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拓出一條前路

南弦之前就覺得我是同性戀,冉青莊現在也覺得我是,偏偏我還沒什麽有力的證據證實自己不是。

怎麽解釋呢?說自己其實快死了,所以良心發現想在生命最後的幾個月為從前犯下的錯贖罪?

沒法兒這麽說。

“我……”直到到達崇海,冉青莊将車交給泊車小弟,我們倆一前一後走在狹長的碼頭上,我才終于找到合适的機會開口,“……我知道我們不可能。”

冉青莊停下步伐,回頭看向我。

海風腥鹹,吹得我外套下擺不住在風中翻飛,頭發也撲到臉上,遮擋視線。

“你不喜歡我這樣的,我知道。放心,我不會誤會的。”我走近他,擡頭沖他笑笑道,“演戲嘛,我懂的。”說罷不管他反應,獨自往前頭走去。

雖說兩人沒吵起來,但多少有些尴尬。我怕自己多做多錯,上船後便避免與冉青莊接觸,不同他擠到一起,坐的很開,回到住處也是直接進屋,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當天晚上,我又夢到了高中運動會的事。

豔陽高照的午後,籃球場上全是圍觀的人,冉青莊高高躍起,仗着身高優勢,跟堵牆似的一個蓋帽将對手灌籃死死按住。兩人落回地上,球被冉青莊一撈,到了他手上。随後根本不給對手反應機會,他再次躍起,重重将球灌進籃筐。

整個籃筐都在顫抖,那氣勢太過震撼人心,當他落回地面,離他最近那名球員甚至下意識退了一步,露出懼怕的神情。

我扶着牆,遠遠看着他,心中有些說不清的情緒翻湧,既替他高興,又覺得羨慕。

冉青莊像顆藍色的太陽,沒靠近之前,只會以為他是冷的,可一旦靠近,就能感受到他身上源源不斷的熱度。那熱度不僅讓他變得耀眼,成為焦點,也感染着身邊的人,使他們變得灼熱。

我永遠也無法成為像他那樣的人,我甚至連一粒星子也不是,更像是晴朗夜空中的一朵雲。永遠縮在角落裏,無法發光,成不了主角,更無人在意。

“他是不是很帥?”

我吓了一跳,忙轉過頭,就見林笙背手站在我身後,正笑意吟吟注視着我。

看冉青莊比賽看得太專注,我竟連他什麽時候靠近的都不知道。

“嗯……”我點點頭,毫不避諱地承認冉青莊的帥氣。

林笙聞言笑容更大了一些,瞥了眼我的膝蓋,道:“你受傷了?”

我不自在地動了動已經被冉青莊處理妥當的那條腿,再次輕輕“嗯”了聲。

和他,我本身就沒有太多交情,上次說話還是托他還傘給冉青莊那會兒,算不上朋友,最多就是眼熟的陌生人。他突然找我說話,受寵若驚不至于,詫異卻是有的。

人際交往本來就是我的短板,面對不熟悉的人,我的話一向很少。不是冷漠,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妥帖的回複,害怕一不小心說錯話反倒讓對方不适。

“我也覺得他很帥。”林笙禮貌性地問了下我的傷勢,下一句話又回到冉青莊身上。

那時的我完全不覺得一個男生誇另一個男生帥有什麽不對,只以為是冉青莊替他們班贏了比賽,他有感而發。

“他很擅長運動。”我說。

說話間,哨聲響起,比賽結束,周圍一小簇人歡呼起來,其餘人則垂頭喪氣。

冉青莊說到做到,果真是将三班打得落花流水,一場三對三的比賽仿佛成了他的個人秀,在場上出盡風頭。

與隊友碰拳慶祝後,冉青莊穿過人群往場下走去。

汗水成串自他鬓角發根滑落,脖子裏全是汗,領口一圈都濕了。

他大口喘息着,一屁股坐到觀衆席上,撩起t恤下擺粗魯地擦了把臉,露出的小腹肌肉緊實,相當有料。

怎麽都沒人給他送水?他出這麽多汗,一定要及時補充水分的……

我掃了眼場邊,遲遲不見人給冉青莊送水,忍不住皺了眉。

低頭看了眼自己受傷的膝蓋,我回頭對林笙道:“我……我去趟小賣部。”

他笑着點頭,與我道別。

小賣部離操場不算遠,但對受傷的我來說,那是個非常恐怖的距離。走到那裏時我看了眼自己的膝蓋,發現凝結的傷口又滲出了一點血。

咬了咬牙,我沒多做休息,買完水就一瘸一拐地往冉青莊所在的觀衆席趕去,想盡快将水送到對方手裏。

然而還不等我走近,透過人群見到的一幕便讓我不自覺停下了腳步。

冉青莊仰頭大口喝水,林笙坐在他身旁,一邊笑看着他,一邊替他扇風解熱。兩人不知道聊了什麽,冉青莊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一拳捶在林笙肩上。兩人看起來姿态親密,異常熟稔。

他們才是一類人……

一個宛如太陽,一個好似月亮。

而我,只是一朵像小醜一樣的雲。

握着水的那只手垂落身側,瓶身壓着掌心的傷口,升起一片綿綿的刺痛。

我拖着腳步轉身朝相反方向離去,路過一個剛跑完一百米的低年級學弟,将水送給了對方。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同類和同類才會在一起。像冉青莊這樣的人,眼裏自然只會看到和他一樣的發光體。他會喜歡林笙,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

他沒有道理不喜歡的。

就和飛蛾會被光吸引,我們也總會被那些優秀的人吸引。他會喜歡上他的,這是遲早的事。可以說是一種命中注定,也可以說是一種既定的命運。逃不開,掙不脫,在看到對方的第一眼就已經書寫好了結局。

我是被痛醒的。

劇烈的頭痛在短時間內将睡意一掃而空,我在床上不斷變換着姿勢,試圖減輕痛苦,但都無濟于事。

最後我只能蜷縮在被子裏,徒勞地從口中發出疼痛的低吟,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有十分鐘,也可能只有兩分鐘,那股折磨我的劇痛才漸漸消失。

從床上坐起身,發現自己背上冒着層薄薄的細汗,連睡衣都微微汗濕了。

夢裏的一切還很清晰,連膝蓋上的傷痛都因為現實中的疼痛變得格外真實。

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我扶着額,下床給自己倒了杯溫開水,喝完了躺回床上想繼續睡,又怎麽也睡不着了。

拿出手機,翻到通訊錄裏林笙的名字,盯着看了兩分鐘,又給放下了。

手機屏幕朝下,扣在床上,我翻了個身,整張臉埋進被子裏,頭腦徹底放空。

算了,太麻煩的事暫時還是不要想了,感覺腦容量快不夠了。

那之後的幾天,我和冉青莊的相處都很微妙,介于僵硬與尴尬之間。

當然,僵硬是我,尴尬也是我,冉青莊其實沒什麽變化,一如既往的冷淡,早上出門很晚才回來,一般和我碰不到頭。

島上氛圍開始變得緊張起來,安檢更嚴密,巡邏更勤快,也不允許随意離島了。如果一定要離島,需要說明離島緣由,兩人一組行動,變相互相監視。

不是沒有人抱怨,結果直接就被孔檀關小黑屋審問,關了三天,出來後人都傻了,讓做什麽做什麽,再不敢随意置喙大公子的決策。

“大公子也是為了大家好,內鬼不除,島上一天不能安寧。”麻薯和我說這些時,全然沒有覺得任何不妥,甚至還責怪那人太不懂事,“這種人就該好好查查,不然誰知道他有沒有問題?”

陳橋出事後,麻薯徹底接替他的工作,開始日常接送我上下課,充當我在島上的生活助理。

與陳橋不同,麻薯幾乎将金家、将金辰嶼當做自己的信仰,全然認可對方的每個決定,不會質疑,也不容別人質疑。

我和他總是話不投機,往往沒聊兩句就開始出現分歧,漸漸地就不怎麽聊了。

也是到這時我才意識到,我從上島就開始接觸的冉青莊與陳橋,雖然外表很像那麽回事,但其實內在并不那麽像真正的社團成員。麻薯才是典型的門徒走狗,而島上大部分人,都是他這樣的。

上完了課,照例陪小少爺用下午茶。一邊吃點心一邊聽小朋友說些奇奇怪怪的日常煩惱,雖然大多都很讓人摸不着頭腦,但也別有一番樂趣。

“哥哥說,有小偷想偷東西,所以要好好派人看住。”金元寶晃着兩條小短腿,一口咬下叉子上的蜜瓜,得意道,“但他們不知道,他們都攔不住我,我有秘密通道,可以去任何地方。”

島上防衛升級,城堡裏自然也不遑多讓,安保人員多到幾乎要用“擁擠”形容。

我一個外人無所謂,金元寶卻很煩惱,覺得人多了很不自在。

因為不想讓一大幫人跟着,他甚至半夜會利用自己房間的秘密通道偷偷跑到廚房偷東西吃。

他把這種行為當做一種冒險,為從未被人抓獲感到自豪,并樂此不疲。

“你知道……小偷想偷什麽嗎?”我盡量問得随意。

記得金夫人生日宴那天,冉青莊半夜無故出現在城堡附近,驚動了孔檀,這才誤闖入我的房間。合情合理的推測,他是想潛進城堡裏。而這種情節放到電影中,不是刺殺就是偷盜。基于冉青莊的隐藏身份,我更傾向于後者。

加上上次阿咪事件中,我一透露出城堡密道的消息,他就顯出異常的興趣。十有八九,有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他知道在哪裏,但沒辦法拿到。

拿到了……說不定這一切就能結束。

“不知道啊,哥哥沒告訴我。”金元寶咬着勺子道,“但應該是在書房吧?書房好多好多人看着呢,平時我都不能随便進去,被爸爸知道會被他罵。”

書房?倒不是個令人意外的地點。

做決定只用了兩秒:“元寶,練琴是不是很沒有意思?”

金元寶略微遲疑,不敢看我:“我喜歡老師,但練琴是挺沒意思的,和我一開始想的不太一樣。”

我笑了笑,提議道:“那以後,我們不要練琴了,用那個……”我指了指右側牆壁上遮擋着密道入口的巨大油畫,道,“來玩捉迷藏吧?但你不好告訴別人,要是讓第三個人知道,我就不能再呆在島上了。”

要是讓第三個人知道,我只能去沉海了。

小男孩眼眸一亮,興奮道:“老師是說,我們偷偷進密道玩捉迷藏?不上課了?”

我點點頭:“嗯,不上課了,你不喜歡,我們就不上了。”

我不知道還能為冉青莊做點什麽,但如果可以摸清城堡中的密道,說不定對他會有幫助。

既然已沒有退路,便只能努力披荊斬棘,拓出一條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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