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抓住了(就要縱身朝着水中跳——...)
“你指什麽?”岑藍順着五鴛指的方向看向一片平靜的水面, 片刻之後恍然。
她跑到水邊上朝着池中看,喜形于色道,“他剛才在對吧!”
“他去哪了?!”岑藍正要散開神識去水中搜尋, 五鴛在她身後按住她的肩膀,“仙子, 你且随我來。”
岑藍本是急着尋姜嘯, 但五鴛的神色十分的凝重,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岑藍稍稍冷靜了一些。
四百多年了, 确實倒也不急在這一時, 姜嘯若是剛才看到了她卻沒有出來相認……岑藍不願意多想, 卻終究還是不能光顧着自己的情緒。
當年的那些愛恨仇怨, 姜嘯終究是為她親手誅殺了自己的母親,他唯一來得及從血池蘊生的族人。
覺醒血脈之後, 印在血脈之中的同族親近,幾乎是無可違逆的, 他覺醒之後能夠對同族下手, 必然也是背負着岑藍難以想象的罪惡感。
天雷之下灰飛煙滅了一遭, 被她那般砍殺過, 又時隔了四百年, 岑藍始終堅信自己後來給他帶在身上的陰陽拘魂佩, 還有那共擔天雷的法衣,能夠在天雷之下保他一縷純魂。
再由提前交代好的五鴛将他帶回焦山, 溫養魂靈, 沖虛池中洗淨污濁血脈, 才能重獲新生。
可她機關算盡,卻并沒有将姜嘯的感覺和意願算在其中。
誠然一切都是逼不得已, 可四百多年來,岑藍不是沒有想過,若是她當時不是滿心仇恨怨怼,不是滿心的戒備和自封,她若是能夠坦陳地和姜嘯說明一切,姜嘯定然也會配合她。
這麽多年,他有沒有怨過恨過自己,岑藍其實沒有把握。
因此她在水邊遲疑了片刻,就同五鴛離開,去了他主殿。
兩個人進入殿內,五鴛拉着岑藍坐在桌邊,“仙子,在天界這些年可好?”
他與岑藍是舊識,自然最關心的就是岑藍好與不好。
不過提起天界好不好,岑藍還真是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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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天界不是任何人想象出來的天界。
她略微遲疑了一下,不能洩露天機,便只說,“一切安好。”
“天界是何種模樣?”五鴛看着岑藍渾身上下的改變,肯定道,“仙子如今看來明媚非常,想來天界定然是很好。”
岑藍不能多說什麽,她能說之所以天梯的脫凡階斷了,是前人飛升之後強沖下來砍的麽,她自然不能說。
至于好不好……日日夜夜不停的工作,确實也沒有時間想什麽私人狹小的愛恨。在矯正了世界的走向,看着欣欣向榮的世界運轉更疊,那時候的滿足感也确實能夠治愈一切創傷。
當你站在坑底,你看到的天空,只有那一塊,你得道的一切都有限且讓你無法滿足。可當你能影響一個世界的走向,你站在巅峰,你看到三千世界,你看到生死輪或看到因果循環,你自然和從前的心境完全不同。
可這些都不為外人道,因此岑藍只是笑着搖頭,一臉的高深莫測,說道,“我此次下界,你亦不得對任何人提起,前塵往事早已過去,我并不打算再與從前有什麽牽扯,也不會回雙極門。”
五鴛也不是不識趣的,再者說他是凡物借仙物入道,能夠修成地仙已經是極限,根本就飛升不了。所以他好奇歸好奇,不知道也沒什麽關系,自然就不再問了。
“那仙子此次下界……”五鴛神色變得有些感嘆,“是專程為那位而來?”
岑藍不隐瞞,“是,所以你與我說說他如今是什麽情況。”
五鴛看着岑藍,嘆道,“我只以為仙子當年毅然踏着他飛升而去,給他留下一線生機,不過是因為他的犧牲。”
“如今看來,仙子與我一樣,堕入了情劫之中。”五鴛說,“可他現如今和從前有所不同,我也弄不清他到底還是不是從前的他。”
“怎麽說?”岑藍皺眉問,“難道他不記得我了?!”
這倒也并不難解釋,當初天雷之下,能保住姜嘯一縷純魂已經是萬分艱難,魂魄不全因此記憶喪失,也沒什麽不對。
“不記得也無礙的,”岑藍笑了下說,“我再讓他重新認識我便是。”
五鴛卻搖頭,頭頂發冠一如既往華麗的翎羽随着他的動作輕柔擺動。
“關鍵是連我也不知他是否失去了記憶,”五鴛說,“二百多年前,他終于在沖虛池中清洗掉了所有的污孽,我以仙蓮蓮子為他重塑真身,他初生本該如孩童歡快靈動,可他卻終日癡癡呆坐。我以為他神智不全,為他溫養多年,他總算是會開口說話了,可自他重塑身體這二百多年,他卻只同我說過一句話。”
岑藍:“……什麽話?”
“他說他想住在水底。”五鴛說,“我想着蓮子塑身喜水也不奇怪,所以允了他在水下開了須彌小境,但自那之後,他就經年呆在水下。”
五鴛說,“我與他交流都是朝水裏扔東西,修煉功法亦是留影石留好了影扔進去,他如今修煉成什麽境界,我根本不知。”
“我甚至連他的樣貌生成什麽樣都不知道,他前些年時常出去歷練,但有一次歷練回來滿頭是血……”
五鴛看了岑藍一眼,“不知遇見了何等兇煞的邪物,傷得面目全非,我欲接近他為他診治,他抵死不願,我便只好将傷藥扔在池水中。”
五鴛說,“我不知道他是否治愈完好,如今是什麽模樣。我只時常能夠感覺到這山中大陣被改動,想來是他自學所改,還有山上多出的受傷鳥雀,應也是他所救。”
“但我足有五年未曾與他照面,他不歷練之時,便終日泡在池水之中,性子實在怪誕難懂。”
岑藍聽得沉默,五鴛中肯道,“仙子,當年他只餘一縷純魂,身體亦是重塑,他如今怕已不是牽動仙子情腸的那人了,仙子還執意要與他相見相認嗎?”
岑藍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但……終究要試一試。”
岑藍笑着說,“說來我一生對任何人都問心無愧,唯獨利用他騙他繁多,我雖不愧疚,”岑藍頓了頓接着說,“但這麽多年也未曾放下,既然回來了,自然更不可能輕易放下。”
五鴛嘆息一聲,想到了自己的鴦鳥,她已經不記得轉世輪回了多少次,卻也是放不下,他的鴦鳥也還是不喜歡他。
情之一字,實在難解。
“既然仙子心有計較,那我便親自去池中抓他出來,”五鴛說,“就算他性情不定,但終歸在我焦山這麽多年,不至于不賣我一點薄面。”
他說着便要起身,岑藍卻制止他,“不用不用,我自己去找他。”
岑藍說,“這些年多虧你照顧他,否則就算我回來,又何處去尋故人呢。”
“仙子不必說這樣的話,若沒有當日仙子所贈的法器,我的鴦鳥如今還要世世投受盡苦楚的人家呢。”
五鴛說,“該是我謝謝仙子,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也就只有仙子能夠在鬼王那裏換出兩份薄面,否則我早因插手輪回之事,被鬼王處置了。”
岑藍擺手,“別說了,我也是為了要你照看姜嘯,這算不得人情。”
“我不與你說了,我去看看姜嘯。”岑藍說着便起身,她直接走到池邊的水榭,在欄杆上坐下,朝着水中看。
她并沒有直接進入池中,她甚至還沒有想好要用怎樣的态度面對姜嘯。
他會變成什麽樣,還記不記得自己,要怎麽……才能讨他的歡心。
這些都是岑藍從前不曾想過的。
她滿心仇怨的那些年,根本無心情愛,得知自己動情亦是在生死關頭,那時候她也不可能因為情愛去改變什麽抉擇。
但現如今她經歷許多,也更确認了自己的感情。她甚至還學了怎樣去愛一個人,自然是不到逼不得已,不能再用之前那些下作手段。
岑藍心中這樣想着真麻煩,面上卻是帶着笑意的,她耐心十足地坐在水邊,時不時的将鞋尖朝着水中點一下,等着姜嘯出來。
真的回來了,倒也不如從前那般沒日沒夜工作的時候着急,在這個世界中,在影響世界的氣運之子走向正軌之前,她都不會離開。
至于那個紅宮神君,仙界出名的老油條了,就是那種你看着他忙了很久,很驚天動地,實則沒幹什麽的老東西。
他比自己還會拖延時間回天界,根本不用岑藍操心。
她就在這裏守着,她就不信姜嘯一直不出來。
同時她也在想着要是姜嘯真的忘了她了,他們要怎樣重新開始……
姜嘯确實知道岑藍就在外面,他沉在水底,透過光影迷離的水看着她,像看着自己迷離的夢。
一如這四百多年,他無論是一縷純魂,還是一個重塑身體的人,都不曾停止過的幻想和思念。
近鄉情怯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境,他甚至不敢沖出水面去打破這寂靜的窺探,還有通過這水下世界看到的随着水波扭曲的她的身影。
在姜嘯眼裏,她一點都沒有變,她還是她,一樣的只是看着就讓他意亂情迷。
可兩個人之間橫亘了那麽多的怨憎仇恨,還有四百多年漫長的光陰,他們之間還剩下什麽呢?
姜嘯連癡心妄想,都不覺得岑藍回來是為了他。
這山中的天色漸漸暗下來,水榭當中的靈珠亮起,映襯在這池水之中,如同星河中的一顆顆繁星,随着水面波紋輕輕晃動,閃爍不停。
岑藍屁股都坐麻了,她這些年身懷靈力的時間不多,一時間有了,也不習慣再似從前那般随時調用來循環令自己舒适。
她這會不光屁股麻,還覺得有點冷,而她下意識的反應不是運轉靈力去讓自己暖起來,而是添衣服。
于是她起身朝着五鴛的主殿方向走,出了水榭走到一半,才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能力,以及她不是在低靈力世界了。
因此岑藍又閃身往回走,身形竟然融入風中,肉眼無法分辨。
然後就這麽猝不及防的,她看到了穿着一身黑色,戴着黑色面具,渾身濕漉滴水地站在水榭廊下的人,就站在剛剛她坐着那個地方。
他身上水珠滴滴答答,面朝着她方才朝着的水池方向,沒有出聲也沒動,周身卻彌漫着無聲無盡的,能夠将整個水榭都淹沒一般的悲傷。
是夢嗎?
又是夢嗎……她為什麽不見了。
岑藍微微張嘴,卻已經失聲,她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姜嘯。
可她顯形還未等邁動腳步,姜嘯猛地察覺到了她,足尖在水榭的欄杆上一點,就要縱身朝着水中跳――
岑藍的身體比腦子反應還快,在她自己反應過來之前,已經閃身到欄杆邊上,抓住了姜嘯濕淋淋的手臂。
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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