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見死不救
宮梧桐根本沒聽到明修詣後面說了什麽,“滿月禮”三個字像是冰雹劈頭蓋臉砸了他滿頭的包,讓他整個人都懵住了,來來回回回蕩一句。
“我是禽獸嗎我是禽獸嗎?”
其實兩人只是相差十歲,但滿月禮這三個字實在是太過有沖擊力,将宮梧桐沖得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個為老不尊的禽獸了。
明修詣剛剛融合寒冰靈種,筋疲力盡好像下一瞬就能直接栽下去。
他沒注意宮梧桐臉上的異樣,還在喃喃道:“聖尊當年看到的因果命數,我會在十六歲夭亡,是您開口為我指明生路。”
宮梧桐不知是不是凍的,狠狠打了個哆嗦,周身霜雪融化後的寒意還未散,讓他直接清醒了。
他神色複雜,腦海中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橋段散了個一幹二淨,甚至頭一回想要默念幾遍“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好好控一控自己龌龊的腦子。
“哦。”宮梧桐根本不知道明修詣在講什麽,他打定主意要去念念佛冷靜冷靜,随口敷衍道,“應該是吧。”
宮梧桐垂着眸心想:“心經第一句是什麽來着?”
宮确一不在,他就懶得去念叨那車轱辘似的經,認真想了一會才記起來。
“哦對,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
還沒念完第一句,身邊緩緩飄來一陣全是冰雪寒氣的氣息,宮梧桐疑惑擡起頭,還沒來得及看清,便感覺一雙手突然攬住他的肩膀。
宮梧桐一愣。
渾身寒意的明修詣一把将宮梧桐抱住了。
“師尊。”
“……”宮梧桐本能念那句沒念完的經,“照見五蘊……五蘊皆、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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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蘊皆空。
宮梧桐反應了好半天,才确定他小徒兒竟然真的抱住了他,方才那被凍成渣渣的胡思亂想再次掙紮着從角落裏起死回生,緩慢組成四個大字——以下犯上。
明修詣自從來到九方宗後,無論做什麽都規規矩矩的,被宮梧桐涮着玩都不敢頂嘴半句,這還是他第一次這般不顧規矩膽大包天去抱師尊。
宮梧桐哦哦哦,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不過明修詣瘦弱的身軀,連同「滿月禮」三個字就像是定海神針似的,狠狠楔在他被師徒話本塞滿的腦仁裏,時時刻刻提醒他是個老禽獸。
宮梧桐保持鎮定,保持着為人師表的虛僞做派,推開明修詣:“好好說話,別動不動就抱……”
話音剛落,明修詣就被他推得直接往地上栽去。
宮梧桐吓了一跳,忙伸手撈住明修詣的腰,将他整個人又抱了回來。
他低頭一看,明修詣小臉慘白,羽睫凝霜,不知何時已經昏過去了。
宮梧桐:“……”
沒出息。
***
明修詣昏睡了一天兩夜,經脈中四散的寒意才逐漸被他徹底操控,一點點收回去。
丹田中,原本金丹所在之處已經幻化成了冰雪築成的小人模樣,寒冰靈種如同元嬰蜷縮成一團懸在內府,緩緩散發着徹骨寒意。
明修詣醒來後,來來回回握住玉鈎劍嘗試了半天,終于能讓自己發出的并非是凍死人的寒霜,而是一股冷冽靈力。
他悄悄松了一口氣,正要換身衣裳,房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
越既望嗚嗚喳喳地走進來,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喲,終于醒了,我還以為你死球了呢?”
明修詣脾氣好,也不生氣:“大師兄。”
睢相逢在外面探出一個頭來,看到他還活着,這才松了一口氣。
明修詣昨日在适應寒冰靈種,整個身體像是一塊冰,吓得不知情的兩人還以為他死了,差點挖坑把他就地埋了。
越既望說:“你昨日一天都沒去學府。”
明修詣看到越既望手中的書和手記,有些感動,心想大師兄雖然嘴毒,但心卻意外得細,知曉自己沒去上課落了進度,還特意給他送手記。
他這樣想着,伸出手來:“多謝……”
話還沒說完,越既望就挑着眉一拍他的肩膀:“昨日我和你二師兄兩人掃的山階,今日你就得自個兒掃去。不許偷懶,沒異議吧——嗯?你伸手幹什麽?”
明修詣:“……”
明修詣面無表情,心想我伸手是打算抽自作多情的自己一巴掌。
上完了一天的課,越既望和睢相逢果然将三個掃把都塞給明修詣,飛快溜走了。
明修詣無奈嘆氣,只好一個人前去掃山階。
這幾日天氣很好,春風拂過梢頭,嫩芽冒出翠綠的尖尖,落葉比之前少了許多。
明修詣無論做何事都十分細致,千仞學府那一整條上千層的臺階被他掃得一塵不染,連一片柳絮都沒落上去。
他剛掃到一半,身後隐約傳來一陣腳步聲。
明修詣以為是有人要上山,便撤到一旁讓路,只是沒想到那腳步聲落在他身後時,便陡然停住了。
“你就是明修詣?”
明修詣疑惑回頭,發現是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少年,看身上裝束應該是第一齋的。
他微微點頭:“嗯,有何事嗎?”
少年比明修詣要矮一些,蹦到高一層臺階上,仰着下颌:“你兄長托我給你帶封信。”
明修詣握着掃把的手倏地一緊,但很快就放松下來,他淡淡道:“我沒有兄長。”
少年将落了明峽島印的信拿出來,眉頭緊皺:“不可能啊,他說他是楚譽。”
明修詣神色淡淡:“我既已拜入九方宗門下,便不是明峽島之人,楚譽和我并無關系,你将信送回去吧。”
少年大概是收了什麽好處,聞言怒道:“哪有送回去的道理?”
明修詣并不管,繼續慢條斯理地掃山階。
少年更生氣了,他怒氣沖沖地将信往地上一甩:“我可把信帶到了,愛看不看!”
說罷,就噔噔噔跑了。
明修詣有些無奈,他垂眸看了看那熟悉的明峽島印,沉思半晌還是坐在石階上,将信撿起來拆開了。
他打算瞧瞧楚譽那道貌岸然之人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楚譽是個真正的僞君子,就算是說着要殺人的話,面上也客客氣氣規規矩矩,明修詣知曉他的性格,本已經做好了會看到一封全是虛與委蛇的廢話的準備,但打開後,裏面卻只有一張寫了一行字的紙。
明修詣擰眉打開,看清紙上的字,瞳孔倏地一縮。
一直努力控制在丹田的靈力驟然沒掌控好,一圈寒意直接釋放出去,将山階和兩邊叢林都結了一層寒霜。
那信上只寫了一句簡短的話。
——宮确見死不救,致明首尊死于雷劫之下。
落款,楚。
春雷轟然一聲響徹天邊,沒一會便淅淅瀝瀝下去雨來。
紅塵苑中,宮梧桐偏頭打了個噴嚏,頭暈腦脹地裹着被子縮在榻上,強撐着給自己診脈。
“寒意、寒意入體,躺一躺就好了。”
雲林境在一旁皺眉看着:“不能用逢春靈丹嗎?”
宮梧桐奢侈慣了,哪怕手指給刀劃了一道都要吵着鬧着用逢春靈丹來治愈傷口。
宮梧桐臉頰緋紅,披頭散發躺在軟枕上微微喘息,他悶咳了一聲,恹恹道:“這又不是傷,只是寒意入體引發的寒症,等我躺一躺把汗發出來就好了。”
他身上的符還在生效,雲林境從宮梧桐這幾句溫和至極的話中聽出了宮梧桐的暴躁。
如果不是符,這病貓大概要跳起來罵他啰嗦了。
雲林境摸了摸他的額頭,觸手一片滾燙,燙得他直接縮了回來,起身肅然道:“我去叫聖尊。”
宮梧桐奮力拽了他袖子一下,有氣無力道:“叫他幹嘛呀?說了等會就好了……”
話音剛落,他瞳孔倏地渙散一瞬,脖子上的紅繩仿佛嗜血的厲鬼,當即張牙舞爪地纏住他的脖子,将他硬生生從昏迷中勒醒。
雲林境:“師兄!”
宮梧桐猛地喘出一口氣,奮力咳了幾聲,蔫噠噠地将身子縮得更緊了。
“沒事。”宮梧桐閉着眼睛,悶聲道,“死不了。”
雲林境哪裏能看下去,匆匆起身:“我去喚聖尊。”
沒等宮梧桐拉住他,他已經飛身沖了出去。
宮梧桐扒拉了一下紅繩,小小聲地“啧”了一下,覺得他師弟真是沒見過大世面,大驚小怪。
他又躺了一會,努力保持着最後一絲清明沒讓紅繩再有可乘之機勒他一下,直到鼻間傳來一陣冷冽如山巅雪的氣息。
宮确到了。
明明不想讓宮确再用「控夢」,但宮梧桐實在是撐不住了,幾乎在宮确過來的一瞬間便放任自己的意識墜入漆黑的泥沼。
這一次,沒有紅繩将他強行喚醒了。
宮梧桐又做了個美夢。
夢中,長大成人的明修詣已是魔尊,一舉一動皆是威嚴冷漠。
宮梧桐因給年少的小徒兒融合寒冰靈種,修為盡失,還被明修詣一掌打成重傷,好不容易養傷十年勉強能出關了,魔尊明修詣手握玉鈎劍闖入九方宗,将還在榻上的他大大咧咧搶走了。
宮梧桐看着手腕上的鎖鏈,和床前冷冷看他這副屈辱模樣的明修詣,滿腦子都是“太刺激了太刺激了再繼續來點”。
明修詣果然如同他夢中所願,坐在床沿上一把捏住宮梧桐的下巴,冷冷道:“師尊這雙眼睛能看到所有人的命數,那您可曾瞧見過自己的?”
宮梧桐抿唇不語,滿臉屈辱,十分配合。
明修詣“再繼續來點”,手指緩緩摩挲着宮梧桐脖頸上的紅繩:“當年您那般對我,現在落于我手,師尊後悔嗎?”
宮梧桐給自己準備好了詞,醞釀了一下情緒,正要說出“要殺要剮随你的便”,虛空中不知為何突然出現一個稚嫩熟悉的聲音,像是一擊重錘當頭砸下。
“滿月禮。”
宮梧桐:“……”
宮梧桐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與此同時,美夢也在繼續變化。
宮梧桐在“滿月”明修詣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絲一毫師徒的滿足感,背德感倒是蹭蹭蹭地冒熱氣,讓他罕見的臉都紅了。
就在這時,魔尊那獠牙大張審美異常奇特的大門驟然被一劍破開,轟然一聲露出一道光芒來。
來人逆光而來,氣勢驚人,頃刻間便到了明修詣面前,當頭一劍劈下。
明修詣勾唇冷笑一聲:“越既望,你來找死嗎?”
轟然一聲,玉鈎劍和魔劍直接撞上,劍意淩空将周遭布置全都毀了個一幹二淨,只有宮梧桐所在的床榻上還完好無損。
長大成人後的越既望渾身翻湧魔息,他冷冷道:“死的人是你才對。”
他說罷,對着宮梧桐道:“師尊別怕,我來帶您走。”
宮梧桐被“滿月禮”三個字沖擊出的重傷瞬間被治愈,眼睛都放光了。
魔尊和魔劍厮殺了起來,幾乎将整個宮殿都給摧毀。
宮梧桐看得津津有味,嘴都要咧到後腦勺了。
“我真是紅顏禍水啊。”宮梧桐美滋滋地想,“兩個逆徒竟然為了師尊厮殺成這樣,啧啧,再打狠一點,繼續。”
大概是宮梧桐的願望太過迫切,就在越既望和明修詣打得昏天暗地的時候,一股黑霧悄悄從殿外探來,很快便到了宮梧桐身邊。
明修詣瞳孔一縮,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厲聲道:“睢相逢!你敢!”
宮梧桐還沒反應過來,那黑霧陡然凝成一個高大的人影,一身蠱毒的睢相逢豔麗一笑,擡手将宮梧桐從榻上拽起,斬斷鎖鏈,扛着就走了。
宮梧桐:“……”
夢境中的魔族宮殿廢墟中陡然間盛開了無數昙花。
宮确站在一片空地上面無表情,手中的佛珠已經被他捏成了齑粉,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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