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縫縫補補

宮梧桐靜靜看了他一會,終于淡淡開口:“無情道?”

明修詣摸不準宮梧桐是什麽态度,遲疑一瞬才道:“是。”

宮梧桐滿臉寫着麻木,連語調都平穩得沒有半分起伏:“哦,你是在我的識海看到了什麽嗎?”

一提到這個,明修詣就一臉菜色,不堪回首,但他又不願對師尊說謊,只能含糊地點頭:“是……”

宮梧桐又問:“你看到了什麽?”

明修詣垂下頭幾乎都要找地縫鑽了:“師尊……能別問這個嗎?”

宮梧桐有些惡狠狠地想:“為什麽不問,憑什麽不問?!”

但明修詣像是被調戲的少女似的,好像他再多問幾句這人就能掩面奔逃跳河自盡以證清白,宮梧桐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看來你也不怎麽聰明。”

明修詣讷讷道:“師尊……”

宮梧桐冷淡道:“今日這一遭你還沒看清楚嗎?你若是在我識海所看到的是已定的天命,那麽就算你再想要改變,也逃脫不了。”

若那天命注定是明修詣會欺師滅祖對師尊不敬,那就算他現在改修了無情道也無濟于事。

明修詣有些着急了:“那弟子看到的,到底是未來的天命,還是幻境?”

宮梧桐抿唇沉默了半天,也沒有再想打趣他,如實相告:“我也不确定——你到底看到了什麽?”

明修詣咬牙糾結了半天,最後終于深吸一口氣,蚊子嗡嗡似的小聲開口:“我看到和師尊躺在榻上……”

宮梧桐:“……”

宮梧桐一愣,心想還有這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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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麽多年他多少也長點記性了,第一時間沒有狂喜,反而矜持地追問:“然後呢?在榻上幹嘛,喝茶?”

明修詣噎了一下,偏過頭低聲道:“大概……吧,我也沒看清。”

仔細想來,宮梧桐的性子一直都是那樣不說人話,若是真的在榻上喝茶,那些暧昧不清的話或許也解釋的清了。

明修詣這孩子都被吓到開始自欺欺人了。

“哦。”宮梧桐嫌棄地瞥了他一眼,“喝個茶你就能吓到去修無情道?出息呢?”

明修詣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行了。”宮梧桐一揮手,“不睡了,你趕緊回去修煉吧,這一天天的,腦子裏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麽呢?”

明修詣如蒙大赦,忙不疊跑了。

門被關上後,宮梧桐那氣定神閑的臉色一邊,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了榻裏邊,翻開枕頭将霜下客的玉牌拿了出來飛快進去。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宮梧桐剛進去就開始喋喋不休,根本不管霜下客到底在幹什麽。

好在霜下客剛剛講完一段話本,正在喝茶休息,見到宮梧桐過來,忙将玉牌其他人給送了出去。

他跑到宮梧桐身邊,像是一直抓耳撓腮想看後續的話本終于有了最新進展,激動得他眼睛都在發光。

“小聖尊,發生何事了?”

宮梧桐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眉頭緊皺,道:“那逆徒說要去修無情道。”

霜下客:“……”

霜下客一言難盡道:“明少尊嗎?”

“嗯。”

霜下客心想這明少尊大概真的和小聖尊八字相沖,真是招招往宮梧桐最不想的“尊師重道”上沖,一去不複還。

見宮梧桐一杯接一杯地喝茶,霜下客也不知要如何安慰,好一會突然靈光一閃,撫掌道:“小聖尊,其實修無情道也還不錯啊。”

宮梧桐将杯子放下,挑眉看他:“怎麽說?”

“這三界中的話本都大同小異,無論是師徒、師兄弟、還是宿敵,就算有一方修了無情道,但最後經過一番你虐我啊我虐你,那無情道總會破的。”

宮梧桐眸子輕輕一動。

“話本中的無情道,其實比琉璃還要脆,一下就破了。”霜下客十分有經驗,“上本書上那姓淩的劍尊不也是修了無情道,最後和魔君被翻紅浪一番,那無情道直接就破成粉末了。”

宮梧桐本來還有些蠢蠢欲動,但又仔細一想,瞥他:“可那只是話本啊,現實中還是有很多無情道修至大乘,無欲無求無情無感的。”

霜下客:“啊……”

宮梧桐道:“就比如我師尊,他無情道已修到至臻之境,有時候連我都按在地上毫不留情地打。”

霜下客:“……”

小聖尊你之所以被打,可能并非是無情道的緣故。

有個劍尊塵無瑕這個無情道修至大乘的先例,宮梧桐根本不想讓明修詣也去修無情道,主要也是因為寒冰靈種若是修了無情道,很容易就被那靈種給勾得破了道,百害而無一益。

宮梧桐和霜下客聊了一會,氣也消了大半,他從玉牌裏出來,瞥了一眼窗外。

越既望還在盡忠盡職地當誘餌,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師尊正在涮他玩。

宮梧桐揉了揉眉心,只覺得三個徒兒沒有一個讓他省心的。

越既望抱着膝蓋蹲在木框裏,百無聊賴地數地上的米玩,沒一會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飛了過來,低着頭啄米吃。

越既望眼瞳一縮,立刻掀開木框,劍意鋪天蓋地轟然落在啄米吃的麻雀上。

轟的一聲,還沒巴掌大的麻雀直接死無全屍。

宮梧桐懶洋洋地趴在窗棂上,支着下颌淡淡道:“你看清楚那是什麽了嗎你就出手?”

越既望其實什麽都沒感覺出來,他就是腿酸了想站起來活動活動,又怕師尊生氣所以找了個正當理由,但這話不能當着宮梧桐的面說。

他滿臉正色道:“我一見它就覺得頭暈眼花,它定有問題。”

宮梧桐啧啧稱奇,覺得越既望有時候倒是莫名的聰明。

越既望在外面蹲了一晚上,途中大半夜的來了五六只麻雀和千奇百怪的靈獸前來啄小米吃,就算越既望再傻,也猜出來了那麻雀和靈獸竟然真的有問題。

一大清早的,宮梧桐溜達着走到還蹲在地上滿身煞氣等麻雀的越既望旁邊,道:“手給我看看。”

他大概是放棄了僞裝清冷師尊,又換回了那花裏胡哨的裝扮,如願地掐了一朵豔紅芍藥插在了鬓發間,愈發顯得面容豔色無邊。

越既望将袖子撸起來,露出手臂上那似乎越來越深的紅痕來。

宮梧桐拿着小扇子随便點了一下:“徒兒,你知道自己的本命靈牌已經開始碎了嗎?”

越既望一愣,茫然道:“因為這個?”

“嗯。”宮梧桐道,“昨日那個瘋瘋癫癫的人應該也是怕死的,抽取人生機乃是違反天道,人數若是多了便會遭受天譴,而他卻很聰明,将人的魂魄封在了軀體上再抽取生機,這樣人不算死,卻也不算活着,連天道也蒙騙過去了。”

越既望皺眉道:“那要如何找到那人的本體?”

意識到那些靈獸就是那瘋子派來時,越既望曾抓過幾個想要順勢反追蹤回那人本體在何方,但靈獸要麽毫無意識,要麽就全都是沒開靈智的凡鳥,根本找不到任何線索。

越既望在外歷練一年多,還從未遇到過這種棘手的事。

宮梧桐淡淡道:“那人定還在明州,你随我去人多的地方溜達幾圈,他肯定會迫不及待出來取你性命。”

越既望對師尊有種盲目的信任,被當成誘餌使也不覺得哪裏有問題,他站了起來理了理被露水打濕的衣擺,道:“好。”

宮梧桐轉身就走,越既望忙跟了上去,見他似乎沒有要叫明修詣一起跟過去的打算,便開口問道:“不帶之之一起去嗎?”

“帶他去做什麽?”宮梧桐冷冷道,“讓他修自己的無情道去吧。”

越既望“豁”了一聲:“就他那對誰都心慈手軟,好像要普度衆生的性子,還想修無情道?”

宮梧桐說:“是吧。”

兩人把明修詣給數落了一頓,連個招呼都沒打便禦風離開了府宅。

明州人最多的便是中城了,宮梧桐還沒落地從空中俯瞰,就能直接瞧見那城中密密麻麻行走的人。

長街上一片熙熙攘攘,宮梧桐落地後帶上了珠簾面紗,搖着扇子走在人群中,東看看西摸摸,看起來就像是真的來玩的一樣。

越既望跟在後面當苦力,手臂上肩上挂了一堆師尊買的小玩意,手裏還捧着好幾袋子的美食蜜餞。

宮梧桐在街上溜達了半天,幾乎将每個攤位都逛了一遍,腰間的玉牌突然輕輕亮了亮。

他随手拂開,玉牌上顯出一行小字。

「明州中城,長街子醜」

宮梧桐眸子輕輕一暗,心想自己猜的果然沒錯。

他朝着身後抱了一堆東西的越既望勾了勾手指:“走。”

越既望忙不疊跑上前:“師尊,有……有發現什麽奇怪的人嗎?”

“沒有,是你小師叔神通廣大。”宮梧桐淡淡道,“等此事解決了,記得帶上禮物去蓮畫道謝一謝他。”

越既望不明所以,直到宮梧桐穿過好幾條街,停留在一條名喚「子醜巷」的街口。

在巷子最裏面,有一個粗糙針腳繡成的牌匾,上面歪歪扭扭幾個字。

「縫縫補補」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看着根本不像是正常鋪子。

越既望還在疑惑,就看到宮梧桐輕輕扣了扣門。

好半天,裏面傳來一聲低喃,仿佛是在哼着一首悲涼的曲調。

“縫縫補補,凄凄切切有情人。”

門吱呀一聲從裏打開,一個蓬頭垢面的腦袋怯怯地從門縫裏探出來,露出一張蒼白又困倦的臉。

“客,來縫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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