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櫻花雨
外公的住處離城市不遠,但從西郊到霧大,顧連洲開車過去也花了四十來分鐘。
車隐在夜裏不見影子,兩盞車燈閃了閃,照亮空中欹斜的雨。
他甩上車門,邊找智能鎖鑰匙,邊往漆黑一片的大樓走,帶起一片片漣漪。
顧連洲問:“你現在在哪裏?”
“……現在,在一樓大廳。”司玫打着手電,環顧四周,“靠近咖啡機的地方。”
“知道了,你在那呆着別亂動。”
聲音很穩,但語速卻比平常快些,情緒似乎被嘈雜的大雨傾盆蓋住了。
司玫輕輕“嗯”了一聲,不再講話,用手電照亮右膝蓋上方,一道五六公分長的口子綻在皮肉上,半凝未凝的暗紅色血痂子,觸目驚心。
剛撞上那座玻璃裝置,人立馬呆愣住了,才感覺到腿上綿延出遲到的痛楚。
溫熱的液體往外滲,她試着往下摸了一把,冷氣倒吸,一手的血。
拖着只“殘肢”,從二樓勉強走到大廳,以為能直接撐着出去的,結果大門因電力故障而鎖住了。
由是,她才坐到了樓梯旁。反正已經足夠狼狽,也不嫌棄地上髒。
其實不看傷口還好的。
而她多看一眼,燒熱的灼痛感又爬了上來,引她得忍不住大口大口呼吸,不時仰頭,讓鼻腔喉嚨的痛楚倒灌回去。
大廳外傳來的窸窣腳步。忽然,昏暗的室外連廊有一束光在靠近,聽見吧嗒一聲,門軸合頁大開。
疼痛的刺激讓人的視聽都格外敏感,司玫立馬往門口望去,只見顧連洲已三兩步踱了過來,立在了她的面前。
應急燈的光線近乎于無,男人一身塵仆仆的風衣,颀長影子拉在地上。
下颚緊繃地看着她,沒有鏡片的阻隔,一雙黝黑至深的眸,聚着微躍動的燃光。
她滾了滾喉嚨,伸手抓着欄杆準備起身,“顧……”
胳膊忽然被抓住,隔着衣物,緊實精壯的小臂擔着她半邊身子,直接把她撈了起來。
與之具來的,還有湧入鼻息的濕潤與微暖。
顧連洲看了她一眼,“你也是能耐。”
摔了一跤也罷,她是怎麽做到在工作室呆着,身上也搞了個半濕的。
“顧老師,對不起這麽晚還麻煩您過來。”司玫抿唇,猶豫了片刻,“而且我還把您模型給弄……阿嚏……”
她趕忙低頭捂住口鼻。
忽而,肩膀蓋上了溫暖的重量。
司玫錯愕地擡起頭,男人清隽的身影已走到了門口,然後停步,似乎等她。
她側頭,肩膀上的是件熨帖考究的風衣,略微濕潤,卻帶着比她熱好幾度的,令人貪戀的體溫。
“……謝謝顧老師。”
“走了。”顧連洲淡淡。
因腿上有傷,司玫走得慢吞吞,走出大廳看到車就停在雨棚旁,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打着傘小心翼翼地過去,上車後,系好安全帶,司玫偷窺了眼顧連洲。
內飾燈光散落下來。
他側臉表情很淡,襯衣領口微張,露出一點皮膚。
他外套,在她身上。
司玫悄悄地低下頭,攏了攏風衣,莫名覺得他所在的位置似會發光發熱,她偏過了頭,目光投向窗外,數黑夜裏淅瀝瀝的透明細絲。
平複了一會兒,等那莫名錯亂的燥熱降下去。
司玫轉回來,“顧老師,對不起……我把您模型弄碎了。”
顧連洲看向內後視鏡,“電話裏說過了,現在又說一遍,你把我叫過來,就是說對不起的?”
“我是覺得道歉當面說更正式一些。”
“然後呢?”
她一愣,“什麽?”
“你要是誠心道歉,還不如說說怎麽賠錢。”
司玫方才确實認真想過這個問題,“顧老師,您要是不嫌棄我在您這兒幹活的杯水車薪,我就把……”
顧連洲鼻尖輕嗤一聲,快聽不下去了。
這學生有多在乎錢,第一次見就在代課。這回腿上的傷口血流不止,猙獰得駭人,竟也還在盤算賠他多少錢合适?
“打住,你也知道是杯水車薪,千把塊錢去救火,別再把自己燒着了。”
他懶懶地掀起眼皮,頓了頓,“還不至于訛詐你那點工錢。”
意思是,算了?
生怕顧連洲反悔似的,司玫砸吧砸吧嘴,不吱聲了。
雨打車窗,車輪劃過水凼。
窗外的景色裏宿舍區的原來越遠,司玫才反應過來,“顧老師……我們這是去哪?”
“打破傷風,不訛你錢,至少得負責工傷。”
她心裏熱了一下,“……哦。”
又爬了個坡,沒兩分鐘,校醫院到了。
挂號,看診,繳費,打針,周末晚上人不多,顧連洲勉強纡尊幫人跑了腿,很快回到診室,遞了繳費單子。
順便和醫生聊了兩句傷情。
小姑娘沒有傷筋動骨,可是傷口也不淺,确實有打破傷風的必要,在他去繳費的時間已經做過消毒處理了。
做完皮試,沒問題就可以打針。
“謝謝醫生。”顧連洲說。
醫生笑笑:“沒事,應該的。”便又出去忙別的事,招手讓護士進來。
顧連洲這才看向旁邊的藍色分診床。
司玫坐在上面,右腿無力地耷着,牛仔褲的口子被剪得更開,皮開肉綻的傷口糊了層藥水。
她輕輕叫了他一聲,額尖遍是細汗,約莫是因為方才處理傷口忍痛。
“要不要開止痛藥?”
說完了,顧連洲才發覺自己這句沒由來。
司玫回過神,愣了一下,趕忙搖頭,心虛地佝下頭。
——看着顧連洲和醫生講話,剛剛居然想到了護着她長大、總陪她去醫院的另一個人。
這時,護士推門來做皮試了。
室內又是安靜的二十分鐘,兩兩相對,顧連洲在旁邊端着手機沒講話,直到走廊盡頭才傳來人的步伐聲。
護士推門走過來,将她手腕翻過來一看,“哎,沒過敏,可以打針了。”
“謝謝姐姐。”
護士捏着注射器,托掉了她肩上的風衣,又将裏面的套頭衛衣捋上去。
一堆衣料堆在小臂上,左右不好下手,護士皺眉,“我看,你還是把這半邊袖子脫了吧。”
“哦,好。”
司玫開始拉扯衛衣,忽然意識到不對,遲鈍地擡起頭。
對面空蕩蕩。
等她的人已經去了外面。
打完針出來已經快十點。
司玫在撈起旁邊已完全冷掉的風衣外套,一瘸一拐地出去。
遙遙望見大廳外廊昏黃的照明燈下,人影幢幢。
她輕輕叫了聲:“顧老師。”
“打完了?”
顧連洲回過頭時,手裏還夾着只星火,但很快就摁到旁邊的滅煙器上去了,避着人似的。
他點了點頭,“那走了。”
“今天真的謝謝您了,”她舒了口氣,遞過去他的風衣外套,“還有,您的衣服。”
顧連洲卻沒接,“別謝了,也別道歉了,你沒在我工作室搞出教學事故,我就謝天謝地了。”
“走了,送你回去。”
外面雨已經完全停了,甚至不帶一絲風煙。
司玫舒了口氣,重新披上這件寬大的風衣,拖着“殘肢”跟上。
上車後,顧連洲把一小袋藥丢了過來,消炎抑菌的,祛疤生肌的,還有盒臨時止痛的,最後還複述了一遍藥劑用量。
司玫驚訝,“好的,記住了。”
他橫過來一眼,“你這是什麽語氣。”
“就是,有點驚訝。”
他沒講話,也就是讓她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我之前對您有點誤解,”她頓了頓,繼續道,“聽說您在AA學院,還和普利茲克獎的得主打過交道,多多少少帶了層濾鏡,還以為……”
“以為我不食人間煙火,”顧連洲搶答,“我修仙嗎?”
她一愣,忙否認,“沒有,只是沒想到您……”
“生活自理能力還行,不像是個廢人。”
司玫低下頭,忍不住笑了笑。
腿上的痛感似乎也因歡樂多巴胺的分泌而減輕了些。
這時,狹小的車裏忽然咕咕一聲。
司玫忙伸手捂住肚子,這也太尴尬了吧。
在工作室時,她本想的是八點鐘幫別人畫完圖,回宿舍路上順道去食堂吃宵夜。
哪知道發生意外,至今滴水未進。
“沒吃晚飯?”顧連洲偏頭看她一眼。
她硬着頭皮,“……嗯。”
顧連洲長長舒了口氣,不知是不是嫌棄她事多,把車停在了南區幹道入口的抄手店。
反正已經送到這兒,不如送佛送到西。
司玫慢吞吞跟在他後面,“……顧老師,你怎麽知道這家抄手好吃的,我也打算等會兒再過來的。”
“等會兒?等我把車開你們宿舍樓下,你再走過來?”他頓了頓,看了眼她使不上力的右腿。
司玫:“……”
顧連洲跟老板叫了兩份抄手。
上回在鋼鐵廠那次,顧連洲口味挑剔,幾乎就沒動筷子。今天這麽晚了,卻在這家店單點了份餐,或許是對店家的另類褒獎。
不過權當做陪,他嘗了一口,說這家店的味道現在不如原來,就把筷子放下了。
因為不早了,司玫也只是墊了個肚子。
坐在靠門的位置,外面不斷有風吹進來,但這不妨礙她從心道胃都是熱烘烘的,腿上的傷痛似乎也消減了不少。
趁坐着的時間,顧連洲詢問她手上工作的當下進度。
“你把模型改完了?”
“……上午就改了。”她放下筷子,“本來打算晚點發給您看的,後來停電了,就忘了。”
顧連洲捕捉到重點,“上午都做完了,你下午還在工作室呆着?”
她一噎,“我……我自習畫圖,我覺得,在工作室自習氛圍特別好,比較安靜。”
“自習?”顧連洲笑了聲,“大五了,還有哪個老師布置大作業,代老師?”
司玫一愣,學院什麽時候有個代老師了。
就聽見他說,“……替人代畫作業吧。”
咳咳咳,她直接嗆了口湯。
“行了,”顧連洲正色,“既然事情都做差不多了,你明天把文件交接給黎峰。”
“那……那我呢?”
“在宿舍呆着吧。”
“也行,”司玫想了想,認真道,“我舍友考研的考研,實習的實習,我在宿舍畫圖,也不會打擾別人。”
顧連洲語凝,擡眸看了她一眼。
倒很有當設計院社畜的潛質,看她腿腳不便,讓她暫時休息,自己反倒趕着往上。
吃完飯,已經接近十點。
顧連洲駕車,從南區主道的入口進去,駛入南區宿舍,兩邊是筒狀路燈,微弱的熒光藏在沿途初綻的櫻花道上。
很快,到了。
司玫這次是真的脫下風衣放還到副駕駛座位上,步履蹒跚地下了車,微笑着跟顧連洲招手:“顧老師,今天……”
“今天真的謝謝我,第三遍了。”
顧連洲雙手疊搭在方向盤上,向她看過來。
來來往往,奔波了一晚上,眼下輕微的倦色。
她笑了笑,“那,顧老師再見。”
“嗯,再見。”顧連洲淡淡。
碰上車門,司玫轉身,慢慢向宿舍鐵門走。
迎面一樹風搖的櫻花雨,思緒裏,仿佛想抓住什麽東西似的。
她驀然回望一眼。
同類推薦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