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我們之間不可能

一夜輾轉,翌日一早,吃過早餐,不打算再多停留,我和冉青莊準備出發回崇海。

“你在這等着,我把車開過來。”冉青莊叮囑過後,拿着車鑰匙離去。

小旅館門前的道路人山人海,沿街都是叫賣。我聽着聲音熱鬧,随意掃了眼,發現雞鴨魚肉一應俱全,甚至還有賣水果糕點鍋碗瓢盆的。

“那是趕集,你們大城市沒見過吧?”老板娘正吃早飯,見我好奇,端着碗到門口跟我解釋,“就是好多人趕到一塊兒,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賣東西,今天這裏,明天那裏,就叫趕集。今天正好輪到俺家門口這條街,明天這些人就去別的地方了。”

原來如此。

不遠處忽地傳來一聲炸響,香甜蔓延,是新的一爐爆米花出了膛;一個高壯大漢兩肩各扛着一大袋新鮮白菜,嘴裏嚷着“讓一讓,讓一讓了”從旅店門口大步走過;老太太推着輛小車停在賣麻花的攤位前,車裏白絨絨的一坨,定睛一瞧,是只白色的小狗。

熙熙攘攘,車水馬龍,魚鹽滿市井,布帛如雲煙。這裏或許不如崇海繁華,倒也別有一番熱鬧景象。

當我抱着一袋爆米花坐上車時,冉青莊的視線往我懷裏的塑料袋上停留了兩秒,随即又移開,沒說什麽便發動車子沿着擁擠的道路緩緩前行。

“吃嗎?甜的。”我舉着爆米花湊到他唇前。

可能是有了前兩次經驗教訓,冉青莊這次張口特別快,都沒讓我怎麽哄就自覺地把爆米花吃掉了。

柔軟的唇不經意碰觸到手指,我觸電一樣飛快地收回,完了又覺得大驚小怪,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反應這麽大。

從袋子裏再撿起顆爆米花塞進嘴裏,甜蜜的滋味自口腔化開,可是奇怪的,腦海裏并沒有出現多少關于爆米花的評價,反而莫名其妙彈幕一樣跳出一行字——剛剛也是同樣的位置。

我低下頭,盯着還留有觸感的食指略微出神。車裏的廣播突然響起,我心髒猛地一跳,手指都插進爆米花裏。

“巧克力棒、爆米花……看來你是真的喜歡吃這些。”一名白胡子老漢趕着兩頭羊從車前經過,慢慢悠悠的,也不急。冉青莊索性挂了空檔等他,順便打開了車載廣播。

其實我不喜歡。以前我爸還活着的時候,倒是經常給我買糖果餅幹這些零嘴,後來他不在了,小妹出生,我媽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來用,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自然是要舍去的。舍的久了,也就不會想再撿起來。

買巧克力棒,買爆米花,不是因為喜歡,不過是記着冉青莊忘記的那句話,想他能開心一點。

我知道自己不讨他喜歡,便只能寄希望于別的東西來讓他的心情好一些。

但以上這些,都無法說出口,也不需要說出口。

“嗯,很喜歡。”我說着,又塞了顆爆米花給他。

回崇海的公路有一段沒什麽車,兩旁都是荒草地,太陽高照着,前方起起伏伏看不到頭。恍惚間,有種天地間只剩我們這輛車,只剩眼前這條路,可以一直順着路開下去,開到世界的盡頭的錯覺。

我按下車窗,灼熱的風吹襲進來,噪音一下子變得很大,加上車內的音樂,讓聽到彼此的說話聲變得十分困難。

我忽然轉向一旁冉青莊,用着正常的音量道:“我們不要回去了。”

他聽不清楚,掃了我一眼,疑惑地蹙起眉,大聲問:“什麽?”

我們不要回去了,就這樣沿着這條路随便去到哪裏,然後找個地方住下來。每天可以去趕集,可以買甜甜的爆米花,可以為了一斤豬肉和老板讨價還價……那裏沒有人認識我們,沒有人知道合聯集團,不會有很多的危險,也不用擔心随時随地被沉海。

想的很多,可望着冉青莊的側顏,那些天馬行空、不切實際的想象又全都堵在喉嚨口,怎樣都沒法順暢地說出來。

那是連做夢都會嫌離奇的情節。

我們一起亡命天涯,不管金家,不管獅王島,不管明天會不會死,不管親人會不會着急……除非我們兩個現在馬上雙雙失憶,不然絕無可能。

靠回椅背,升起窗戶,車內瞬間安靜不少,只餘輕快的音樂聲。

那些被狂風吹動的蠢蠢欲動、呼之欲出,再次蟄伏起來,躲進連我自己都找不到的幽暗角落。

“沒什麽。”我輕聲說着,“就是想問問你,還有多久的路?”

冉青莊看了眼車上的時間,道:“大概還要三個小時,你可以睡一會兒。”

我的确覺得困倦,但不是因為小旅館的環境,主要是昨晚冉青莊說完那話後,我實在難以入眠。

也不知道他是以為我睡着了才說的那話,還是确實就是說給我聽的。

毫無留戀,已無退路。短短兩句話,震得我腦子亂七八糟的,竟然一時不知道要怎麽回他。想過直截了當問他是不是內鬼,又覺得這不是我該知道的事。最後也只能背對着他,一聲不吭地裝睡。

調低椅背,我雙手環胸稍稍眯了會兒,迷迷糊糊竟然也睡着了。再醒來時,已經身處一個加油站,冉青莊手裏握着油槍,正在給車子加油。

看到不遠處有廁所,我伸展着有些酸痛的筋骨下了車,與冉青莊打過招呼,往那邊走去。

廁所環境還算幹淨,放完了水,我走到洗手臺前,見鏡子中自己面色蒼白,眼底布滿了紅絲,一幅憔悴疲憊的模樣,也有些被吓到。

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脫下眼鏡放到一邊,彎腰洗了把臉醒神,沒怎麽注意,讓水順着脖頸滑到了衣襟裏,濕了一小片。

我沒有管,粗粗擦拭臉上的水珠,戴上眼鏡後離開了廁所。

冉青莊已經加好油等到一邊,我打算再去便利店買兩瓶水,敲了敲車窗,問他有什麽要帶的。

他擡頭看了眼便利店的方向,從錢夾裏抽出張一百給我:“紅豆包,謝謝。”

我沒接:“紅豆包用不了這麽多錢。”

十塊都嫌多了。

他将那紙鈔更往我面前遞了遞,道:“剩下的你想吃什麽自己買,路上就不再停了。”

已經快要12點,也是該吃午飯了。

我點點頭,拿着那一百進了便利店,買了兩瓶水,兩個紅豆包,路過零食貨架,又加了兩條巧克力和一袋水果硬糖外加一個飯團。

拎着袋子回到車上,冉青莊撿出自己的紅豆包,擰開水安靜地吃起來。快速吃完後,他抽紙擦了擦手,擡頭看我一眼,給我也抽了一張。

“啊,謝謝……”

我以為是自己飯團吃到嘴角,接過紙抹了抹。

他不輕不重地“啧”了聲,像是嫌棄我笨手笨腳,一把奪過我手裏的紙巾,直接往我額頭上按。

“你是去廁所洗了個頭嗎?”他不怎麽溫柔地擦拭着我的額發,紙巾一角拂過左側的臉頰。

“剛剛……洗了把臉。”我下意識地閉起一邊眼睛,覺得有些癢。

擦完了頭發,他沒有停留地再次将紙巾落到我的鎖骨,似乎是想要汲取衣襟上的水分。

紙巾掃過喉結,摩擦着肌膚,讓我無法抑制地開始顫抖,我不得不緊緊攥住他的手,迫使他停下動作。

他擡眼看過來,不見多少驚訝,表情淡淡的。

我剛想解釋是因為他弄得我很癢,嘴都沒張開,整個人便被一股力道拽着往前。

冉青莊的俊臉驟然放大,他揪着我的衣領,與我挨得極近,幾乎到了鼻子碰鼻子的程度。

加油時廣播被冉青莊關了,還沒來得及打開,因此車裏除了我倆交織在一塊兒的細微喘息,再沒有旁的聲響。

他好像在打量我,又像是在猶豫,猶豫要給我怎樣的教訓,才能讓我好好記住不要對他動手動腳的告誡。

我不自覺咽了口唾沫,雖然被他說過我的道歉不過是知錯不改的産物,但這種時候除了道歉我似乎也沒有別的招。

“對……”

他視線落到我的唇上,主動又湊近些許,讓我一下噤聲,微微睜大雙眼。

為什麽……為什麽覺得……他要……吻我?

彼此近到呼吸可聞,我僵直在那裏,上一秒還在想要是冉青莊真的吻我怎麽辦,下一秒就被毫不留情地重重推開。

背脊撞在車門上,我帶着些痛楚,茫然地看向對方,不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

冉青莊怔怔與我對視,瞧着比我還要茫然,仿佛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

“你……”他頓了頓,丢掉手裏的紙巾,沒有繼續說下去,好似在斟酌用語。

過了會兒,他斟酌完了,發動車輛道:“我們的确做了許多在普通人看來過于親密的事,但那是形勢所迫,逼不得已。我說過的,無論是真是假,我都不需要你對我的任何付出。”

最後一句話,他踩下油門的同時,一字一句道:“我們之間不可能,永遠不可能,你最好不要有什麽誤解。”

我一下愣住,有點接不住話。

車輛再次行駛到公路上,兩邊景色已從荒蕪過度到逐漸有住家樓房,預示着我們離獅王島越來越近,也離平和安逸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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