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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旬的時候, 扈剛終于回來了。
從他離開京城去福建, 到他回到京城,用了兩三個月的時間。去時天還熱着, 現下已經入了冬, 人人都裹上了厚厚棉衣。
扈剛便在寒風中騎馬回到了京城。
茶葉由镖局押送,晚些才到。他先來店鋪裏見玲珑, 和她詳說這些天的經歷。
“屬下一直記得走前小姐叮囑的話, 不怕慢, 不怕遲,東西好了才是最重要。因此到了那邊細細查看, 細細地學。這才費了那麽多天的功夫。”
扈剛嘆道:“和他們打交道, 自有一番門道。光懂得茶不行, 還得知道看茶葉, 聞茶葉。用手拈一拈試觸感。另外談價錢也不是容易的事兒,一點點都得學。”
屋裏生了火盆, 外面的寒氣絲毫都影響不到屋裏的暖意。
玲珑認真聽着扈剛的話,不時地在個小本子上記幾筆。
“您這是做什麽?”幾次三番下來,扈剛忍不住疑惑着問出了口,好奇地戳了戳那小本子。
玲珑正好記到了剛才一處關鍵的地方,邊寫邊道:“聽到自己不知道或者不理解的就記下來。萬一哪天我也要做這種事情的話, 總還用得着。”
萬一哪天她需要做這種購置茶葉的事情……
此種話, 旁的高門小姐說出來, 讓底下人聽到怕是會覺得稀奇或者驚世駭俗。
可是程九與扈剛聽聞後, 卻沒太大意外。甚至于會覺得, 自家小姐合該和旁人家的不一樣。
扈剛把經歷說完後,玲珑仔細查看過茶葉,指了其中一種,和程九說:“這種留上一些。那位太太來的話,推薦給她。”
之前那位寫感謝信的太太,也還時不時地過來,買些茶葉自己喝。
玲珑一直沒能碰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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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玲珑總是會叮囑程九,哪些茶葉好,給那位太太留一些,到時候她來了好推薦給她。
對方也曾再寫過信表達感謝之意。
雖然兩人沒再有甚交談,卻奇異地像是友人一般這樣互相關注着。
兩日之後,茶葉運到了京城品茗閣中。
镖局的人把茶卸下镖車。扈剛在一旁高興得不住咧着嘴笑。
旁邊不遠處,程九卻是看着镖車上的标記而臉色微變。
“這是金玉镖局押的镖?”他扭頭去問扈剛。
扈剛連連點頭,“是啊。金玉镖局是現下最大的镖局,信譽甚好,請他們放心。”
程九問他:“他們要價多少?”
扈剛說了個數字。
程九冷笑,“可你知道‘金玉镖局’的名字如何來的?雖然他們信譽極好,卻也是用銀子堆起來的。一向只接最貴最賺錢的生意,只要最貴的押镖錢。你覺得他們問你要這個數字正常?”
扈剛擰眉。
程九問:“當時接你镖的是誰?”
說到這個,扈剛來了精神,揚眉道:“也是巧了,他們少主剛好就在镖局的福建分號,他親自接的镖。聽我說是京城品茗閣的,他家少主非常熱情,不住贊咱們是百年老字號。”
扈剛說得神采飛揚。
程九卻是氣得咬牙切齒。
“好你個魏風。”程九道:“這邊都買完茶了,你小子還沒出發?”說着氣呼呼地大步回了屋裏,砰地一下猛關上門。
屋門顫了幾顫,震落一地牆粉。
十一月初,魏風姍姍來遲。
此人相貌不算出衆,身材略矮,約莫二十四五的年紀。看到旁邊有玩雜耍的,他湊在人群中觀看了好半晌,愣是沒人覺得他是什麽出名镖局的少東家,只看這人不住拍手叫好,是個性子活泛的。
越是離品茗閣近一些,魏風的小腿肚子就越是發顫。兜兜轉轉好半晌,沒轍了,再晚下去怕是連命都要交待了,他只能恹恹地跑到了自己該去的地方。
剛進品茗閣的大門就被程九劈頭蓋臉訓了一頓:“那麽多天你做什麽去了!枉我一再催你,說這兒缺人,趕緊滾過來管賬。你倒好,在福建玩野了?”
魏風嘿嘿笑着,不住搓手。
“知道你急。”他讪讪着賠笑,“這不是在福建的時候結交了個有意思的人麽,就多逗留些了時候。”
程九冷笑着,上去就是一腳。
魏風知道自己有錯在先,硬生生受了。
程九指着賬本道:“你的。”
魏風卻沒去拿,而是興沖沖地跟在程九身後,不住地說:“你知道我遇到的那人多有趣嗎?他去過很多地方,讀過很多書,遇到很多人。他還遇到過京城的一位大人,因為他姓喬,那位大人也姓喬,對方就認了他當義子。我說這事兒他沾光,往後入仕能夠容易許多。他偏說他吃虧。你說這人好玩不?”
程九掏了掏耳朵,“去過很多地方?再多,能比得上你金玉镖局的少主去過的地方多?嗯?”
魏風:“……這倒沒有。”
“少給我掰扯這些有的沒的。”程九上去朝他肩膀捶了下,“趕緊幹活。不然我扣你工錢。”
掌櫃發了話,作為賬房先生,魏風只能灰溜溜地趕緊去摸賬本。
·
轉眼到了臘月。
家家戶戶都開始忙碌起來,為了不久将要到的除夕和新年。
臘月初八,女眷們要出門去寺裏上香。郜家族學特意放了假,讓小姐們可以跟着家人同去。
郜心蘭和玲珑約好同往。
上午的時候,傅氏和玲珑坐了玲珑的車子去國公府門口等着。不多久,盧氏和郜心蘭坐着的車子也駛了出來。
雖然穆家和郜家是世交,原本盧氏和傅氏關系卻也算不得太好,不過是見面打個招呼而已。因着孩子們相熟,兩人的關系在這幾年裏也慢慢好了起來。沒事兒的時候時常走動。
傅氏和郜心蘭下了車,交換了位置。傅氏去盧氏的車子上坐着說話。郜心蘭則來了玲珑的車上玩。
雖然不是第一次坐玲珑的馬車了,可是郜心蘭還是忍不住羨慕地嘆息着說:“你這車子可真好。漂亮又舒适,坐起來颠得也不厲害。七爺待你真不錯。”
說罷,她忽地想起來一事,疑惑道:“這次怎的沒見七爺?”
以前臘八上香的時候,若是郜七爺在,會帶了飛翎衛在旁邊和玲珑一同去一趟。
這次沒見,莫不是人不在?或者是還在菖蒲苑,需要等一等?
其實最近有樁大案要查,郜世修并不在京中。郜心蘭不清楚郜七爺的動向,玲珑卻知道,便說:“出門辦差去了。無需等七叔叔。”
飛翎衛的事兒,郜心蘭壓根就一知半解。
不止是她,就連府裏其他人,飛翎衛的事情也是不敢多問,更何況問了也沒用,根本得不到答案。
對于佩着翎羽的這些人,大家都是畏懼和遠離的心理更多些。
到了寺裏後,盧氏和傅氏先帶着孩子們各自去與家人彙合。等到把各種事情叮囑過後,二人又帶着玲珑她們重新聚在一起。
盧氏和傅氏一同上香禮佛,又與大師談經。
玲珑和郜心蘭自然沒有跟着去談經,倆人就商議好跑到旁邊去玩。
寺裏已經來過多次,很是熟悉。更何況有丫鬟婆子跟着,寺中很多地方都有小沙彌在,有甚事情也可以求助他們。所以傅氏和盧氏并不擔憂玲珑她們,笑着答應下來。
小樹林旁邊有幾個小廟宇,平日裏去的人不多。
郜心蘭有悄悄話想和玲珑說,兩人就把丫鬟婆子都遣了出去,讓她們自去小廟宇玩着,不用跟過來。
兩人就手牽着手往旁邊僻靜的地方去。越走越遠,不多時,居然來到了一片從沒到過的樹林。
樹林裏,金黃的落葉散落在地面上,映着投下來的燦爛陽光,很是好看。
郜心蘭和玲珑一時興起,低着頭在落葉間跳着玩,力求不踩到樹葉。
兩人正開心着,忽聽不遠處有隐隐的人聲傳來。聽那肆無忌憚的笑聲,有些像是沈芝雪。
玲珑機敏,瞬間想到現在如果挪動的話,很容易踩到旁邊落下的枯葉,反而會惹了對方的注意,果斷住了腳不再動。
郜心蘭素來隐忍,看到有人後,下意識地不想和對方遇到,生怕再去沖突,于是也停住腳步不再挪動。
兩人手握着手,一起放輕了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靜等着。
誰曾想,這個決定倒是讓她們有了意外的發現。
小樹林中有兩道身影穿過。竟然都是熟人。
一個是沈芝雪。
另一個則是穆二小姐穆少媛。
沈芝雪素來性子驕縱,說話音量也大。這回卻是除了那幾聲笑之外,其餘時候都在輕聲細語,不知在和穆少媛說着什麽。
這兩個人離得頗遠,也并沒有往玲珑她們這邊看。
可是,沈芝雪和穆少媛許是有事情要商量,走得很慢。
玲珑和郜心蘭對視一眼,默契地繼續僵站着沒動。
大寒天裏,沒一會兒工夫,倆人交握的雙手就濕了,汗津津的。風吹過,帶起一股子冷意。
不知過了多久,沈芝雪和穆少媛的身影已經消失。
玲珑和郜心蘭都沒動。
心裏默默數着,估計着差不多再過去了有一盞茶時間了,兩人方才松了口氣,急急地往回走去。
顧媽媽她們已經等急了。
看到玲珑,顧媽媽上前道:“小姐去哪裏了?怎的用了那麽長時間?”
現下這兒除了顧媽媽外,還有侯府的幾個伺候着拿東西的婆子。另外郜家那邊,除了郜心蘭貼身丫鬟外,也有其他的跟着伺候的人。
玲珑就道;“和心蘭玩得久了點,去旁邊空地上看小鳥去了。”
“是啊。”郜心蘭點點頭,“寒天裏,小鳥也不怕冷,在空地上跑來跑去的。”
丫鬟婆子們就笑。
顧媽媽神色放松後也跟着笑了。
·
剛才的事情其實是運氣好。
無論玲珑還是郜心蘭其實心裏都明白,倘若沈芝雪或者穆少媛往她們這兒多瞧幾眼,或是再往她們這邊多走幾步,都少不了要發現她們。如果兩邊真的當場碰上,以沈芝雪和穆少媛的脾氣,私密事情被撞破,這事兒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會鬧成什麽樣子,根本就未可知。
沈家人和穆家人私下見面本就十分奇特。
現下是以往根本瞧不起庶子之庶女穆少媛的沈芝雪,居然和穆少媛走到了一起。這事兒就愈發詭異起來。
若說兩人之間沒甚“謀算”,任誰也沒法相信。
這次的遭遇讓玲珑突然記起了一件事。
那件事是在去傅家莊子摘葡萄時候發生的。如果不是再遇到了兩人在一起,她那時候還以為自己是看錯。
現下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可以證明穆少媛與沈芝雪過往甚密。倘若對方只說是偶遇,她和郜心蘭根本無法證明什麽。
玲珑沒把握自己能在這種事情裏全身而退。且她并不知道穆少媛抱了什麽樣的目的,已經做了什麽樣的安排。
為了穩妥起見,她和郜心蘭商議好,今日可不能再亂跑了。再遇到這樣的事情可沒法處理。
郜心蘭也是心裏緊張得很,自然而然地答應下來。
之後玲珑和郜心蘭沒再遠離長輩,而是跟在傅氏與盧氏身後,規規矩矩地穿梭在廟宇間。
寺裏人多,總是有事兒要做,回到侯府,玲珑方才有空把今日見到的情形細細梳理。
看到穆少媛和沈芝雪在一起,玲珑有些吃驚,卻并不覺得很出乎意料之外。
其實她早就隐隐地發現了些端倪。
上次在莊子裏摘葡萄和大皇子的人對上時,玲珑就隐約看到人群後有兩個女子。
其中一個無疑是沈芝雪。
另外一名女子,年齡和沈芝雪差不多。只不過畫了濃重的妝容,所以辨不清原本素顏會是怎樣。
可玲珑當時就覺得莫名熟悉,一下子沒想起來是誰。後因血跡的事兒病倒,暫時沒能記起這一樁。
直到菖蒲苑內休養了幾日後,她回憶起遠遠看到的那些情形,才恍然記起應該就是穆少媛。
畢竟一起成長了幾年,能夠從對方的動作和身形來辨出一二。不然的話,只那濃妝豔抹的樣子,是絕不會往穆二小姐身上想的。
二十七那天回到府裏,玲珑曾遣了冬菱去問二小姐在二十二那天的去向。
冬菱回來說,二小姐身子弱,一天都在青蘭院歇息。袁老姨娘一直都在那邊照顧她。中午的時候,袁老姨娘還去過廚房一趟,說二小姐想吃燕窩,讓廚裏炖一盅。
聽聞這樁事後,玲珑只道自己是想錯了,或許不過是有點像而已,畢竟當時人多嘈雜,看不甚清。
現下再看到穆少媛異狀,再看到她和沈芝雪走在一起,玲珑便覺得這事兒沒那麽簡單。
玲珑暗自警惕,尋了傅氏說起此事。
如果穆少媛只是在自己家裏耍點小手段,傅氏不會去管。可是沈家是什麽人?大皇子是什麽人?穆少媛如果和他們摻和到一起去,就不能不問了。
“這事兒我先記着。”傅氏道:“我會遣了人留心看着她。你且放心就是。”
·
臘月下旬小年這天,玲珑一大早就起來了。
宮裏早幾日就遣了人來說,小年這日中午設宴,請了親朋小擺幾桌。定國公府和懷寧侯府都不例外。玲珑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雖然說是小擺,可是宋家人都要到場,另外郜、孟、沈、穆四家也要來人。加上王妃們貴人們的外家,少說也得有個十來桌。
另人意外的人,徐太太竟然也答應了出席小年這天的午宴。
這件事還是郜太後遣了人來跟玲珑說的。
之前玲珑進宮見太後的時候,曾經趁着旁邊沒有旁人的時候,與太後提起過一次徐太太這事兒,告訴郜太後自己努力過了,可是對方就是不給機會。
“再這樣下去,怕是沒有機會認識的。”玲珑對此也很無奈,苦笑道:“有機會見的話,還有可能讓關系慢慢好一些。連見的機會都沒,也不知道往後會怎麽樣。”
而後她把自己贈茶的事情與郜太後講了。
郜太後也覺得徐太太這做法不太妥當。
雖然九門極其重要,徐大人和徐太太伉俪情深,若是能夠和九門提督的夫人關系好起來,往後郜家的路能夠容易不少。可對方這樣看不起玲珑,很有可能就是不願和郜家結交。
這樣的情形下,強硬逼着反倒是會适得其反。
郜太後便道:“我想法子讓你們見一見吧。能成就成,不能成便罷。”
這次宴請想必就是太後娘娘想了辦法來促成的。
難得徐太太肯答應。
或許,這次算得上是宋家家宴,參加的都是皇親國戚與宋家沾親帶故的人家,或者是開國将領之家,想要攀附九門提督的人少一些。再或者,徐太太婉拒宮中宴請多次,這回再不肯好似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無論如何,能夠見到人總是好的。
得了這個消息後,玲珑趕緊準備起來,想着借了這個機會結交一下。成或者不成,對方喜歡或者厭惡她,無論結果如何,好歹也是努力過的。
玲珑早起梳洗打扮後,去見侯爺和傅氏。
閑聊之時,傅氏似是不經意地和穆霖說道:“今日侯爺突然說要帶上二小姐,也不知她有沒有準備好的衣裳首飾。要不我遣了人去問問?”
玲珑聽後心猛地提起。
姑母斷然不會随便說出這樣的話來。想必是打算提醒她,穆少媛今日也會過去,又因侯爺也在尋不到合适的機會,故而這樣側面提點一句。
穆霖不甚在意地說:“無需為她多費功夫。不過是去長長見識而已,沒什麽。有她母親在,你不用操心。”
傅氏笑道:“也是。二太太和袁老姨娘總會為她準備妥帖的。”
穆霖點點頭沒有說話。
玲珑便明白,應當就是袁老姨娘幫了忙。所以侯爺沒有反駁姑母那句話。
又是袁老姨娘。
上次穆少媛離開青蘭院悄悄去了西山,也是有袁老姨娘“陪在她的病床邊”。
怪道穆少媛要想了法子讓袁老姨娘重新在侯爺跟前得臉。原來是想讓袁老姨娘助她一臂之力。
只是不知道穆少媛的用意是什麽。
又閑聊了一小會兒工夫,穆家人陸續到齊。大家出發時,玲珑卻是和傅氏她們道了別,并沒有同穆家人一同走,而是往國公府菖蒲苑去。
即便沒有和七叔叔提起過,可是,她就是覺得這樣的家宴,跟着七叔叔一起過去更好。
沒有原因。
看到玲珑出現,飛翎衛們都高興得很,一路過去都打着招呼,“小姐來了?今兒天氣有些冷。可得多穿一些。”
玲珑笑着和他們說着話。
長溪恰好往外走着,瞧見玲珑後,笑道:“爺在後頭習武場呢。等會兒過來。小姐先去書房稍等片刻。”語畢,趕忙把玲珑請進了書房中。
簾子掀開,熱氣撲面而來。
玲珑解開鬥篷。後面長溪順手接了去,好生給她疊了,放到旁邊的桌子上。
書房內生了火盆,暖融融的,一點都不冷。
雖然入了冬,天氣寒冷。可郜七爺自小習武,不懼寒。因此他的屋子裏整個冬天都不生火盆。
現下這個情形倒是起了。
玲珑不由地朝火盆多看了兩眼。
長溪發覺,笑道:“原本屋裏是不生火盆的。七爺說,小姐今兒不會随着侯府的人去,一定會來菖蒲苑尋他,所以一大早就讓人生了火盆暖着屋子,生怕涼着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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