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水流藤蔓

宮梧桐自小便拿自己煉制的天級靈丹當糖豆嗑,十八歲就被他自己砸出個元嬰來,且他因為半身佛骨和魔骨,天道憐憫,雷劫只要受一道便好,随便煉個靈器就能挨過去了。

——若是其他人知曉他修行這般容易,恐怕得一口血噴出來心生心魔。

而現在因為他的“胡思亂想”,修為直接從化神期跌到了金丹大圓滿。

越既望他們已經滿臉淩亂地去掃山階了。

宮梧桐正在将那寬大的衣衫脫下來,笑眯眯地說:“想笑就笑,別忍着。”

明燈在一旁強行忍笑,故作淡然道:“不敢。”

魅魔從不知曉羞恥心是什麽,宮梧桐也不在意旁邊有人,将松垮垮的衣衫全都脫了個幹淨,赤身裸體去衣櫥找能穿的衣服。

明燈只是一抹春意,哪怕開了神智也不是常人,他目不斜視面不更色,将春意盈滿房間,省得宮梧桐再寒意入體。

宮梧桐還在那翻找衣服,明燈突然道:“小聖尊,宗主到了。”

宮梧桐随口“哦”了一聲,沒放在心上,視線不自覺往下面瞥了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感覺自己的小腿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爬。

雲林境擰着眉走進來時,正好瞧見宮梧桐只在腰間草草蓋了個薄紗,偏着頭在摸自己的小腿,若有所思。

房中盈滿春意,知道宮梧桐就算身子再差也不會被凍着,雲林境還是沒止住自己的老媽子心,走上前唠唠叨叨。

“師兄這是又怎麽惹聖尊生氣了?”雲林境随手招來一件寬大衣袍披在宮梧桐肩上,溫聲道,“我還沒問,昨日那寒意是如何入體的,是哪裏的寒意竟然能讓化神期也招架不住?師兄?師兄……”

雲林境絮絮叨叨半天,宮梧桐像是沒聽到,還在摸自己的腳踝。

雲林境坐下來,道:“腳怎麽了?”

宮梧桐的指腹在肌理分明的小腿上緩緩滑過,懶洋洋地道:“找到了個好玩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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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什麽?”

“沒什麽。”宮梧桐将衣袍拂開,道,“給我找身合身的衣裳,我要出門。”

“聖尊讓我瞧着你,近日不讓你出宗胡鬧。”雲林境從儲物戒中拿出來一身法袍,遞給他,“再說了,你現在……是金丹期吧,孤身出門太危險了。”

宮梧桐将能随意貼合身子的法袍換上去,扯了扯那素白的衣袖,雖然嫌棄但現在也不能挑了。

他招來扇子,賴叽叽扇了兩下,瞥了雲林境一眼:“他讓你瞧着我你就瞧着我啊,我可是你親師兄,小時候你尿褲子尿布都是我給你換的,現在長大了怎麽還胳膊肘往外拐呢?”

雲林境沒有在意大師兄對他“尿褲子”的污蔑,挑眉道:“師兄那說人話的符已經解了。”

宮梧桐給他示範,說:“滾犢子。”

雲林境點頭,果然解了。

宮梧桐并不喜好青梅竹馬的話本,這些年選妃日連一個師弟都沒選過,此時對着雲林境那張俊臉,全然心如止水,毫無世俗欲望。

雲林境問:“那這又是哪種符?”

宮梧桐坐到桌案旁,将上面的春宮冊子随手收拾着放在一旁,拿出紙筆開始畫東西,心不在焉道:“應該是胡思亂想一句就會減一歲吧。”

雲林境愛整潔,見不得宮梧桐桌上一團亂遭,一邊目不斜視地給他收拾那不堪入目的圖冊一邊道:“的确是聖尊能下的符了——那師兄方才是不是見了明修詣他們?”

否則不可能一夜之間從二十六變成現在這個稚嫩模樣。

他剛說完,就見方才還認認真真寫東西的宮梧桐手腕倏地一停,一滴墨落在雪白宣紙上,似乎又想起了什麽。

雲林境眼睜睜看着宮梧桐又變小了一點。

雲林境:“……”

雲林境一敲桌子,打算宮梧桐的胡思亂想:“師兄在畫什麽?”

宮梧桐這才回神,身上的法袍也跟着變小,貼在身上十分合身,他根本不在意,“哦”了一聲,道:“研究一個術法。”

宮梧桐總是喜歡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來打發時間,雲林境已經見怪不怪,站在一旁安靜看着他畫。

宮梧桐下筆很穩,片刻就畫出一個繁瑣至極的陣法,他吹了吹上面的墨痕,這才意識到雲林境還在一旁看着。

“你在這待着幹嘛呀?不是日理萬機嗎雲宗主?”

雲宗主說:“我奉聖尊之命,看好師兄。”

宮梧桐差點把白眼翻到後腦勺去。

雲林境指着宮梧桐捏着筆的左手,道:“我一直想問了,師兄手腕上的胎記好像從結嬰後便沒瞧見過了。”

宮梧桐手腕一頓,低頭看了看。

手腕內側有着一顆和他之前發病時眉心魅魔紋一樣的淡色胎記,好像是從經脈中竄出來似的,和那青筋交纏,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誰知道呢。”宮梧桐将袖子往下扯了扯遮住胎記,打了個哈欠,道,“我不出九方宗就是,別在這裏看着我了。”

雲林境知曉宮梧桐滿嘴謊話的性子,溫和笑着,還是不走。

宮梧桐“啧”他:“你守骨頭呢?”

雲林境被宮梧桐自小到大罵慣了,根本不受影響。

宮梧桐估摸着自己的修為,本來也沒打算出九方宗了,但見雲林境盯他盯着跟什麽似的,只好拽着他去當苦力。

紅塵苑還是比不了之前被寒冰靈種之前的模樣,宮梧桐前幾日去靈卉谷又要了一棵合歡樹,昨天已經送過來了,只是因為病着還沒來得及栽。

“既然這麽閑得慌,就給我挖個坑栽栽樹。”宮梧桐選了個地方,道,“喏,就這裏,別用靈力。”

雲林境也不生氣,點頭稱是。

宮梧桐因為無法入眠,每日想着法子給自己找東西玩,連種個樹都能打發半日,雲林境自小跟着他長大,完全沒有平日裏九方宗宗主的威嚴氣勢,任勞任怨給師兄挖坑。

雲林境在一旁種樹,宮梧桐閑着沒事就坐在池塘旁一邊踢水一邊吹簫。

蕭音輕柔幽雅,令人陶醉。

雲林境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記起來他第一次聽到宮梧桐吹簫,是被塵無瑕從魔修手中救出,乘着小舟回九方宗的時候。

小小的宮梧桐一襲紫衣,坐在船頭悠悠吹簫,兩只細長的腿來回腳踢點着湖水,墨發垂曳,同山水交融,仿佛畫似的。

塵無瑕将靈藥喂給他,治愈他身上的傷痛。

雲林境全族被魔修所殺,心中本來恨意滔天,但在那蕭聲中竟然逐漸安穩下來,呆呆看着宮梧桐的背影。

前路未知,身負血海深仇,雲林境竟然詭異地覺得心間一派安寧。

他聲音沙啞地問塵無瑕:“仙人要帶我去何處?”

宮梧桐一曲了了,将碧蕭收起,站在船頭,長發被風吹得翻飛,他撫着長發微微偏頭,稚嫩卻豔美的臉朝着雲林境勾唇一笑,故意拽文。

“輕舟去何疾,已到雲林境。”

雲林境一呆。

塵無瑕淡淡看了宮梧桐一眼,宮梧桐立刻蔫了,乖乖地說:“九方宗到啦。”

雲林境擡頭看去。

煙雨消散,前路宛如展開的水墨畫。

畫上便是雨後的九方宗。

自那之後,他便以雲林境的名字拜入九方宗門下,成為塵無瑕座下二弟子。

看着宮梧桐的背影,雲林境恍惚覺得這麽些年過去,他師兄好像只是年齡長了,心性依然是當年那個在輕舟上朝他燦然笑着的孩子。

年齡二十六、身子十七的“孩子”吹完一曲後,勾唇用靈力挽着一汪水,砰地砸向雲林境。

雲林境躲也不躲,被砸了下小腿,衣擺都濕了,笑着問:“怎麽了?”

宮梧桐扭頭瞥他:“我總覺得你在心裏罵我。”

雲林境:“……”

雲林境哭笑不得,宮梧桐平日裏粗心大意,怎麽這個時候就這麽敏銳。

“師兄要出九方宗做什麽?”雲林境将樹種好,走到宮梧桐身邊坐下,“我幫你去做。”

宮梧桐哼唧:“買新出的話本和春宮圖,你替我?”

雲林境面色不改地點頭:“好啊。”

宮梧桐被他笑得一陣牙疼:“行了老媽子,知道你操心操不夠,我這回保證不出九方宗了行不行,你別在我面前晃了,我眼睛疼。”

雲林境道:“萬一你真出去了怎麽辦?”

宮梧桐最不愛被管,聞言沒好氣道:“那我就……就再也聽不着霜下客話本行了吧。”

雲林境大吃一驚,覺得這個誓言簡直比得上凡世那些熱戀中的男女發的“天打雷劈”的毒誓了,當即信了宮梧桐不會出九方宗的話,起身如他師兄所願滾了。

宮梧桐終于清閑了,可一閑下來,他自己反倒覺得無聊了,只好翻來覆去将他畫下來的陣法又研究了一陣,夕陽才終于翻上雲頭來。

千仞學府的重鐘響起後,沒一會明修詣又抱着三人的書從外回來了,越既望和睢相逢大概又跑出去玩了。

宮梧桐瞧見他回來,在掌心畫了個清心訣,伸出舌尖舔了舔含進口中,省得再胡思亂想。

“徒兒。”宮梧桐喊他,“幫師尊把那棵合歡樹潤一潤。”

明修詣行了個禮,乖順稱是。

他将書一一送回了房,将寬松的外袍脫下,束好袖口過來給宮梧桐當苦力。

明修詣時刻管控着內府中的寒意,見那小苗都蔫了,催使靈力用水系靈力将池塘的水引過來,打算澆澆水。

冰冷的水在半空中凝成手腕粗的水柱,源源不斷被牽引着流到坑中。

宮梧桐正在将那虛幻的清心訣像是含着糖似的在口中翻滾,無意中瞥見那水龍,一時不查将清心訣直接給咬碎了。

水流……

明修詣沒察覺到宮梧桐的異樣,澆好了水,便催動木系靈力灌入合歡樹苗,一點點讓那樹在靈力的溫養下緩緩長大。

宮梧桐仰頭看着遮天蔽日已經開出蒲公英似的紅花,一邊滿意點頭一邊在掌心畫符。

一旁有個雲林境紮的葡萄架,因為合歡樹生長時掃了一下,将幾枝葡萄枝給掃下來了,明修詣踮着腳尖将木架催動長出幾根藤蔓,将葡萄枝重新架上去了。

宮梧桐的符還沒畫好,視線落在那藤蔓上,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似的,“嘶”了一聲。

藤蔓……

明修詣做好後,才洗了洗手,走到宮梧桐面前打算問問他師尊幾個不懂的心法。

夕陽已經暗下去,紅塵苑的燈幽幽亮起,照在池塘旁的宮梧桐身上。

明修詣走近,看到宮梧桐此時的模樣微微一愣。

燈下的宮梧桐,此時已是和明修詣差不多大的年紀,滿臉稚嫩茫然,似乎在發呆。

明修詣吃了一驚,俯視師尊有些不合禮數,他忙單膝跪地,急急道:“師尊這是……”

話還沒說完,明修詣就眼睜睜看着直勾勾盯着他的宮梧桐又變稚嫩了幾分。

明修詣:“???”

【注:輕舟去何疾,已到雲林境。——《入若耶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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