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寒潭撈劍

明峽島位于一片汪洋之上,四季如春。

宮梧桐如孤鴻翩然飛掠而過,足尖沒有沾染半滴水痕。

明燈已經化為一抹綠意花紋落在宮梧桐肩上的衣衫處,見宮梧桐隐藏着氣息,優哉游哉在明峽島四處尋路,欲言又止半天還是沒說話。

宮梧桐性子執拗強勢,除了宮确外,從來聽不進旁人的任何勸告。

宮梧桐從未來過明峽島,索性将強大的神識如同蛛網般密密麻麻鋪出去,很快便尋到了去明峽島寒潭的路。

宮梧桐眉頭一挑,正要喜滋滋将神識收回,那如觸須似的神識突然像是探到了什麽惡心人的東西,猛地縮了回來。

與此同時,宮梧桐倏地張開眼睛,紫色雙眸裏全是罕見的冷意。

明燈一愣:“小聖尊?”

宮梧桐皺眉,低聲道:“遇到了個晦氣的狗東西。”

明燈還沒來得及問,宮梧桐便足尖微點翩然飛向寒潭的方向。

明峽島最北邊的懸崖壁上,是整個島上最嚴寒之地。

宮梧桐輕輕落地,垂眸看着懸崖峭壁上那只容一只腳的破爛石階往下蔓延,最後勉強連成一條通往洞口的陡峭石階。

宮梧桐垂着手,将掌心朝向石階,化神期的靈力驟然磅礴湧出,讓周圍陷入時光倒流的幻境。

腳下盛開的幽蘭飛快合攏花苞,蜷縮回根莖中,整棵蘭花一點點縮小,縮回狹窄的山壁中,只露出新生的尖芽。

方才還空無一人的懸崖邊出現一抹白衣少年的幻影,細看下正是明修詣。

宮梧桐利用幻境倒流回的應當是明寂隕落後的時間,那時的明修詣一身狼狽,滿臉未幹的淚痕,手中握着一把如皎月微光的劍,茫然無措看着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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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梧桐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瞧見一個身穿灰袍的男人朝他和和氣氣地笑,手中卻毫不留情揮出一道靈力。

明修詣被一掌擊中,踉跄着後退半步,半只腳跟都懸在懸崖外。

幾塊碎石從他腳下落到崖下。

明修詣口中湧出鮮血,慘白的小臉上怔然看了那人許久,才慘然一笑,像是終于看透了,縱身躍下懸崖。

幻境到此為止。

宮梧桐踩着那陡峭的石階緩緩往下走,他知道明修詣這一躍恰好掉到了下方的寒潭中,這才僥幸留了一命。

或者說,明修詣最開始的目的便是寒潭。

宮梧桐淡淡道:“方才那人就是我小徒兒那人模狗樣的義兄?”

明燈道:“正是,據說他靈根特殊,醫術也了得,起死人肉白骨。”

宮梧桐嗤笑一聲,平穩地順着那破爛山階終于走到了一處平地。

因為有明燈的春意在,宮梧桐自及冠後便感覺不到任何寒冷,但他順着山洞狹窄的路越往前走,罕見地察覺到了微弱的寒意。

宮梧桐打了個哆嗦,腳步一頓,甚至想往後退。

明燈見狀連忙替他打退堂鼓:“明修詣昨晚也說了,這寒潭中寒氣太重。小聖尊天生畏寒,若是往裏走恐怕會傷到經脈,更何況撈劍了。”

宮梧桐漫不經心摩挲着腰間的碧蕭,完全不管明燈的撺掇,他将碧蕭抽出,在掌心輕輕敲了兩下後,手腕微垂,寬袖振飛。

劍光肆意,那碧蕭不知何時已經化為一把彎曲的玉劍。

除了宮梧桐這種敗家子外,三界修士幾乎無人拿玉劍當法器,畢竟易碎又難鑄,還要花費大量時間去養護,有那時間浪費倒不如去多練幾招劍式。

明燈見他這番模樣,心尖一跳。

他根本沒來得及阻止,宮梧桐玉劍已經盈滿磅礴劍意,剎那間從劍尖如離弦的箭沖入前方漆黑的山洞。

“哐”的一聲巨響,整個山洞碎石接連掉落,劍意帶起的狂風呼嘯而過空洞的山洞直達深處寒潭,像是無數厲鬼的争先哭嚎慘叫。

只是一劍,不光寒潭幾乎塌了,就連整個明峽島都感知到了那浩瀚靈力。

宮梧桐完全不怕被石頭砸到腦袋,手腕一轉那玉劍重新化為碧蕭,被他在五指間漫不經心地轉出花兒來。

明燈目瞪口呆。

“小聖……尊?”

宮梧桐已經信步閑庭往前走了,寒潭的寒意被他那一劍給沖散,好半天都回籠不過來。

寒意消散,加上春意,修士進來都要被凍傷的寒潭對于宮梧桐來說只是個普通小石潭,很快就走到山洞深處。

寒潭就是一汪山洞中的清澈潭水,上方山洞鑿開一個圓形的洞,天光傾瀉進來,光芒不偏不倚剛好圈住整個寒潭。

宮梧桐踩着腳下被他劍意震碎的霜雪,走到寒潭邊的巨石上斂袍坐下,垂眸看着清澈可見底的幽潭下果不其然躺着一把散發皎月光芒的劍。

那是明修詣的劍。

明寂首尊親手送給兒子的,必定是一把絕世神兵。

宮梧桐支着下颌懶洋洋看着,道:“這把好劍被困在這裏,真是可惜。”

明燈膽戰心驚,唯恐他不打招呼躍下去撈劍。

只是宮梧桐卻根本沒那個打算,他坐在巨石上晃蕩着腿,似乎在等待什麽。

片刻後,山洞中果不其然出現一串腳步聲。

宮梧桐偏頭去看,瞧見一個穿着灰衣的男人被人擁簇着匆匆而來,一群人手中全都握着劍,氣勢洶洶,看樣子似乎打算讓擅闖明峽島的賊人當場伏誅。

“果真是從寒潭傳來的動靜嗎?!”

“有人在寒潭中還能妄動劍意?”

“進去看看便是。”

很快,他們踏入寒潭,視線落在宮梧桐身上,兇光一閃。

“大膽!你是何人?知曉這是什麽地方嗎就敢擅……”

宮梧桐動也不動,似笑非笑看着那叫嚣的弟子,而後将視線瞥向為首的灰袍男人。

那是明修詣的義兄——楚譽。

楚譽視線看向宮梧桐的雙眸,他似乎遲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宮梧桐腰間的碧蕭,突然反應過來,臉色一變,忙上前一步恭敬行禮。

“見過宮小聖尊。”

方才還在斥責的弟子一聽,後知後覺宮梧桐的身份,全都臉色一白,好一會才抖着腿跟着半跪行禮。

宮梧桐笑吟吟地說:“原來楚……楚……對了,你叫什麽來着?”

楚譽哪怕被這麽撂面子,依然和和氣氣的:“在下楚譽,微名不足小聖尊挂齒。”

宮梧桐認真地說:“原來你還是認得我的。我好不容易前來明峽島一次,許久都未見人來迎接,楚大俠是在忙着接待貴客嗎?”

明明是他自己掩藏氣息沒被其他人發覺,但從他嘴裏說出來,就變成了明峽島故意冷落他。

楚譽長相平庸,氣質卻令人如沐春風,要不然也不能哄騙的明寂将整個明峽島都托付給他這個義子,更是在明寂首尊隕落後,整個明峽島都以他為首,連明修詣這個少尊都忘得一幹二淨。

他擦了擦額角的汗,溫聲告罪:“小聖尊說得哪裏話?是在下招待不周,若是小聖尊不介意寒舍簡陋,請進府一敘。”

宮梧桐看他,心想明首尊這才隕落多久,此人話裏行間竟然直接光明正大将明峽島當成自己的所屬物了?

“不必了。”宮梧桐絲毫不給他面子,臉上卻笑得張揚,“我不喜歡同惡狗同處一室,會髒了我的眼睛。”

楚譽臉色一僵。

宮梧桐口中的“惡狗”并非是在拐彎抹角罵楚譽,而是指明峽島現在的貴客。

好巧不巧,那人正好和宮梧桐有仇。

饒是楚譽再能言善辯,一時間也不知要如何回這句話。

“楚大俠妙手回春醫者父母心,每日前來尋找你醫治救命的人應該數不勝數。”宮梧桐像是沒看到楚譽難看的臉色,閑聊似的道,“今日前來島上的那位貴客可是要你為他修補破碎的金丹?”

楚譽沉默好一會,才讷讷道:“小聖尊慧眼。”

宮梧桐笑了起來,他從巨石上躍下來,信步走到楚譽面前。

楚譽微微垂着頭,因禮數沒有直視他。

宮梧桐道:“擡起頭來。”

楚譽猶豫一瞬,輕輕擡頭看他。

宮梧桐擡起手中的碧蕭輕輕拍了拍楚譽的臉側——這是個折辱性極強的姿勢,但在宮梧桐做來卻莫名有些輕佻缱绻。

“那惡狗到底許了你多少好處,能讓你不要命也要為他醫治?”宮梧桐淡淡道,“難道你不知道,他的金丹是被雲林境親自廢的?你如果真的為他醫治好了,信不信我師弟下一個捏碎的便是你的金丹?”

楚譽手指猛地一蜷。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宮梧桐也不再和他裝模作樣地寒暄,他碧蕭随手一指寒潭中,淡淡道:“你,将那把劍給我撈起來。”

楚譽還未從方才的話回過神來,聞言遲疑道:“劍?”

“對,我最寵愛的小徒兒……”宮梧桐故意将這幾個字咬得極重,“——明、修、詣的劍。”

楚譽聽到這個名字,瞳孔驟然擴散一瞬,他心中思緒急轉,臉上卻絲毫不顯,十分驚喜詫異道:“修詣?修詣還活着?!”

宮梧桐不想和這種道貌岸然的僞君子說太多話,他紫眸淡淡瞥了還在“喜極而泣”的楚譽一眼,道:“撈劍。”

楚譽眼睛泛着水光,他擦了擦眼角,見宮梧桐這般強勢,忙道:“小聖尊有所不知,這寒潭特殊,掉進去的東西很難撈出。不過既然是修詣的東西,我必定讓人想法子……”

他話沒說完,宮梧桐就不耐煩地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強迫他擡起頭。

楚譽愕然看他。

宮梧桐微微張着眸,紫眸妖邪森寒。

這一瞬間,他終于像一個真正的魔了。

——若是魔尊縱嫌明在此處,定能喜極而泣。

宮梧桐細長的手指微微用力,艶美的臉上溫柔笑着。

“誰讓那劍掉進去的,誰就給我撈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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