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單九!”

一聲喊出去, 單九已?經沒影了。徒留下沈錦繡與小孩兒四目交接。

沈錦繡尴尬地看了半天,然?後一臉的恍然?大悟:“你叫子禦?”

魔主大人眨了眨眼?睛,點頭。

“什麽?子禦?姓什麽??”

“周。”

“哦, ”沈錦繡沒有太多獨自帶孩子的經驗, 曾經帶過,但那也是五百年前, “你乖乖坐着。”

小孩兒兩手攥在一起, 胖胳膊規規矩矩地放在身前, 一幅乖巧聽話的小模樣。見這位帶隊的師伯已?經低頭專注地看起書籍。雖說不?知她看得什麽?書, 但眉頭緊鎖, 顯然?是十?分認真。

魔主大人默默起身走到窗邊, 掀開車窗簾子向外看去。

此時獸車已?經越過半山腰,花草樹木飛速從眼?角劃過, 放眼?望去一片薄霧蒙蒙。

周輯皺起眉頭,這陰山不?僅僅沒靈氣?這麽?簡單。獸車一進入山谷, 他便已?經感受到一股陰冷的氣?息如附骨之疽纏繞在身上?。只是車上?的人沒表示,也确實沒感覺到有什麽?危險靠近, 魔主大人便沒有多加關注。不?過單九突然?間離開, 總歸是讓人覺得奇怪。

胖嘟嘟的小孩兒巴在車窗沿上?, 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車外。沈錦繡看書之餘分出心思瞥過去一眼?,見小孩兒天真好奇的模樣,複又低頭繼續看起手中之書。

馬車吱呀吱呀地繼續行進,恍惚之中,進入了一團迷霧。

陰山之上?濃霧乍起,瞬間就迷了視線。不?知不?覺之中,拉車的靈獸發出驚恐的嘶鳴,獸車也停在原地不?動了。百裏家族的人還未下車, 後面的馬車已?經傳來驚呼聲。沒感覺到絲毫鬼氣?或者妖氣?,沈錦繡啪地一聲合上?書籍,給小孩兒身上?施了一道護身術便起身往車外走:“在這待着。”

下了車方發現,幾輛獸車已?經被濃霧掩蓋。

靈獸們不?前行了,焦灼地在原地踏着蹄子轉圈。天衍宗此次派出來支援的弟子們仿佛陷入幻境,抽出腰間佩劍正圍着獸車亂砍一氣?。只剩白珏和華裳裳兩人拉不?住其他人,無助地看着她。

百裏家族的人沒有下車,只幾個人掀了車簾子正一臉擔憂地看着這番異象。

顯然?,這并非第一次遇到這等怪事,百裏家族的人對這等情形早已?習以為常。反倒是百裏家主命手下抽下腰間的香囊。從裏頭取出一只白玉小瓶子。那管事的拔了瓶塞,将瓶子伸到附近幾人的鼻下晃了一晃,正吱哇亂叫,抽劍砍人的弟子們一個個如夢初醒。

“怎麽?回事?”沈錦繡到不?至于被這點濃霧迷住,“這山上?是有什麽?東西?”

“并非山上?有東西。”百裏家主見沈錦繡下車,于是也親自下了車,“自古以來,陰山之上?就有天然?的迷陣和屏障。似乎是地勢和山脈天然?行成的陣法?。不?僅隔絕外界的靈氣?,修為低或者心境不?夠平穩之人進入陰山,都會迷失方向,陷入幻境。”

這話一落地,清醒過來的弟子們面紅耳赤,羞愧不?已?。

沈錦繡冷淡地掃了一圈弟子,倒也沒出言斥責,只是淡淡地問道:“可有破解之法??”

百裏家族的人既然?離開嶺南一代,自然?不?會就這樣困在陰山上?。

事實上?,這等天然?迷陣并非每一次跨過陰山都會撞上?,十?次也就五六次。大多數情況下,只要不?是特?別?倒黴撞上?異獸或厲鬼,只需等在原地,靜待迷霧散去便是。不?過陰山上?怪異的事情多,說兇險也确實兇險。即使是原地等待,也需要打起精神?提防古怪的事情找上?身。

天衍宗諸位聽聞此話,頓時也放下心來。

“都回獸車裏去,”要真論?打打殺殺,天衍宗的弟子沒在怕的,“等霧散了再走。”

一聲令下,沈錦繡便折回馬車。只是方一掀開車簾才發覺不?對。護身術并未被觸動,而?本該乖乖在車廂裏呆着的小奶娃卻不?見了。車廂一眼?能看到底,車廂裏沒有,馬車外面也沒有。那孩子就仿佛人間蒸發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錦繡臉色大變,瞬間放開神?識。然?而?她的神?識就仿佛被攔腰切斷,阻隔在了這幾輛馬車的方寸之中。

完了,小九的徒弟丢了。她驟然?沖到百裏家的馬車前,百裏家主也白了臉:“山裏有吃孩子魂魄的精魅,別?恍惚之中,那孩子被精魅喊走魂魄。你們可有人在山中喚過他的名字?”

百裏家主心裏一咯噔,“濃霧未散之前,獸車走出不?去。就算要抓那精魅,也得濃霧散了以後才行。是我等的過錯,應該事先與各位說好,倒是匆忙之中忘了交代。這山中有精魅,白毛,形似猿猴,生得一張人類的嘴,能學親近之人聲音喚人名字。來無影,去無蹤,迷障,迷陣,甚至結界都攔不?住它?。爾等進山千萬不?能呼喚友人姓名,否則被極有可能被精魅喊走。”

沈錦繡想?到自己無意識之中叫了孩子的名字,頓時一股寒氣?湧上?心頭。

與此同時,追着紅影離開的單九來到了山崖頂端。濃霧彌漫之下,單九的腳其實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半只腳伸出懸崖邊緣,稍有不?慎就會墜落山崖。她雙目沉靜地注視着飄在半空之中的紅衣女子,下面是萬丈深淵。山頂的罡風吹拂的單九發絲與衣袂翻飛。

在她正對面的紅衣女子臻首娥眉,沖着單九扶袖溫婉一笑。她身形輕盈而?鬼魅,濃霧濃到化?不?開,更襯托女子肌膚蒼白如雪。她睜着一雙潋滟的桃花眼?,右邊眼?角一點紅色朱砂痣。如此面熟,與那日夜裏前去落花院懇求單九救命的百裏夫人一模一樣。

只是面孔雖然?一樣,但神?情有着很大的差別?。百裏夫人弱柳扶風,看人之時眼?神?游移而?嬌怯。此女子雖然?面孔慘白,注視他人時目光卻十?分溫柔和煦。

若是用花來表示,百裏夫人是一朵羞怯的白蓮,而?此女子更像一株文雅的白菊。

她懸在萬丈深淵之上?靜靜地凝視了單九許久,忽然?閃身到單九身後。兩手搭住單九的肩,驟然?往下一推。單九也沒掙紮,或許沒感受到女子的惡意和業障,她直勾勾盯着紅衣女人順風而?下。

這深淵的風冰涼而?狂暴,單九陷入風中,意識陷入黑暗。

許久之後,單九驟然?睜開眼?睛坐起身,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紅彤彤的廂房之中。低頭看,身上?正穿着鮮紅的嫁衣,蓋頭沒蓋上?,掉落在腳邊。她手裏握着一柄玉如意,腳上?似乎綁了一根金鏈子。

單九動了動腳踝,确實是一根金鏈子,鎖住了她的腳踝。

目光順着金鏈子的源頭看過去,那鏈子穿過桌椅,綁在了一個屏風的底座上?。單九腳啪地一動,金鏈子嘩啦一聲響,沒斷。她剛要起身看看這鏈子到底什麽?材質,就聽到門吱呀一聲響。一個高大的身影在仆從的牽引下,邁着長腿走了進來。

微微擡眸,四目交接,單九詫異地揚起了眉頭。

這男人一身鮮紅的新郎袍子,玉冠烏發,眉如墨畫,面目極美。身量高挑而?俊逸,比前方牽着他的仆從高至少一個頭。而?這張臉單九也認得——小徒弟他親爹。

目光交錯的瞬間,這新郎模樣的男人仿佛瞎了一般,一點反應沒有。連走動也顯得幾分阻滞,仿佛沒有意識。前方帶路的仆從面孔緩緩轉過來,是一張仿佛紙人的臉。白的底上?鮮紅的大嘴咧到耳根,一雙細長的眼?睛彎彎,像兩柄倒放着的鐮刀。

他在注意到單九醒來之後,瞬間咧開大嘴撲向她。

單九一道術法?打過去,定住了突然?兇悍的紙人臉。迅速将一切恢複成沒醒來的模樣,那被定住的紙人臉才從半空中落下來。疑惑地歪了歪腦袋,見一切如舊,以為是幻覺。他腳下一陣飄,鮮紅的衣擺之下腳下是沒有腿的,只有一雙類似于獸爪的兩只腳,噠噠地沖到單九的身邊來。

紙糊的臉貼到了單九的臉上?,鐮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單九。

那腥臭的味道從她嘴裏冒出來,撲在單九的臉頰上?。單九眼?睑低垂,眼?睫覆蓋着眸子,一動不?動。

他足足貼了一炷香,确定單九根本沒動,才疑惑地移開。

紗窗之外,紅彤彤一片。廊下傳來一陣腳步聲,隐隐綽綽的影子倒影在紗窗上?,顯得極為陰森。慢慢的,廊下沾滿了人,排成了兩排靜靜地守候在門外。這附近似乎有什麽?東西被驚醒了。廊下的紅燈籠搖搖晃晃,風裏傳來铛铛幾聲敲鑼的響動。那用一根繩子牽住新郎的紙糊臉解開屏風底座上?的金鏈子,裂開的嘴裏發出尖細的聲音:“吉時已?到,新郎新娘拜堂成親。”

話音一落,一直僵直站在原地的新郎似乎動了一下。

但在紙糊臉看過去的瞬間,目光呆滞。

“新娘子,起。”

單九握緊了玉如意一幅幽魂的姿态,在紙糊臉的指引下站起身。

那紙糊臉左手握着金鏈子,右手握着綁新郎的紅繩子。蹦蹦跳跳地走到前方,門下驟然?刮起一陣飓風,吹得所有門窗啪啪地打開。他卻半點不?以為意,跳到最前方,嘻嘻一笑。尖細的嗓音仿佛被掐了脖子的鴨子,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極為詭異:“新郎新娘快出來,吉時已?到,拜堂成親。”

單九慢慢地擡起腳,走到了新郎的身邊。

待到那紙糊臉一甩手中的繩索,兩人才僵硬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等跨出了喜房,單九才發現,這是一棟非常大的莊園。此時莊園各處張燈結彩,所有的人身上?都穿着鮮紅的衣裳。或是侍女打扮,或是侍從打扮,每個人臉上?都帶着一張紙糊面具。細看下來,莊園游蕩的這些人衣擺下面,都沒有腿。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只能靜觀其變。

那紙糊臉帶着她和疑似徒兒他爹的美男子穿過內院,走過花園,直達前庭。而?此時此刻的前庭賓客滿門,熱鬧非凡。正對着臺階的廳堂之上?端坐着一對中年人模樣的紙糊人。朱砂畫出來的鮮紅大嘴向上?翹着,彎彎的鐮刀眼?睛裏黑洞洞的,乍一看是歡喜,再一看格外陰森。

仆從牽着兩人進了廳堂,地上?擺着兩個蒲團。

“跪。”一旁一個嬷嬷模樣的紙糊人站出來,脖子裏發出尖嘯一般的聲音。

單九毫無負擔地跪下去,倒是她身邊的徒兒他爹僵直地站着。

于是那嬷嬷又叫了一聲:“跪。”

徒兒他爹才仿佛年久失修的木偶人一般,僵硬地跪了下去。

這荒唐的婚事流程走得非常之快,仿佛就為了趕着洞房。兩人剛一跪下,嬷嬷扯着嗓子就開始唱禮:“天地可鑒,今時今日,這一對新人将在母神?娘娘的祝福下,喜結連理。”

“一拜天地。”

魔主大人眼?角餘光瞥到身邊女人一臉癡呆,毫無負擔地拜下去,面無表情之面具下其實牙都快咬斷了。他心裏正惱火呢,莫名其妙地被綁來這裏,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新郎。單九這女人不?是化?神?期大能麽??這點情況都繃不?住?腦子被精魅給吃了?

廊下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私下裏寂靜無聲。越發安靜的氛圍,後背的視線便尤為的如芒在背。

“一拜天地。”那紙糊嬷嬷又喊了一聲。

心裏再惱火,魔主大人面上?卻只能裝得一臉癡呆地拜下去。

“二拜高堂。”

眼?睜睜看着單九站起身,跪朝紙糊夫婦的方向拜下去,魔主大人都忍不?住想?尥蹶子。背後的目光虎視眈眈,他垂下眼?簾遮住眼?裏的幽光,又拜了下去。

“夫妻對拜。”

最後一禮喊完,跪着的兩人跪了半天才在仆從的疑惑下慢吞吞地爬起來,再面對面地跪下去。

兩人拜下去的瞬間,紙糊的桌子上?一張紅色的庚帖發出一道微弱的金光。金光一閃而?逝,只剩下兩個合婚的名字——單九,周子禦。

然?而?兩人根本沒機會發現,嬷嬷一宣布禮成,他們便被沖上?來的紙糊人給急匆匆扛着送去了洞房。

作者有話要說:  糊裏糊塗地結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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