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玲珑靜靜地盯着腳前地面,小身子微微晃動,欲言又止了好半晌都沒說話。

郜世修低嘆一聲。

到底還是個孩子。有些事情,怕是得了親生父母的殷切叮囑,所以她也不敢妄下決定。

“我并非想逼迫你說出私隐。如果我想強迫你說,大可以在剛遇到你的時候就逼問。”郜世修難得地主動開口解釋,“只是有些事情,你不與我坦誠相告,我怕無法護你周全。”

又過了很久,玲珑方才輕聲開了口。

“那香氣,那香氣是不吉利的。”她用很低的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說:“聞到的人,許是能病症好起來,許是正常的人會精神錯亂。有別的味道把它打散,不那麽濃郁的時候,就沒事了。”

她語氣慌亂,說話前後有些颠倒,帶着顯而易見的緊張和害怕,“我娘說了,不能讓人單獨聞到這種香氣。萬一不小心害了人,那可真是麻煩。”

郜世修擡眸望了她一眼,問:“怎樣治愈人?怎樣傷到人?”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很小時候的事情了,那時候我根本不記事,我娘和我爹告訴我一些。後來我一直戴着茶包,每天更換,就沒發生過這種事。”

玲珑說着,努力回憶,把自己知道的零零散散拼接起來講給七叔叔聽。

小時候沒斷奶的時候就罷了,有奶香遮掩着還不明顯。後來她一多兩歲的時候,有人抱了她,身體的不适會減輕甚至于消失。

比如哥哥本來生了病,她卻非要哥哥一起玩,結果哥哥還沒吃藥就好了。還有,伺候她的一個丫鬟原本耳朵有些不太好,誰知後來聽力慢慢恢複。再譬如有位夫人原本病重卧床不起。她在對方家裏做客的時候,趁着家跑到對方病床上玩。後來對方居然奇異地慢慢好轉,甚至于能下床走動了……

諸如此類的事情有許多。

這些她都能知道是哪一家的哪一個人。父母親都明明白白告訴了她,所以十分可信。

一件兩件就罷了。慢慢多起來後,她的父母開始察覺出端倪,緊張起來,開始準備茶包遮掩氣味。

幸好氣味遮掩住後這樣的事情沒再發生。想來是那香氣純正了才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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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正常人抱着我精神開始出問題的。”玲珑說:“只不過爹爹娘親說,我這個是害了人的,就不告訴我具體是誰了。”

郜世修默默聽着,慢慢地眉心緊擰。

他更傾向于相信,小姑娘的體香有治愈功效,并不會害人。

只是這特點容易招來禍端,很容易讓人盯上她,讓她成為可以利用的工具,所以她的父母親不敢讓她的這個特點外露,小心呵護着她,還用一些莫須有的假話來吓她,讓她正常成長,免于被人發現。

郜世修暫時不打算告訴她實情。只道:“往後你需要小心。換衣穿衣自己來,莫要讓人發現這件事。”

玲珑點點頭。忽地想到一件事,複又緊張起來。

“可是我往後要住到秋棠院去了。”她說:“夫人讓我住到她那裏。她若是發現了,怎麽辦?還有傅公子……”她絞着手指,“他也發現了些端倪。”

“傅清言?”郜世修仔細問過當時情形,“傅清言那邊不用在意。他只是約莫知道點,不知曉其中利害關系,倒也無妨。況且傅清言此人素來重諾,既是答應了你,應當可以相信。”

較為難辦的是貼身伺候的人。

一旦有人近身伺候玲珑,很容易發現她的特點。

“這些你無需擔心,交與我來處理。”郜世修看看天色,實在耽擱不得了,邊往外走着邊說:“兩日之內,我為你解決此事。這兩天你小心着點。”

·

玲珑回到秋棠院的時候,剛進院門,鄭媽媽就迎了上來。

“小姐。”鄭媽媽滿臉含笑地說:“夫人讓人收拾了西跨院出來,你瞧瞧喜歡嗎。”

秋棠院的東西廂房是原本穆承辂和穆承琳的住處。

傅氏考慮過後,沒有讓她住在這兩處地方,而是把緊挨着的西跨院收拾出來給玲珑住。一來免得去見玲珑的時候睹物思人,二來,這姑娘乖巧得很,她也想給她個更寬敞的地方住。

雖然大太太給玲珑選好了住處,可她更希望玲珑跟她在一起。

玲珑沒料到自己離開這會兒就有了自己的小院子,開心地跑過去,左看右看。

她正聽鄭媽媽說哪個屋子是卧房、哪個屋子是書房,丫鬟紅霜走了過來,禀道:“小姐,二小姐來了,說是來給您賠禮道歉。今天中午的事情是她不對。她已經去給三小姐道過歉了,現下來尋您,希望您能諒解。”

玲珑不喜歡這位穆家二小姐。

至于對方提起來的那件事,更是讓玲珑惱火的不行。

剛才吃飯的時候,二太太陸氏身子不适沒過去。大太太蔣氏一并照顧着二房的孩子們,還說,喜歡什麽只管講,又特意問了二房的小姐們喜歡吃什麽。

雙生姐妹倆叽叽喳喳把自己喜歡吃的講了。

這位二小姐穆少媛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說什麽都可以,低眉順目地不多話。可是等到了宴席開始後,她的眼睛卻時常瞄着松鼠魚。

穆少宜喜歡吃松鼠魚,府裏的人都知道。所以這菜一上來就擱在了穆少宜跟前不遠的地方。丫鬟布菜時時常給她添一些。

那位姓袁的老姨娘原本跟在侯爺身邊伺候着,不知什麽時候到了女眷的桌子旁邊,站了會兒,問:“二小姐不是喜歡松鼠魚嗎?怎的沒讓人給你夾一些。”

穆少媛有些慌張地站起來,搖頭連聲說沒有。

袁老姨娘道:“我明明記得你喜歡這個。上次你生辰的時候,我問你加什麽菜,你只要了一個,就是這種。”

穆少媛咬着嘴唇不言語。

恰好丫鬟給穆少宜夾了一塊魚肚子,袁老姨娘輕聲呵斥了幾句:“一個個的做事不得力,竟然不顧主子喜歡什麽,問都不問二小姐一聲。三小姐也是。雖然你喜歡這個,也不能獨自占了去。”

穆少宜氣不過,“什麽我占了?她不說誰知道啊!她自己不說愛吃,到頭來反倒成了我的錯?”

袁老姨娘低眉順眼地道:“三小姐誤會了。婢子沒指責您什麽。就是說丫鬟們做事不好。”

穆少宜惱得把筷子撂到了桌子上,“你剛才明明就說我了!大家都聽見了!”

彼時男人們興致上來在行酒令,蔣氏有話要和傅氏說,婆媳兩個出屋去了不在這兒。

至于丫鬟們……

現下布菜的都是木樨院裏跟在侯爺身邊伺候的。而袁老姨娘是伺候了侯爺幾十年的老人,木樨院上上下下的仆從裏,沒有丫鬟婆子敢頂撞她。

一時間,沒人來幫穆少宜。

玲珑喜歡少宜,很為少宜抱不平。

明明是穆少媛自己不說喜歡吃松鼠魚,這個姓袁的老姨娘卻話裏話外說是少宜霸占着那道菜,不給穆少媛似的。

那穆少媛也可惡。自己惹了事兒不來解釋,反而眼睛濕乎乎的,好像要哭了似的,只一味小聲說:“都是我不好。”

玲珑朗聲和袁老姨娘說:“您弄錯了。這道菜本就離少宜很近。開始的時候大太太問過二小姐,二小姐沒說喜歡吃哪個,丫鬟布菜的時候就沒給二小姐夾。和少宜沒關系。”

袁老姨娘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問桌邊所有人:“是這麽回事嗎?”

丫鬟們依然不吭聲。

穆少宜去推那對雙胞胎姐妹倆。

“二姐姐是個悶葫蘆。可你們好歹說幾句實話吧。”穆少宜道,“我娘看顧着你們,你們倒好,臨了就這麽對我的?小心我下次只給你們苦瓜吃。苦死你們!”

穆少如眼睛轉了轉,說:“我哪裏知道。又沒注意。”

穆少娟嚼着東西含糊地道:“玲珑說的是實話,是這樣沒錯啊。二姐自己不肯說,怪別人咯?”

她們倆是二太太親生的嫡女,行事自然不用顧及庶出的穆少媛。

看雙生姐妹倆這樣講,袁老姨娘臉色很難看,沒多說什麽,只叮囑了布菜的丫鬟幾句,讓人給穆少媛多夾點這個菜。

飯後的時候,少宜還提起來這件事,和玲珑抱怨。

“那個二姐姐最煩人了。弱裏弱氣的,不論我和她發生了什麽,大家都覺得好像我在欺負她一樣。你看,她比我大,還是個庶出,而且是二房的。我犯得着欺負她麽!她也是的。你看那脾氣,半天說不出來一個字兒。幫我幾句會死啊?”

玲珑很反感這個穆少媛,說道:“我覺得那袁老姨娘待她很不錯。你以後少理她。”想到穆少媛從始至終都沒有幫穆少宜辯解,便道:“你那二姐當時怎麽不吭聲?明明她一句話就能把事情解決。”

“她啊,一直都是這樣,性子太軟,動不動就哭,說話沒個重點,好像風一吹就能倒了。”穆少宜不甚在意地說。

雖然穆少宜說穆少媛沒什麽不好,也不是故意的。可玲珑就是覺得心裏不舒服,總感覺穆少媛看人時候的眼神不舒服。

秋棠院裏,并非什麽人都能随意進。畢竟是侯夫人的住處,來了人總得通禀一聲方能進。

現在聽到穆少媛來了,玲珑并不想見她,和鄭媽媽商量:“我若是不想見她,可以嗎?”

鄭媽媽顯然松了口氣,臉上還帶了些笑意,“那是自然可以了。您現在西跨院忙着,脫不開身。婢子和她說幾句就行。再跟她提一句,玲珑小姐不是小肚雞腸的人,自然不會和她計較太多。道歉就不必了。您看如何?”

玲珑微笑,“那就麻煩您了。”

鄭媽媽福身下去。

尋了機會,鄭媽媽悄聲和傅氏道:“夫人可是沒看錯。玲珑小姐是個機靈爽利的。該怎麽樣、不該怎麽樣,心裏敞亮着呢。”

傅氏正親自給玲珑挑選着插瓶的臘梅枝,說道:“你做得很好,就該讓她随心所欲地行事。有我在,就看誰敢欺負她去。”

且不說她是侯府夫人。

就連傅家,也是書香世家,滿門清貴。京城誰也不敢小瞧了去。

穆少媛不過是侯府庶子的庶女而已,傅氏還真不放在眼裏。

西跨院整理妥當後,傅氏喚了兩個丫鬟過來服侍玲珑。一個名喚紅玉,一個名喚紅霞。都是原先就在秋棠院裏伺候的。

“只是管事媽媽需得再挑一挑。”等到屋裏沒了旁人後,傅氏和鄭媽媽商量,“玲珑年紀還小,總得找個合适的妥帖人才行。”

鄭媽媽說:“是這個理兒。不過也不急。小姐做事懂禮有分寸,沒什麽需要另外教的,我順帶着一起管了西跨院也沒問題。慢慢來,仔細一些,挑到真正合适的人選了再說。”

此事商議過後,鄭媽媽另說起一件事:“玲珑小姐不喜歡有人貼身伺候。脫衣穿衣都是自己來。您看怎麽辦?”

提起這個,傅氏沉默了一會兒,方才嘆息着面露哀色。

“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家裏人都沒了,不習慣和陌生人太親近吧。”傅氏道:“現在她剛來,還不習慣。等到熟悉了再說。”

鄭媽媽颔首應聲。

誰知僅僅一日過後,這事兒卻是突然就得到了解決。

翌日下午,有三人來到了懷寧侯府。她們都是從宮裏直接過來的,一位是太後身邊伺候過的嬷嬷,另兩位是在太子東宮做過事的姑姑。

原本三人就是今年要放出宮去的。

昨天傍晚,郜七爺臨出城前修書一封讓人送到了太後跟前,太後便直接讓她們來了懷寧侯府。

專程來伺候玲珑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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