可惜,”他笑的很随意,又有點不好意思:“你不會嫌棄吧?”

紙袋是很普通的深咖色,沒有任何标志,應該換過了包裝。

江随風将紙袋打開,看到裏面是一件棉服,即便标志被刻意地藏了起來,他還是認出這是國外最擅長冬裝的某服裝品牌。

秦氏畢竟是做服裝的,上一世,他對國內外各個品牌的服裝都做過不少研究。

這樣一件棉服,怎麽也要上五位數了。

他抿了抿唇,有點不知所措:“我……不需要。”

又說:“你可以退掉或者更換尺碼。”

來來往往的人都在看着他們,他覺得如坐針氈,仿佛是真的在嫌棄一般。

“他們在國外買的,國內沒有這個款式,不好換,而且,”他笑了笑:“你可能不知道,我媽媽是服裝設計師,我只能穿她的衣服。”

路西野的語氣也慢慢有些局促了起來:“你……不會真的嫌棄吧?”

江随風将手握緊了些,他還想說些什麽的時候,路西野又迅速打斷了他:“其實,我還有點事想拜托你幫忙。”

江随風沒再推拒了,他笑了笑:“您說。”

“路氏下周要在校園裏做個調查活動,你們學校的問卷,到時候還要麻煩你帶酒吧來,回頭我過來時順便取回去。”

這算什麽幫忙?江随風笑了笑,但沒有說話。

直到進了酒吧休息室,他才把那件棉服從紙袋中取出來。

棉服裏沉甸甸的,裏面包着一個小小的玻璃密封罐,裏面是滿滿的一罐雪花酥。

他打開蓋子,取了一顆出來放進口中,酥軟香甜,甜的讓人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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