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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佑山是有心記挂魏南河的羊羔子小師弟,不過就是剛下山幾天那麽一想,後來也忘記了,畢竟羊羔子既不是什麽絕色,論幼齒可愛也不如樂正七,杜老板身邊花紅柳綠,三下兩下就把羊羔子忘記了,再加上從天而降這麽一筆橫財,就算天仙環繞杜老板也沒心思奉陪了。

楊小空自然也不會記得那位只有一面之緣的杜老板,他出水痘這段日子白天在屋裏睡飽了,晚上睡不着想出來透透氣,便拉着條土狗給自己壯膽。最常在半夜被楊小空從窩裏拖出來的是那只無比瘦弱的扁扁,此狗很無辜很膽小,要不是有個人給它壯膽,它也不敢獨自在月黑風高的晚上散步。

工瓷坊後的倉庫在晚上時常亮起來,楊小空花時間在這些瓷片上完全是因為無事可做,若是臨摹圖案臨得膩了,便将一箱一箱堆積如山的瓷片分門別類……沒有什麽依據,只是憑自己的認知。當他把瓷片很簡單的分為單色瓷、青花瓷和彩瓷之後,水痘已經退下去了,病菌不會再傳染,只是長過水痘的地方遺留下點點粉嫩的新肉,正在恢複。

柏為嶼勾着他的肩膀,老氣橫秋的勸道:「小空,別玩這些個破瓷片了,你想想以後該怎麽辦。」

楊小空搖頭:「不知道。」确實不知道,前途渺茫。

半個月後,杜佑山那項「工程」正式啓動,為避免過大的噪音,沒敢動用大機械,而是高價雇用一批守口如瓶的民工輪流交替往下挖。

寶貝們,我們來日方長!

曹老在院裏跑動跑動關系,找到雕塑系的崔教授商量是否能将楊小空轉到雕塑系裏,崔教授反倒躊躇起來,柏為嶼那聒噪得要死的學生您曹老都能忍,楊小空你卻受不了,肯定有陰謀,我要是接過來也不曉得會接過什麽大麻煩!想到此,便賠笑道:「曹老,大漆過敏不是什麽毛病,幾次就免疫了,您就湊合着帶吧。」

曹老扼腕狀連聲嘆氣:「可這孩子就是沒法适應,注定學不了漆畫!不是我說,他确确實實是個好孩子,在我那什麽都學不到,白白浪費三年時間,多可惜!」

「曹老您誇張了,不是我不要這孩子,您也知道,今年研三那兩個把我活活折磨死了,一個鬧得像猴子;一個笨得像狗熊,沒把他們安全送出校門我真的沒信心再帶研究生!」崔教授嘴巴上說得很謙虛,暗地裏腹诽道,十有八九是一個讨厭的孩子,我堅決不要,寧死不屈!

對方話已說得這麽堅決,曹老也無計可施,只得另外找人,可談何容易!一個學生能讓一個導師不要,讓第二個導師也不要,還能是什麽好東西,楊小空莫名其妙的變成院裏的傳奇人物……聲名狼藉那種型的,讓美術學院所有導師聞羊色變,曹老無論如何都推銷不出去。

曹老很憂傷,連帶看着楊小空的眼神都是憐憫而悲哀的,楊小空像受氣包似的,低眉順眼,看過去更加可憐了。

他泡在倉庫裏,替魏南河做免費的義工,将已經分出來的三大類瓷片再次進行更細致的分類,單色瓷和青花瓷暫時不管,先把花花綠綠的色彩瓷根據形式分出幾種,但他是不知道怎麽稱呼的,只是感覺它們不同。

魏南河經過倉庫時帶着同情的口氣贊揚一下小師弟的勤勞,再以兩三句話将楊小空分出來的鬥彩、五彩、粉彩、琺琅彩、別花等的制作方法介紹一遍。魏南河沒有多在意楊小空的行為,不同形式瓷片的區別是顯而易見的,能分出來并不奇怪,他也沒心思多和楊小空講解什麽,樂正七走了十多天都沒回來,剛開始還給他打電話,後來連電話都不打,只好他打過去,沒想到那小子的手機關機。

這樣又過了四五天,魏南河越想越不對勁,生怕老婆被關起來了,便不顧臉皮跑到樂正六家裏找人,人沒找着,反倒被岳父大人用拐杖抽了一頓趕出來,附帶被兇悍的藏獒咬了一口。

打了狂犬疫苗後,魏南河頭疼了,心想,要不要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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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空懵懵懂懂的,隐約覺得出事了,腦子還沒來得及思考樂正七的行蹤,柏為嶼又失蹤了。

柏為嶼本來是曹老派去一所大學幫位老朋友代幾天本科的課,一天一夜後,老朋友打電話來告知曹老,你的徒弟半路被人綁了?到現在都還沒到!

柏為嶼在火車站下車,直接搭車奔往機場飛去鹹陽。

魏南河打樂正七的手機打不通,想到了老蠻,可是卻沒有老蠻的聯絡方式……他從不主動找老蠻,一方面因為他并不像杜佑山一樣有批專業挖墓隊,他弄來東西只是自己收藏,從不拿來賣,老蠻找他,能合作就合作,風險太大就拉倒;老蠻不找他,定然沒什麽事兒;另一方面,老蠻是個脾氣古怪的古董老頭,除了身邊帶着個侄子,平常神出鬼沒,想聯絡都難。

老蠻的侄子小蠻,和柏為嶼年紀差不多,看過去滿口仁義道德,私底下一肚子壞水,明明是個道士,卻到處招蜂引蝶。老蠻到工瓷坊有時會帶着小蠻一起來,小蠻跟着大伯混日子,對什麽風水陵墓根本不感興趣,逮着機會就抱着柏為嶼的筆電玩游戲,柏為嶼和他的交情一般,只是交換過手機號碼。

這個時候手機號碼是救命稻草,柏為嶼一通電話就找到了樂正七的下落。

到了鹹陽,坐七個多小時的大巴,再換三個小時的小巴,在縣城裏找輛順路的拖拉機搭上,颠簸了一夜直到清晨才在一個滿目荒涼的村子裏停下,柏為嶼吐一口滿嘴的黃土,忍不住破口大罵:「這種地方老蠻也能找到,什麽玩意兒!」

很容易地就找到襯裏診所,樂正七腿上綁着石膏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喂雞,看到柏為嶼,明顯的愣了一愣,「你怎麽來了?」

柏為嶼抹開一頭一臉的灰,「你還好意思問,魏師兄就差沒有報警了!」

樂正七臉色微變,「你告訴他,我和老蠻出來挖墓了?」

柏為嶼見院子裏的木門鎖着,便轉個彎翻過矮圍牆爬進去,「哪敢說,我誰都沒說就跑來找你了!」

樂正七松口氣,像走失兒童找到家長一樣,嘴巴一扁,眼淚汪汪的,起不來身,只好張開手臂喚道:「為嶼……」

柏為嶼三步兩步走過去俯身攬住小孩,仔細觀察一番他腿上的傷勢,「這是怎麽回事?」

「骨折,這裏的醫生說最少得一個月才能拆,我已經在這村子裏療養了一個多禮拜了。」樂正七身上髒兮兮的,衣服顯然是很久沒換洗了,臉蛋上還沾着飯粒。

柏為嶼問:「吃早餐了沒?」

樂正七抽抽鼻子,用袖口抹一把鼻涕,往屋裏一指,「小蠻剛起來,他在做了。」得了,看來還是昨晚留下的飯粒。

柏為嶼打橫的把他抱起來,嘴裏絮絮叨叨的陶侃他:「坐石凳子上多冷啊,進屋去!你現在是只要出手就會失手,趕緊的別再玩這要命的活兒了,這回骨折,下回還說不定……」

話沒說完,小蠻捧着飯碗出來了,一臉驚喜,「為嶼,這麽快就來啦!」

「廢話!」柏為嶼呸一聲:「你不是說你大伯把小七交給你照顧了嗎?你是怎麽照顧的?他都髒的像乞丐了!」

小蠻臉色一肅,一本正經道:「為嶼,你這麽說可就不對了!我上周還給他洗了件T恤。」說着拍拍自己身上的道服,「你看,我自己這件都有三個多月沒洗了。」

樂正七指向小蠻。咬牙切齒:「每次都是這王八蛋壞事!我們都快出來了,還不是他用炸藥,墓道塌了,我們差點全被埋進去!」

小蠻滿不在乎地笑笑:「夠了,我把你挖出來的手指都起泡了。」樂正七咬一下嘴唇,不說話了。

村裏診所的大夫下地幹農活去了,柏為嶼在屋裏順手撈件破破爛爛的灰布棉衫,囫囵給樂正七穿上,「跟我回去!」

小蠻跟在後面嚷嚷:「哎,那件不是你家孩子的衣服!」

樂正七拼死掙紮:「我不能這樣回去,南河會打死我的!」

「那我把你送到你姐家去。」柏為嶼在屋裏翻箱倒櫃找出布鞋,按住樂正七強行給他穿上。

小蠻哭笑不得:「我說你,在別人家用不着這麽嚣張吧,劉大夫待我們不薄啊……」

「我姐那也不能去,我爸會嘲笑我……」樂正七抓着柏為嶼的頭發,兩腳亂蹬:「柏為嶼,放開我,拆了石膏我就回去……」

柏為嶼捏着他的細脖子,用胳肢窩夾着他的石膏腿,嘴裏咬着根草繩,咆哮:「小蠻!看屁啊!還不快來幫我!」

小蠻氣定神閑地喝着碗裏的稀飯,夾着桌面上的菜,拉長脖子呼喝:「我馬上來、馬上來……」

那兩個人像兩只鬥毆的八爪魚般在炕上的黑被窩裏手手腳腳地纏成一團,一只筒狀物忽溜溜從枕頭下滾出來,樂正七眼明手快撲過去按牢,後怕道:「操!別鬧了,把這東西摔了我和你沒完!」

柏為嶼一掌把樂正七按回黑被窩裏,用膝蓋頂着他的後背,毫不費力地奪過那東西:「這是什麽?」

樂正七的臉埋在被窩裏,「機遇爐……」

「什麽?」柏為嶼扭身把那東西對着窗戶外的陽光,眯眼認真看起來。

樂正七四爪蹦跶:「我快逼死了……」

「什麽?」

小蠻嚼一口雜糧窩窩頭,「前一句是「青玉觚」。」

「後一句呢?」

小蠻替樂正七回答:「我快憋死了。」

柏為嶼忙從樂正七身上爬起來,樂正七翻個身肚皮朝天,大口大口喘兩口氣,九陰白骨爪惡狠狠向柏為嶼門面蓋去。柏為嶼不緊不慢地用青玉觚擋在面前,樂正七掌心一歪避過青玉觚來招黑虎掏心,柏為嶼嘻嘻哈哈的側過身子,不想手撐了個空,身子一轉,哎呀一聲從炕沿邊跌落下來。

本來只是開玩笑而已,不想情況陡然失去控制,樂正七驀地變了臉色,沒頭沒腦地撲到柏為嶼懷裏護住青玉觚,兩個人失去平衡哐啷啷摔在地上,伴着一聲東西破碎的聲音:「咔……」

當下,小蠻臉上的表情僵住了,啞了三秒,他驚怒地暴跳起來:「哇操!要死啊?摔壞那個……」樂正七和柏為嶼零距離地大眼瞪小眼片刻,皆惶恐不安地向下看去……青玉觚完好無損,樂正七腿上的石膏一劈兩半。

小蠻「青玉觚」三字還沒出口,立時改了話:「可愛的小七,哥哥我可要心疼死了!」

柏為嶼用熱毛巾把自己和樂正七的臉抹幹淨,再撸一把水,扯開樂正七的領口,耳根後、脖子後使勁搓一遍。小蠻不知道從哪找來一塊破布,裏三層外三層地将青玉觚包起來,小心塞枕頭下,一臉滿足地拍了拍滿是塵土的道袍:「我說你們也老大不小了,成天鬧來鬧去成何體統?阿彌陀佛!」

樂正七的小腿架在柏為嶼的大腿上,柏為嶼攏着他那碎成兩半的石膏,愁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疼不疼?」

樂正七搖頭:「沒感覺。」

小蠻用拂塵一彈,「善哉善哉,你們小倆口稍安勿躁?待劉大夫回來定會給你們一道生子妙方。」

樂正七和柏為嶼同時擡頭,無語地看他一眼,最後選擇無視此人,柏為嶼說:「我陪你在這兒待一段日子看看情況,不過你回去了要怎麽解釋想清楚沒有?」

樂正七嘿嘿地傻樂:「有這個青玉觚,南河十有八九就能消氣,別讓他看到我受傷就行,不然他一定會心疼,下次就會把我看得更緊了。」

柏為嶼苦笑,「你現在就惦記着下次啊?」

「這次受傷是意外,小蠻以為我們背後有機關,什麽都不問就先丢炸藥。」樂正七不失時機地白了小蠻一眼,「我的耳朵在墓穴裏能判斷一切聲音,不需要這混蛋幫倒忙!」

小蠻忙着用個陶碗泡碗茶,畢恭畢敬端過來,「小的罪該萬死,皇上請用茶。」

樂正七接過來遞給柏為嶼,「愛卿。」

「是是是,臣先試毒。」柏為嶼一口氣喝完,摸摸嘴巴一下,眉頭直皺,「一股怪味。」

樂正七:「這就對了,這是我們從墓穴裏帶出來的,這幾天吃完稀飯喝湯,喝完湯泡奶粉。」用詢問的眼神望向小蠻,「有一個多禮拜沒洗過了吧?」

小蠻掐指一算,「回皇上,有一千九百多年沒洗過了。」

柏為嶼虛弱地把碗還給樂正七,「恕臣先皇上而去了。」

這一行盜墓者挖了個地洞,跟着樂正七在墓穴裏順風順水達到主墓室,從棺椁中拿走幾塊玉質陪葬品,樂正七還從墓主人身邊撈走一把散落的玉珠子,這才拍拍屁股走人,回程路上看到不錯的小東西也順手牽羊地帶走,臨出來時小蠻還丢一炮炸藥将墓道炸塌了,要是樂正懸知道這毀壞性工程,非得氣暈過去。

除了青玉觚在樂正七手裏攥着,其餘玉璧玉璜之類的東西被老蠻先帶出去找買家,至于那串原本戴在西漢貴族手腕上的玉珠串飾,樂正七把它們送給柏為嶼,柏為嶼用根繩子串起來挂在脖子上,并不覺得有多好看。

楊小空開始着手整理單色瓷,魏南河以為他只是将幾大色系的單色釉大概劃分一下,不想他專注得很,細細地将紅釉分為郎紅、豇豆紅、鈞紅等,青釉分為豆青、影青、粉青、梅子青等,連白釉都分出汝窯、邢窯、定窯、德化窯等。而他根本不曉得這些釉色和窯口的名稱,他有很多疑問想請教魏南河,可是魏南河近日極度郁悶煩躁,沒心思多搭理他。

被狗咬了沒人還能保持心情愉快,魏南河打了兩趟狂犬疫苗後,收到柏為嶼的一封簡訊,師兄,七仔找到了,我陪他玩幾天就回去,你別擔心,順便幫我和曹老說一下,謝謝,不用回了。

魏南河暴跳如雷,電話撥過去,對方關機,敢情柏為嶼這兔崽子是一傳完簡訊就關機了,魏南河早料到樂正七是和老蠻去挖墓了,也料到柏為嶼一聲不吭的失蹤和樂正七撇不開關系,這種感覺糾結得很,就像……就像師弟拐走自己老婆私奔了。

樂正七進墓前會點一柱香,香滅之前一定會出來,挖墓是一夜就能搞定的事,東西托轉大巴運回來,人自然是坐飛機,來去一個禮拜就夠,現在這兩個貪玩的死孩子湊在一塊兒,不曉得到哪去玩瘋了!

老蠻有告訴魏南河那個墓的大概方位,他都想不到上那兒去找老婆……大概方位,就像在陝西地圖上畫個圈,找吧,找死你!

魏大師兄整天陰沉着臉,心下思度着,等那兩個死孩子回來,他非得一手拎一個混帳的耳朵,先把師弟抽個一百下皮鞭,再把老婆……嗯,關進卧室裏幹個一百遍。

曹老就更陰郁了,勤勞的弟子沒日沒夜幫人家整理那些個破瓷片,可惜不能做專業內的正事,能做正事的弟子平常不勤奮也就罷了,如今連個人影都不見了!

就在這妝碧堂和工瓷坊上下一片戚戚之時,杜佑山意氣風發地上山了,拎個錦盒,他笑嘻嘻地跨上工瓷坊的長條石臺階,彎了腰對正在曬太陽的魏老道:「魏老伯,你好!」

魏老這幾日腦子忽然莫名其妙的清楚了,和藹的笑:「佑山啊!」

「是我,魏老伯好耳力!」

「魏叫獸」剛去院裏給本科生講了一上午工藝美術史,剛回來沒來得及休息,此時展開熱情洋溢的微笑:「佑山,今兒穿的真潇灑!」心裏罵着,你這只披着人皮的黃鼠狼。

「什麽話啊,我是個沒品味的粗人,哪有教授您有氣質?」可不是,這位杜先生穿着件深紫色細格子襯衫,松松地系條暗灰色領帶,和領帶一色的休閑西裝,下面是件卡其褲和棕色牛皮鞋,瞧着是十分英氣勃發,附加人畜無害的笑容,當真是,二十一世紀最內外兼修的衣冠禽獸。

魏南河禮節性地往下跨了一個臺階做招呼狀:「來就來了,何必帶禮物呢?」再罵,他媽的,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杜佑山直起腰來,「南河,你就愛開玩笑,這東西我帶來給你看看,不是送你的。」心裏不爽念着,你這小子頭殼壞了?我剛搞來的寶貝送你?

魏南河哈哈:「我說你不厚道嘛,有寶貝還拿來讓我眼紅,赤裸裸的炫耀!」再罵,去他媽的!

杜佑山一起哈哈:「什麽話,有你魏教授的金眼,總是萬無一失的。」這邊又念,去他媽的炫耀,我還有什麽瓷器能在你面前可炫耀?

魏叫獸:「佑山,你太擡舉我了!你可是行裏的玲珑眼!」

流氓杜:「不敢當、不敢當!」

兩個互相奉承一陣子後,暗自問候一遍對方的祖宗,然後勾肩搭背親親熱熱的進木樓客廳裏去了。

建窯盞,溜亮黑底之上鹧鸪斑光暈精彩,比之日本那國寶天目略遜一個等及,這樣的東西魏南河的地下室有好幾個,他單手捏着盞看一番,話中有話:「好東西,佑山準備賣個什麽價錢給外國友人?」

杜佑山反問:「你看值多少價?」

魏南河扶扶眼鏡,「你心裏有數,何必問我。」

杜佑山把手插進口袋裏,笑吟吟看着對方,「不瞞你說,這是我從倫敦買回來的,只花了五千英鎊。」

「哈,佑山最近鴻運當頭,撿了大財啊!」魏南河眉目一動,心罵,不做文化漢奸啦?

杜佑山接着說:「打算轉手賣給日本人。」

魏南河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微的「哼」心裏又罵着,得了,狗改不了吃屎。

杜佑山腳跟一轉,繞過魏南河,屁股坐上椅子,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南河,你抱着整個博物館的寶貝不賣,只進不出,我的東西你一件都買不起,而且這玩意兒你也多得很,看不上眼。」

「我哪有什麽博物館?真是笑話!」魏南河也坐下來,「佑山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

「不全是。」杜佑山合上錦盒的蓋子,往魏南河這推了推,「我和你談筆生意,談妥了,這個全當見面禮。」

魏南河挑起眉毛:「杜老板,請講。」

「過一段日子我手上陸陸續續會有一批官窯底板,你做活,收益我們二八開。」

魏南河搖頭晃腦的,「你二我八?」

「南河!」杜佑山失笑,他從口袋裏掏出包煙,抽出一根遞給魏南河,「你三我七。」

魏南河接過那煙,在桌面上敲一敲,直打呵欠。

杜佑山啪地點燃打火機,「你四我六,南河,底板是我弄來的,還要我去找買家,在這中間運轉不是我一個人,都要用錢打發的,你可不能再逼我了。」

魏南河叼上煙靠近打火機,深吸一口,「什麽年份的?」

「萬歷、嘉靖……」杜佑山略一斟酌,「現在我也說不清,大概都有。」

魏南河幽幽吐出煙霧,笑意深了,「去處是?」

杜佑山嘿嘿一樂,「當然是孝敬外國友人,誰叫他們出手大方呢。」

魏南河一點頭,将桌面上的錦盒系好,捧在手上,「那我就先收下這份厚禮了,謝杜兄。」

流氓杜和魏叫獸秘密協商好這件喪權辱國的交易後,吃飯時間到了,今兒餐桌上是一鍋茶樹菇炖雞、一盤地瓜葉、一盤甜辣魚條、一缽紅燒茄子。

杜佑山在餐桌前坐下,開口便問道:「小七呢?」

魏南河扶自己老爸坐穩,淡淡說:「為嶼去外地采風,順便帶他去玩了。」心裏咒着,我老婆去哪關你屁事?

「小七和為嶼還真是形影不離。」杜佑山說着這話,斜着眼睛欣賞魏南河臉上的表情,心想,樂正七這小屁孩也就只是和你睡同一間屋子罷了,其他時間都和柏為嶼好得不得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柏為嶼的老婆。

魏南河一臉坦然,口氣也是絲半波瀾未起:「是啊,為嶼會帶他玩嘛,他還是個小孩子,我哪有閑功夫陪他。」心下痛罵,你這免崽子,什麽意思啊你?

「哦,也是。」杜佑山似笑非笑地收回目光,同時給自己盛碗湯,你也知道自己老啦?

魏南河還要說些什麽,擡眼瞅見楊小空進飯廳裏來了,便招招手:「小空,別拖了,天氣冷了,趕緊趁熱吃。」

啊,咩咩來了!杜佑山扭頭一看,既驚愕又失望,手裏的湯勺「咔噠」一聲跌落在碗裏,再罵,我操!我嚴重的操!粉嫩羊羔子怎麽變成大麻子了?

楊小空欣喜地打個招呼:「杜老板。」

杜佑山指了他的鼻子,「你這是……」

楊小空毫不在意地摸摸臉,「水痘,已經好了,這些是疤。」

流氓杜向來以貌取人,原本那一點對羊羔子的肖想頓時煙消雲敢,「這麽倒黴啊,哈、哈哈。」

吳阿姨從鍋裏端出一小碗另外蒸的炖乳鴿,擺在楊小空面前,囑咐道:「小空,紅燒茄子和甜辣魚條你都不能吃,有放醬油。」

楊小空點頭道:「知道了,謝謝吳阿姨。」羊羔子永遠是一副懂事溫順的模樣,尤其招長輩喜歡,吳阿姨滿是憐憫地摸摸他的腦袋,覺得這孩子乖乖巧巧的,偏偏身體不好又沒前途,實在是太可憐了。

杜佑山不再去看楊小空,和魏南河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幾句,湯和着飯很快消滅幹淨,正事早談妥了,要有樂正七那漂亮小孩還能調戲調戲,現下無人可供取樂,還留在山上做什麽?陪着魏南河口是心非?待吃飽喝足,他一抹嘴巴,眼睛一轉:「有位評論家下午要到畫廊,我差點忘了!」

魏南河悠哉悠哉地勺起湯,抿一口,「佑山,別急啊,吃完飯還準備泡壺茶和你聊聊。」繼續罵,要滾還不快滾,廢話真多!

「我倒是也想。」杜佑山一看腕上的手表,作緊張狀:「不行不行,來不及,我得走了!太不好意思了,不然這麽着,下回兄弟我請客?」心裏反說,請你吃屎。

「佑山你是大忙人……」魏南河半站起來欲送客。

杜佑山把他按回去,「你慢慢吃,別送了,你這地方我熟着!」

「那好,不和你客氣,你慢走。」魏南河半推半就地坐下,繼續喝湯。

杜佑山風風火火的出了飯廳,楊小空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起身往外追。

「杜老板!」他在工瓷坊的臺階處喚住了杜佑山,急切的道:「稍等一下!」

杜佑山一手已拉開車門,聞言停住腳步,仰頭看楊小空一眼,笑容依舊:「什麽事?」

楊小空說:「你上次說會借我幾本書。」

「呃?」杜佑山擺明了的是賤人多忘事。

楊小空厚着臉皮提醒道:「就是一些關于瓷器的資料,我去學校圖書館和書店找過,這類書很少……」

「知道了。」杜佑山揮手打斷他,敷衍道:「好的好的,下次我帶幾本來借你,那我先走了,拜拜。」

凜冽的寒風刮起滿目黃土,小蠻站在黑沉沉的天地之間,一襲道袍迎風飄揚,只聽他喃喃道:「佛曰: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智者動,仁者靜;智者樂,仁者壽。」

萬籁俱靜,不遠處柏為嶼蹲在一石頭旮旯處,對蹲在自己身邊的樂正七道:「他是個道士,怎麽會念什麽佛曰?」

樂正七搖搖頭:「這句話明明是子曰。」柏為嶼原以為自己就夠腦殘了,如今真是冷汗雨下,自愧不如!

樂正七拍拍他的肩膀,小聲說:「放心好了,小蠻下手最狠辣,那天在墓穴裏他還叨念着金剛經,一回頭就掏出捆炸藥丢出去,我都沒反應過來……」話音剛落,小蠻那裏傳來一聲低沉的槍聲,柏為嶼獵犬似的飛奔而去,不一會兒他和小蠻一起回來,小蠻握着一柄組裝土槍,柏為嶼拎着只倒黴的鴿子。

樂正七眉花眼笑:「烤鴿子、烤鴿子!」

小蠻撩起道袍,把槍插在褲腰上,然後抖一抖道袍下擺,放下來掩蓋住槍,同時從後腰抽出浮塵,世外高人般一甩,悶哼道:「急什麽?拔毛!」

三個壞蛋動作迅速地把鴿子毛拔幹淨,迅速架起火堆,樂正七貼着火苗子,口水直流:「我已經很久沒有吃肉了!」

「得了吧你,劉大夫家的雞都被你吃光了,一天一只,你是坐月子還是怎麽的?」小蠻不滿地哼了聲,轉向柏為嶼:「都是這小子把我們吃窮了,你怎麽不管管?」

柏為嶼攤手,「他就是這樣,無肉不歡,要不給他找肉吃,他會下墓去吃屍體的。」

小蠻想起昨晚半夜醒來看到樂正七幽幽發亮的眼睛,不禁打個寒顫:「別半夜把我們吃了才好。」

老蠻留下小蠻照顧樂正七,自己打扮成老農民帶寶貝回去銷贓是有考量的,一是覺得把受傷的樂正七還給魏南河不太妥當;二是年底了,警察嚴抓各項違法犯罪,他怕人多誤事,尤其還帶着一個傷患。

而樂正七在墓穴裏挖到青玉觚的事他并不知道,還是他走了後幾天小蠻才發現的,樂正七為了堵住小蠻的嘴巴,答應等青玉觚出手後四六分。其實樂正七心想,我說出手了和你四六分,又沒說會出手,等我把青玉觚交給南河,打死不承認和你有什麽協議,你能怎麽着?告我去?

老蠻走時留下幾百塊,把一個孩子交給另一個孩子照顧,樂正七餓死鬼投胎似的,小蠻不僅要付他的「住院」費,每天還要賠劉大夫一只雞。可憐的小道士一心指望柏為嶼能帶點錢來救命,不想柏為嶼出門匆忙,一路上的機票和車票花費下來,找到樂正七時身上只剩現金一百二十塊錢,別說沒帶是提款卡來,就是有卡也不能用……村裏沒銀行也沒提款機,幾公裏外的鄉鎮上也沒有,倒是有農會。

得了,又來一個白吃不付錢的,三人花光最後一毛錢,被劉大夫趕了出來。小道士從來沒有這麽傷腦筋過,打了好多通電話都找不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蠻,這下只能當乞丐了,先找個廢棄的舊祠堂混一天是一天。

于是,村子裏的人看到那年輕英俊的小道士,不倫不類地背着個名牌雙肩包,腰間別一把浮塵,手裏拿支手表,走街串巷的到處推銷:「我用手表和你換二十塊、十五塊?十塊?不然,和你換三顆饅頭?」

小蠻把樂正七和柏為嶼身上能換的東西都扒下來去換食物,不出幾天就又花光了,樂正七接連幾天餓一頓飽一頓,他餓得兩眼昏花,可憐兮兮的縮在破祠堂的供桌之下,看得小蠻和柏為嶼心酸得不行。柏為嶼只好下田偷挖些紅薯,小蠻則端着那個從墓穴裏挖出來的陶碗,敲開村民家的房門:「貧道是來化緣的……」

天氣逐漸轉冷,衣服帶得不夠,三個人中屬樂正七最小,也最瘦弱,多餘的衣服都穿在他身上,足有八、九件之多,是些T恤或毛線衫,一點也不保溫,小屁孩的感冒一直沒好過,成日挂着鼻涕蹲在破祠堂門口,等兩個大哥哥弄食物回來吃。

三人活得越像乞丐了,懷裏揣着價值上百萬的青玉觚,不能吃不能喝,樂正七連看到老鼠都會嚷嚷:「肉……別讓它跑了……」柏為嶼說的一點都沒錯,再沒有肉吃,樂正七就會下墓去吃屍體了。

此時樂正七嚼着半熟不熟的鴿子肉,忽然冒出一句話:「祠堂裏太冷了,我們不能再待了。」

柏為嶼啃着小不隆咚的鴿子爪,「我們一毛錢都沒有,連這個村子都出不去。」

「別看我。」小蠻翻動架子上剩下的半只鴿子,「我大伯從不接觸高科技産品,手裏就一支手機,那玩意兒壞了全世界沒人找得到他,除非他來找我,我說,魏教授總不至于不理你們,打個電話叫他來接你們或者寄錢來。」

樂正七沉默着抹一把鼻涕,許久,斬釘截鐵的道:「不行!」小蠻怪笑一聲,不說話了。

樂正七吃了半只鴿子後,将手伸向火堆上的另外半只,伸了一半,臉一紅,縮回手來,「你們怎麽不吃?」

小蠻手裏拿着鴿子頭,柏為嶼手裏拿着鴿子爪,同時擡擡手:「正在吃。」

樂正七眼圈兒有點熱,抽抽鼻子,「我吃飽了。」

「吃飽了?」小蠻問。

「飽了。」

「真的吃飽了?」柏為嶼再次問。

「真的。」

「再吃點?」小蠻眨眨眼睛。

「不了。」樂正七難得懂事的擺擺手。

「一點都不想再吃了?」柏為嶼再次确定。

樂正七用力點頭,「真的很飽了,這只鴿子很肥啊。」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你們吃吧,外頭風大,我進去躲着。」

一瘸一拐的剛進祠堂裏,就聽到火堆那傳來打鬥的聲音,柏為嶼:「給我給我,我操你,你這個死道士吃什麽葷啊?」

小蠻:「關你鳥事?媽的,把那只腿給我,不然老子一槍斃了你!」

柏為嶼:「來啊來啊,有本事這裏來一槍!」

小蠻:「奶奶個熊!我和你拼了……」

柏為嶼:「嗷……我天馬流星靠……」

晚上三人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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