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殉劍之人

明修詣一怔:“魔劍?你從哪裏尋來的?”

越既望正要回答,喉中又嘔出了一口血。

睢相逢一邊往他嘴裏塞續命的靈丹一邊忍着怒氣道:“越十六,你簡直無藥可救!”

越既望朝他伸手,艱難道:“師弟,我覺得我還能再救一救。”

睢相逢氣得尖叫,罵他:“滾啊你!”

話雖如此,他還是抖着手不嫌髒污的将越既望嘴角的血草草擦了擦,又塞了幾顆靈丹過去。

睢相逢一向摳門,跟着宮梧桐學了這麽久的煉丹,哪怕随手就能煉出外界求都求不來的靈丹,卻依然摳得一粒都不肯賣,除非錢給夠。

“記着啊!”睢相逢怒道,“一棵靈丹五千靈石,你記得給錢,否則拿你的劍抵債!”

一向愛劍如命的越既望竟然毫不在意地一笑:“除了這把魔劍,其他劍你随便拿着去抵好了。”

睢相逢一愣,臉色有些難看地和明修詣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裏瞧出來了詫異。

好在越既望的傷也不致命,那一堆靈藥塞下去很快就好的七七八八了。

明修詣扶着他的肩膀讓他站穩,又将他上上下下看了看,輕輕松了一口氣。

越既望活蹦亂跳地握着那把魔劍炫耀給兩個師弟看,一點都沒有剛才虛弱地站都站不穩的慘狀。

睢相逢怒氣沖沖地把他拉到涼亭裏,一邊給他倒茶一邊數落他:“這魔劍你是從哪裏尋來的?老實交代,否則我就要告訴師尊了。”

越既望撫摸着自己的魔劍,正要喝茶視線落在那烏黑麻漆的毒茶,噎了一下,往明修詣旁邊挪了挪,尋求安全感,唯恐被他二師弟毒殺。

誰知道一向最寵人的明修詣笑着将茶往他面前推了推,淡淡道:“大師兄,喝吧。”

越既望:“……”

越既望抱着劍,妄圖偷偷摸摸地跑,明修詣擡手一揮,寒意萦繞整個涼亭,一聲撕裂虛空的聲響,亭子四邊猛地被凍成冰牆,阻擋住他所有的逃跑後路。

越既望只好坐了回去,将劍放在石桌上,老實交代:“前幾日三界有一場誅魔會,你們可知曉?”

明修詣将兩杯毒茶潑了,聞言挑眉:“南城那個?據說排場很大,抓了許多作惡多端的魔修魔物放置密林讓劍修追殺,所獵魔物多者為魁首。”

越既望拼命點頭:“嗯嗯!”

誅魔會上全是近些年三界的新起之秀,若是往常,明修詣和睢相逢也要去誅魔會上走一遭的,起碼去長長見識,認一認那些天之驕子。

只是好巧不巧,那誅魔會剛好和飛瓊秘境的時間撞上,明修詣兩人也便沒關注誅魔會。

沒想到越既望竟然偷偷去玩了。

睢相逢在一旁陰陽怪氣道:“哦,所以你就贏了這個破劍回來?”

“這哪是破劍啊?!”越既望着急道,“而且南城那麽多劍修聚集,我孤身一人不知道廢了多大勁才的了魁首,我是為師門争光啊!”

睢相逢氣得不輕,涼涼道:“你現在拿着這劍去找師尊,告訴他這是你贏來的,你看看師尊會不會覺得你替師門争了光?”

越既望不吭聲了。

明修詣在一旁看得不忍心,輕聲道:“南城那麽多修為高深之人,大師兄孤身一人就能獲得魁首,已是不錯了。”

越既望眼睛都亮了,道:“是吧是吧,我真的很不錯。”

明修詣:“……”

明修詣瞥他一眼,淡淡道:“但這魔劍不能留。”

越既望:“……”

越既望轉身就跑,拿着魔劍運轉靈力将面前的冰牆轟的砸破,風一樣就溜出去了。

睢相逢見他不思悔改,怒道:“之之,攔住他!”

明修詣不用他說,寒冰靈種已經四放,仿佛一根根冰線鋪天蓋地朝着越既望撲去,化為一個籠子将他大師兄的路全部封死。

那寒意漫天,卻沒有碰到院中的一花一草。

越既望被凍得一激靈,漆黑的眸中倏地閃現一抹赤紅,很快就消失了。

明修詣飛身而來,盡量心平氣和地和他解釋:“大師兄,這把劍有些古怪,靈力皆是魔息,正道修士若是用了魔族靈器,很容易魔息入經脈,心生心魔。”

越既望看了他好一會,抱着劍死死不撒手,他垂着眸難得放輕聲音,讷讷道:“可這把劍……是我的。”

明修詣眉頭一皺。

越既望現在的樣子有些奇怪,而且他這句話的意思并非是指“這把劍是我贏來的”,而仿佛被什麽操控了心神似的,全對這把魔劍從心底的占有欲。

睢相逢緊跟着趕到,冷冷道:“我記得你之前十分厭惡劍,因為過雲江那個大魔每月十六取你靈骨的血去溫養魔劍……”

他話沒說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渾身雞皮疙瘩瞬間立起,悚然看向越既望懷裏的魔劍。

那把劍……

分明就是當年越既望以半身血鑄成的劍!

睢相逢雙膝一軟,險些直接跪倒下去,被明修詣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劍……”

明明過了那麽多年,睢相逢回想起當年在魔族過雲江的經歷還是不自覺地雙腿發軟,他扶着明修詣,朝着越既望伸出手,輕聲道:“師兄,讓我看看那把劍。”

越既望對這把以他靈血鑄成的劍有種本能的占有欲,睢相逢提出這個要求他理智立刻就要拒絕,但他猶豫了一下,大概是對睢相逢和明修詣的信任占了上風,很快就将劍遞了過去。

睢相逢抖着手将劍接過來,仔仔細細用指腹去觸上面的花紋,終于确定這把劍就是當年在魔族以越既望靈血鑄成的劍。

怪不得越既望對這把劍這麽癡迷。

當年只差殉劍最後一步就能煉出那把舉世無雙的靈劍,但宮梧桐不知給了那大魔什麽,竟然讓他主動放棄了越既望,還被當成爐鼎讓了出去。

睢相逢當年和越既望在同一處關着,清楚記得那把劍的紋樣。

這把劍上面的紋樣和每一處凹槽,皆是由越既望的靈血鑄造而成,指腹輕輕一抹,那漆黑的劍驟然閃現一抹血光,張牙舞爪地遍布整個劍身。

睢相逢手一抖,劍直接從他手中掉落,哐的一聲砸落在地上。

他眼眶通紅,手抖得不成樣子,沒一會眼淚就緩緩落了下來。

四下安靜,誰都沒有說話。

越既望站在一片冰雪中安靜看過來,似乎不明白睢相逢為什麽哭。

睢相逢跨過那把劍,緩步走上前,擡手抓住越既望的衣襟,仰着頭看他,臉上淚痕未幹,語調帶着些喑啞。

“師兄。”他近乎乞求地說,“我們不要這把劍了,好嗎?”

越既望眉頭緊皺,滿臉不情願。

睢相逢因為自幼試毒,身高自從十七歲就不再長了,和越既望他們站在一起時都要微微仰着頭才可以。

他拽着越既望的衣襟晃了晃,像是在哄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輕聲道:“好不好?”

越既望對上他的視線,不高興地說:“可那是我……”

睢相逢還是問他:“好不好?”

越既望噎了一下,視線依依不舍地在地上的魔劍上看了好久,又看了看眼睛發紅的睢相逢,好半天才哼唧着說:“行吧,不要就不要,我還能再找到一把更好的。”

睢相逢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将越既望的衣襟松開,變臉似的嫌棄踹了他膝蓋一腳,擦了擦臉上的淚,沒好氣道:“算我求求你了,你就是個惹事精,無論去哪裏都能惹出一堆麻煩事出來,以後少出宗吧。”

越既望不滿道:“我在這次誅魔會可是出盡了風頭,你知道外面的人怎麽叫我嗎?誅魔大師!就是我了。”

睢相逢翻了個白眼。

明修詣在一旁安安靜靜看着,沒忍住也輕笑了一聲,他将地上的魔劍撿起來,打算找個地方封起來。

越既望自從答應了不要那魔劍,之後一眼都沒有瞧過。

這件事算是定了,三人正要去推牌九壓壓驚,一旁被冰堵住的月洞門突然傳來一聲破碎聲,接着宮梧桐面無表情出現在門口,視線冷冷看着三人。

越既望沾染了一身魔息還沒散,見到宮梧桐莫名心虛,躲在師弟後面對着師尊行禮。

“師尊。”

宮梧桐大概是察覺到偏院的魔息匆匆而來,松松垮垮披着紫色外袍,長發都未束,幾乎要拖地了,他視線在三人身上轉了轉,最後落在明修詣懷裏的魔劍上。

見到那把劍,宮梧桐瞳孔倏地一縮,擡手一招就将魔劍招到手上。

他臉色前所未有的陰沉,其中還夾雜着些許散不去的驚恐,連握劍的手都在發抖。

睢相逢慣會看師尊臉色,一看他這個神情,立刻拉着師兄師弟跪下來請罪。

無論發生什麽,反正先跪下請罪準是沒錯的。

沉默半天,宮梧桐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有些抖,像是在強裝鎮定似的。

“這把劍……是從哪裏來的?”

越既望垂頭喪氣地屈膝蹭到前面,一人做事一人當:“是弟子……在南城贏來的。”

宮梧桐的手輕輕一顫,他矮下身,伸手扶起越既望垂着的腦袋,漂亮的異瞳直直看向那雙已經帶着魔息的黑瞳裏。

“傻孩子。”宮梧桐臉上浮現了個笑容,但越既望卻感覺他像是在哭似的,“你拿這把劍做什麽啊?”

越既望猶豫了一下,他不想看宮梧桐露出這種好像對什麽絕望又無奈的神情,再三保證道:“我、我沒想要這把劍,這把劍不好,我不要了。”

宮梧桐擡手輕輕撫着越既望臉頰上的劍形紅印——那裏本來被宮梧桐的弟子契所遮掩住,尋常時候幾乎瞧不出來是殉劍的印記,而這次不知是不是和魔劍的接觸,劍形痕跡竟然緩緩從弟子契上泛了出來,像是活物一樣慢慢吞噬契紋。

宮梧桐不可自制地想:“天命不可違。”

天命終歸是不可違背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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