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人面獸心

寒潭一圈漣漪蕩漾開來。

宮梧桐懶散地坐在巨石上,垂眸看着楚譽竟然真的孤身下寒潭去撈劍,啧啧稱奇道:“我現在終于知道我那小徒兒為什麽玩不過此人了。”

有手腕,懂得招攬人心,更能忍能狠,十個明修詣加在一起也只有被坑的份。

明燈看他紫色雙眸和眉心的魅魔紋,還以為他會因為那媚骨幻覺而無底線地為明修詣做任何事,但仔細想來,宮梧桐陷入的只是幻覺,并非迷失心智,性情不會有任何改變。

自小到大宮梧桐什麽都吃,就是吃不了苦,親自下寒潭撈劍這種苦差事,怎麽看都不是他能做出來的。

明燈徹底松了一口氣。

山洞中無法動用靈力禦寒,那跪着的弟子凍得瑟瑟發抖,瞧見楚譽在寒潭中幾乎凍暈卻還堅持去撈那把靈劍,有幾個少年藏不住怨恨,擡起頭狠狠瞪了宮梧桐一眼。

宮梧桐暖玉似的指腹摩挲着碧蕭,見狀輕輕擡起碧蕭點向一人,紫眸裏全是斂不去的暧昧風情:“你的眼睛很漂亮,眼神也不錯。”

瞪他的少年一愣,不懂他為什麽突然稱贊自己,眸中的怨恨增添些許猶豫。

宮梧桐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微微傾身,溫柔着道:“我很喜歡你的眼睛,你送給我,好不好?”

言出行随。

少年渾身一僵,愕然看着自己已經被凍僵的手,艱難伸出兩指朝着自己的眼睛探去,看着竟然是想生生将眼睛挖出來。

衆人皆驚,連忙抓住他的手想要制止他的動作。

只是化神期的威嚴又哪裏是他們能阻擋得了的,那少年渾身冷汗直流,手不受控制地将制住他的人甩開,锲而不舍地去挖自己的眼睛。

明燈都被吓住了,驚駭道:“小聖尊!”

宮梧桐将碧蕭收回,見那指腹已經貼到了眼皮上的少年渾身一僵,猛地脫離了靈力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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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梧桐看到周圍人難看的臉色,突然像是看到了一場好戲似的,放聲大笑出來。

少年被吓得魂飛魄散,呆滞地跪坐在地上,額角上的冷汗已經結成了寒霜。

宮梧桐笑意盈盈朝那少年勾勾手指,示意過來。

少年險些被他挖了眼睛,完全不敢抵抗,戰戰兢兢起身走到他面前,眼中已經不敢再像方才那樣露出怨恨之色了。

宮梧桐手指輕輕勾起少年狼狽散在肩上的一绺發,滿臉心不在焉地問:“乖,幫我給你主子帶個話。”

少年一愣,緊接着像是想起了什麽,臉色更加蒼白。

“告訴他,可以逃了。”宮梧桐柔聲道,“我取到了劍若是察覺到方圓百裏還有他那令人惡心的氣息,他不會想知道後果的。”

少年抖若篩糠。

宮梧桐還貼心地問他:“記住了嗎?”

“記、記住了。”少年讷讷道。

宮梧桐将指縫間的發輕輕一吹,熱氣撲在少年肩上,卻讓他感覺到一股比那寒潭還要徹骨的冷意。

“去吧。”

少年噔噔後退數步,完全不敢看宮梧桐,轉身倉皇而逃。

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了前車之鑒,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就算怨恨得咬牙切齒也只敢藏在心中,繼續跪着一言不發。

明燈遲疑着道:“那人……是孤舟城之人?”

“嗯。”宮梧桐笑了笑,“我還當他是來特意尋楚譽來治療元丹的,沒想到人家不知來了多久,連手底下的心腹都混成了明峽島弟子。”

明燈讷讷無言。

宮梧桐想了一下,突然道:“既然他在明峽島待了這麽久,那之前明修詣被送去魔族,會不會和那狗有關系?”

明燈一愣,沒想到宮梧桐竟然聯想到了這一層。

宮梧桐說完後,紫眸幽光微閃,沒再開口了。

寒潭中一時間只有幽潭水被攪動的聲音,宮梧桐微微閉着眼睛,竟然将那聲音當成小曲似的認真欣賞聆聽。

片刻後,幾乎被凍僵的楚譽終于渾身濕淋淋地從寒潭爬了上來。

嘩啦一聲,宮梧桐饒有興致地張開眼睛,支着下颌看着楚譽臉色鐵青渾身發抖地跪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突然噗嗤一笑。

明燈:“……”

明燈這不是人的都覺得楚譽可憐至極,宮梧桐好好一個人卻如同鐵做的心腸,不僅不心軟,甚至還笑了出來。

楚譽連話都說不出來,抖着手将那把散發着皎月光芒的劍雙手捧着奉上。

“小、小……”

宮梧桐淡淡道:“這上面都濕了,擦幹再給我。”

楚譽:“……”

若不是楚譽渾身都凍僵了做不出表情來,這一句話肯定讓他臉色都變了。

一旁明峽島的弟子氣得渾身發抖,但卻礙着宮梧桐的身份無法發作,只能強行忍着将外袍脫下,将那把劍上的水痕擦幹淨。

宮梧桐這才将劍接過來,反複看了看,贊道:“果真是把好劍。”

他指腹輕輕抵着劍鋒察覺到那溫和的劍意,啧啧稱奇道:“修詣要是知曉我費盡千辛萬苦為他尋回這把劍,定會歡喜的。”

楚譽:“……”

楚譽眼睛裏神色難辨,如果不是被凍得說不出話,他恐怕得不顧涵養地罵人了。

宮梧桐心滿意足地将劍收了起來,從巨石上下來,重重拍了拍楚譽的肩膀,險些将站不穩的他拍得再次跪倒在地。

“很好。”宮梧桐收回手,笑着說,“我替我小徒兒給你帶句話,五年後闡道會上,他必定打敗你,奪回明峽島。”

楚譽怔然看他,似乎想說什麽,但他舌根險些被凍壞,一個聲都發不出來。

宮梧桐自顧自替明修詣放完狠話,一轉身哼着小曲溜達着走了。

在他轉身的瞬間,楚譽無害的眼神瞬間陰沉,他森寒看着宮梧桐的視線,被凍僵的手微微合攏成拳,發出骨節碰撞的脆響,聽着極其滲人。

宮梧桐攏着毛茸茸的外袍出了寒潭山洞,他悶笑道:“瞧見了吧,那才是他的真面目。”

明燈猶豫:“既然知曉他不是良善之輩,小聖尊為何還要故意惹怒他?”

宮梧桐吃了一驚:“嗯?故意惹他?我平時不就這樣說話嗎?”

明燈:“……”

也是哦。

宮梧桐回到懸崖,望着連天汪洋,伸了個懶腰:“唔,讓我看看還有沒有樂子玩。”

他神識太過強大,只是一瞬便鋪天蓋地蔓延而去,直直延到百裏之外。

宮梧桐突然一睜眼,笑嘻嘻道:“兩百裏之外,逃得還挺快。”

明燈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方才小聖尊不是說,不在百裏之內就行?”

“哦。”宮梧桐理了理衣袖,随口道,“可我現在又想限制在三百裏之內了。”

明燈:“……”

說話從來不算數的宮梧桐足尖一點,靈力裹挾全身,只是一瞬身形便掠到兩百裏之外。

他輕飄飄落在梧桐樹下,看着下方氣喘籲籲的少年扶着一個黑袍人踉踉跄跄往前走,唇角輕輕一彎。

“找到啦。”

***

千仞學府,玄齋。

因為宮梧桐不在,整個玄齋其樂融融,熱鬧極了,活像是過年似的。

明修詣沒了宮梧桐打擾,總算認認真真上了一整日的課,只是空暇下來時,總覺得腿上空蕩蕩的。

下堂鐘聲響起,衆人一陣歡呼,齊齊收拾東西離開學堂。

明修詣打算将今日學的心法再抄寫幾遍,孤身一人坐在座位上。

日落西沉,将他的影子斜斜拉長。

就在這時,有人在一旁輕輕敲了敲窗。

明修詣将手下的一個字寫完整了,才轉頭看去。

昨日為宮梧桐搬桌子的藍衣少年正趴在窗戶上,眯着眼睛和他打招呼。

明修詣微微颔首:“齋長。”

藍衣少年名喚景澈,是玄齋第三齋的齋長,為人和氣,天資聰穎,整個第三齋都以他為首。

“叫啥齋長。”景澈十分自來熟,他趴在窗棂上,道,“叫我名字就好。”

明修詣還是道:“齋長,有事嗎?”

他還要忙着抄書。

景澈嘀咕了一聲有的沒的,也沒多廢話,直接擡手将一個墜着穗子的小木牌甩到他桌上。

“明少尊,我這些年總是聽長輩們稱贊你天賦極高根骨極佳,這回總算是見到真人了。”景澈道,“知道這是什麽嗎?”

明修詣看也沒看那小木牌,只是道:“我已不是少尊,你不必這般稱呼我。”

景澈一龇牙:“好啊,明少尊——”

明修詣:“……”

倒是記仇。

“收着吧。”景澈道,“千仞學府不許弟子私鬥,這小牌子可以進演武場切磋比試。”

明修詣終于垂眸看了一眼那刻着「千仞」的小木牌,淡淡道:“你要和我比試?”

明修詣是明首尊之子,自幼便在無數人的注視下長大,現在他已沒了少尊的位子,自然會有人前來落井下石。

明修詣已經做好了拒絕的準備,誰知景澈卻“噗嗤”一聲笑了:“你傻啊?我們是同一齋的,比試什麽?”

明修詣挑眉看他。

“這是明日下堂後,前山演武場,和第四齋的比試。”景澈和他解釋。

明修詣捏起小木牌:“我們為何要和第四齋比試?”

一說起這個,原本氣定神閑的景澈突然罵罵咧咧:“自然是為了光明正大揍孤舟城那群孫子!”

明修詣:“……”

“孤舟城?”

“對,我們九方宗和他們勢不兩立!”景澈氣得一拍窗戶,把他掌心震得生疼,卻還是生氣地罵道,“我們每個月都會和他們打一次,但總因為修為相當不能碾壓對方。你不是修為不錯嗎,這次就一起過去,看能不能把他們按在地上揍?”

明修詣終于來了興趣:“九方宗和孤舟城有仇?”

景澈眉頭皺了皺,想了想還是不情不願地告知明修詣。

“你昨日才剛來九方宗,應當不知道。”

“前些年咱們宗主帶着小聖尊出去玩的時候,剛好趕上「選妃日」犯了,小聖尊受那媚骨影響,選了一個人面獸心的混蛋為妃。”

“宗主一眼沒看住,小聖尊便被那人擄走。”

“聽說等宗主找到人的時候,小聖尊差一點就被強行結了道侶契,好在有聖尊的護身結界在沒出什麽事。”

明修詣一怔。

“那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的狗東西……唔,叫、哦對,他叫……”

“江巳。”

梧桐樹下,細雨微風。

宮梧桐滿臉溫柔之色,鞋尖踩在那人的肩膀上,碧蕭輕輕将那黑袍人臉上的兜帽挑開,露出一張面目全非的臉來。

江巳雙眸赤紅,死死咬着牙恨恨看着他,腹部被一根實質的劍意直直穿透,将他釘死在背後的梧桐樹上。

鮮豔粘稠的血将濕潤的地面染紅。

“這不是我第三十一任姘頭嗎?”宮梧桐的桃花笑眼含着綿綿溫情,“四年不見,好哥哥,我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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