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洛華寺地處冀州北郊一座山的山腰上, 歷史悠久香火鼎盛。如今入了春,天氣轉暖,來往香客更是絡繹不絕。

玲珑一大早就起了身,先是去到傅家祖宅陪祖父說了會兒話, 然後就和七叔叔一同動身往寺廟趕。

小姑娘愛漂亮。玲珑也不例外。今日穿了七叔叔讓人給她新做的杏黃色十樣錦妝花褙子,配素色戗銀米珠竹葉衣裙,俏麗活潑,好看得緊。

不過冀州現下比京城還要略涼一些,加上今日要去半山腰的寺裏,郜世修覺得她這樣會冷, 硬是逼着她披上了他的玄青色大氅。

玲珑怨念得不行,覺得自己脊背都要被這厚重衣裳給壓彎了。幾次三番想要脫下來。

郜世修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想脫下來也不是不行。”

“真的?”

“嗯。”指揮使大人眉眼含笑,“挨得近些不怕冷了就可以脫下來。”

玲珑瞬間想起來七叔叔之前耍賴的那些招數。頓時臉頰紅透, 縮在大氅裏不吭聲抵抗了。

不遠處傳來七叔叔低低的笑聲。

裹在厚衣裳裏的玲珑故作聽不見。

上了山,一路去到了寺門口, 空氣愈發清新。

這是玲珑頭次到洛華寺裏來。有了厚衣裳在,她一點也不怕冷, 拎着大氅的下擺到處跑來跑去地看。

郜世修道:“慢一些, 莫要摔着了。”

等到玲珑在周圍轉悠夠了,兩人進到寺裏深處。問過安慧師太的所在, 直接去尋她。

安慧師太穆雲住在寺裏很偏的一個院子裏。引路的比丘尼說, 因為安慧師太喜歡清淨, 所以自己擇了這個地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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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着小路往裏走, 漸漸地香客們的聲音半點都聽不到了。周圍只有鳥鳴聲。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不絕于耳。

一排小籬笆圍成的兩間房子,孤獨而又靜寂,在不遠處漸漸顯現。

穆雲年事已高,鬓發皆白,眉目慈愛。玲珑進屋的時候,穆雲正拿了茶葉和茶具打算斟茶喝。

聽聞這個小姑娘是從懷寧侯府來的,她微微愕然,把手中剛剛拿起來的茶具放下,笑着請兩人落座,“穆霖怎麽忽然想起我來了?莫不是遇到什麽事情了吧。”

郜世修知道這個問題小丫頭不好回答,而且侯府的事情她也不好直接開口,就當先把話題接了過去。

“侯府裏新近發生了點事情。侯爺來尋您時您不在寺中,所以長樂郡主過來一趟,想請您到侯府一敘。”

郜世修特意提起玲珑的封號,就是怕單說“傅家四小姐”的話,旁人不知道這是哪個傅家的小姐。

穆雲這才知道,眼前這一位很漂亮的姑娘并非是穆家女兒,而是長在侯府的長樂郡主。先前比丘尼過來的時候,只說是有兩位客人來尋她,卻沒說是什麽人。

玲珑借機把自己的來意說給了師太聽。并未把過程說得太過詳細,因為很多事情都難以啓齒。

但是說明了兩點。如今穆家女兒名聲受損,婚事都出現了問題。再者,想請了師太相幫,教導女孩兒們。

她說得很含蓄,但是措辭嚴謹,把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都說了出來。

聽聞後,穆雲沉吟不語。

長久的靜寂之中,玲珑緊張得揪緊了手中的帕子,生怕聽到的拒絕的言辭。

看小丫頭這般着緊,郜世修唇角繃起,與穆雲道:“若是您肯的話,其他的條件盡管提起,我都能給您辦到。”

這種承諾,天底下沒幾個人敢如此随意地說出口。

穆雲心底驚疑,仔細打量着眼前這年輕而又威勢十足的矜貴男子。既然那漂亮小姑娘是長樂郡主,那他很可能是——

郜世修略颔首,“在下姓郜,行七。”

平素在寺中,不問世事。

穆雲并不知道懷寧侯府近段時間發生的那些坎坷,現在這是頭一次聽說。

但,再怎麽不問世事的人,也還是知道定國公府位高權重郜七爺的。

穆雲面容舒展露出淡笑,“原來是您。”

知道對方身份後,婉拒的話反倒是好說出口了。畢竟郜家和懷寧侯府的世交,關系甚篤。

穆雲道:“不瞞七爺。我乃出家之人,不理紅塵俗事。再者,家中和侯府的關系算不得好,家父曾叮囑我莫要去理會侯府的閑事。”

那就是從哪個方面看,都不想再插手這些事兒。

郜世修是陪着小丫頭過來,因為玲珑打算請了師太去侯府,所以他才問了這麽幾句。

既然條件開出後對方依然不肯,他就沒再多言——雖然他有百般的手段能迫使人允諾,卻不能在這種時候使出來。

這時候玲珑突然問道:“不知師太這是打算飲茶嗎?若師太不介意的話,不若我給師太斟一杯茶?”

按着穆雲的習慣,是不太可能會答應的。且不說兩家關系不太好。再者,這茶是夫君慣愛喝的紅茶,她想要自己斟了慢慢品嘗。

不過,孩子們都從京城大老遠過來了,既然已經把她們的請求給拒了,這時候總不好再拒人于千裏之外。

于是穆雲最終還是點了頭。

玲珑拿起茶具,開始煮水泡茶。

穆雲起先沒怎麽留心去看。後來發覺這孩子斟茶動作順暢且拿捏得當,這才仔細觀察起來。

出人意料的是,在紅茶好後,長樂郡主并未把茶盞捧來,而是将茶渣濾去,把紅茶水倒入了旁邊空着的杯子裏。

穆雲的身子瞬間坐直,緊緊盯着,一瞬也不挪開眼。

然後,她眼睜睜看着郡主從旁邊的兩個罐子中,分別舀了一勺半的奶和半勺的糖。

穆雲的嗓子忽地有些發幹發苦。

她張了張口,聲音澀澀地說:“你從哪兒看過茶的這種吃法?”

“我做茶生意,結識了不少南北來往的茶商和客人。”玲珑眉眼彎彎地笑說道:“聽人說起在很遠的地方有人愛這樣喝,所以想給您斟來嘗嘗。”

穆雲深吸口氣。

往日種種在腦海中浮現。心裏的苦澀和回憶的甜蜜交織在一起,防不勝防。

她故去的夫君非常喜歡紅茶。聽人說起過在遙遠的地方有這種吃茶法,悄悄告訴了她。

夫妻二人無事的時候,他就這樣泡了給她喝。說實話她是不喜歡這種吃法的。只是他喜歡,她就跟着喝。

巧的是,先夫和眼前這小姑娘的手法一樣,而且,他也是習慣于只加一勺半的奶,半勺糖。

穆雲的眼睛瞬間濕潤。

玲珑捧了杯子走上前來,歉然道:“我也不知道做出來的好不好。拿了您的東西來做試驗,還請恕罪。”

穆雲沒有多說什麽,端着杯子連續抿了幾口。

說實話,茶的味道并不完全相同。不同的兩個人做出來的東西,怎可能一樣?

但是這種巧合下,在往昔歲月的回憶沖擊下,穆雲的心态和想法已然悄悄發生了改變。

或許,這就是緣分吧。

先前聽寺中人說起懷寧侯要來尋她,她提早離寺避開。這一回原本鐵了心拒絕,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下,好似是避無可避了。

合該她要走這一趟。

一炷香的時間後,一杯茶方才慢慢地盡數飲完。

穆雲放下杯子,喟嘆道:“我答應你,去京城侯府看一看。”

·

穆霖沒料到玲珑真能請得動穆雲。

收到穆雲答應的消息,穆霖愣了好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被身邊長随叫了聲才猛然醒悟,趕緊遣了人去收拾院子。

“一共收拾兩個出來,”穆霖千叮咛萬囑咐,“如果師太想要住清淨的那個,就住西北角的。想要走路方便的,就住在花園旁那個。”眼看着底下人奉命行事去了,他還不太放心,又把人叫了回來,吩咐道:“和夫人說一聲,找幾幅前朝名家的山水畫,挂到屋子裏。”

把事情一一安排妥當了,穆霖猶還緊張着。想想送信兒的人說小姐她們還有一個多時辰進京,他又趕緊回屋換了一套簇新的見客衣裳。

夕陽漸漸西下。

終于,在掌燈時分,兩輛馬車進了侯府大門。

後頭那輛是玲珑的華貴小車子,有郜七爺騎馬在旁守着。前頭那輛是從車行臨時雇來的普通黑漆馬車,素淨無裝飾。

穆霖忙上前面那輛去迎。

堂兄妹倆雖然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卻統共沒有見過幾回。看到車子上下來的身穿素色道服,鬓發皆白身材清瘦的女子,穆霖心頭一熱,腦海中浮起的是許多年前兩人最後一次見面的情形。頓時把諸多事情都抛卻在了腦後,脫口而出:“妹子,你也老了啊。”

看着眼前明顯現出老态的懷寧侯,穆雲笑笑,“堂兄一向身子還好?”

“好,好。”這些日子以來,穆霖頭一次地開懷大笑,做了個請的手勢,把穆雲讓進了院子。

來到花廳後,傅氏讓兩位太太帶着幾位小姐一起來給穆雲請安。

經過了這些日子的忐忑不安後,雙胞胎姐妹倆也收起了小性子,日漸懂事起來。

只是多年的“怨”積攢下來,她們和穆少宜依然不太投契。不過是來給堂姑祖母請安,短短一段路,三人因為一個玉佩的關系再次争執了起來。

聽着女孩兒們叽叽喳喳的聲音,穆霖的臉色很難看,想要遣了人過去阻止。

不過穆雲擡手阻了他的打算。

穆雲立在旁邊的大樹後,安靜地聽了很長時間。等到三人的争執聲落下,她才從樹後轉了出來。

穆霖瞪了小姐們一眼,“看看你們,一個個的不成樣子。要丢人丢到外頭去了!”

她們看了看旁邊那位慈愛的老婦人,這才意識到,祖父和師太怕是早就過來了,已經将一切聽到耳中。

誰也沒料到師太早就到了。一時間,女孩兒們盡皆尴尬,面面相觑後,低着頭進了屋。

落座後,小姐們依次上前給姑祖母請安。

兩位太太親手給穆雲奉了茶。

侯夫人傅氏在旁邊陪着閑聊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一盞茶飲盡,穆雲道:“就這幾個孩子的話,我還是願意教一教的。”她目光掃向幾個女孩兒,“少娟和少如性子驕縱,好在單純,并沒有太多歪心思。少宜脾氣有些躁,卻是有分寸懂進退。孩子們本是無辜被牽連其中,我看着也是心疼。”

這是她剛才從孩子們的争執裏看出來的,并非由旁人說起,因此是肺腑之言。

大太太蔣氏為了穆少宜的婚事提心吊膽了那麽久,如今得了安慧師太一番話,這比什麽都重要。頓時心頭一松,眼淚就落了下來。

二太太陸氏撲通一聲直接給穆雲跪下了。

“姑母明鑒。”她伏在地上哀聲痛哭,“我這兩個女兒素來乖巧。好不容易拉扯到了,卻被人嫌棄成這樣。我這當娘的心裏難受啊。”

傅氏忙讓人扶了陸氏起身。

誰知陸氏直接昏過去了。

屋子裏慌作一團。蔣氏趕忙把她扶了坐好。傅氏吩咐了人去準備濕布巾給她擦臉。

雙胞胎姐妹倆焦急地不行,上前去握了母親的手,不住的輕喚着她。

穆霖看得尴尬,與穆雲道:“讓你見笑了。平時她們幾個都挺懂事的,就是突然吧……”說着說着,有些接不下去了。

“沒什麽。”穆雲不以為意,笑道:“真情流露,這樣很好。更何況都是一家人,不用見外。”

原本穆老太爺總說那一支的人睚眦必報是個最小氣不過的。現下看到堂妹這般懂禮大度,穆霖反倒是不好意思起來,總覺得自己先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于是歉然一笑,道:“對,都是一家人。”

·

車子停下後,玲珑看到侯爺和師太在一起說話,就沒有上前去打擾。她下了車子和七叔叔說了會兒話,便坐了轎子往侯府中去。行出約莫十幾丈遠,都還沒進到垂花門呢,就有婆子來禀。

“小姐,”婆子在外頭,隔了轎簾說道:“喬大人來了,說是聽聞琅琊王家的安慧師太進了京,想要過來拜見。”

若是平常聽到這個“喬大人”的稱呼,玲珑定然覺得是喬學士,直接拒絕算完。

可是和“琅琊王氏”放在一起的話……

她沒來由地心裏突地一跳,掀開轎簾問道:“那個喬大人?”

“就是之前的新科狀元。”

狀元郎喬玉哲,已入翰林院,确實應該稱呼一聲“大人”了。

玲珑本想說現在侯爺沒有空無法見客。斟酌過後,想那喬玉哲若是錯過了今天,往後也不一定有機會來見這位長輩了。

玲珑終是點了頭,“那就請他進來吧。”

下了轎子後,玲珑伫立在路旁樹下靜等。

沒多久,年輕男子大步而來,身姿風流五官俊美,桃花眼不時地望着四周,顧盼神飛。

看到玲珑後,喬玉哲的腳步愈發快了幾分。看她動也不動,他主動地快速到了她的身邊,拱手揖了一禮,笑道:“我就知道郡主肯定會等着我,所以進來便想找你。誰知你居然躲在了這個地方,可是讓我瞧了半天才尋着。”

玲珑微微欠身,“喬大人尋我有事?”說罷擡眸一笑,“你今日不是來見安慧師太的?”

“沒事就不能見了?”喬玉哲說着,探手把玲珑肩上不知何時落下的一片樹葉摘了下來,“郡主這般貌美,便是日日看着,我也覺得太少了些。”

玲珑臉色忽地沉了下來,輕喝道:“你說話注意着些!”

聽出她果然是有些不高興了,喬玉哲擡手告饒,“好好。是我過分了。還請郡主多多擔待。”

玲珑已經遣了人去和侯爺說聲,喬大人前來請安的事情。現下兩人就并行着往裏走。

伺候的人都在後頭遠遠跟着。

近處,沒有旁人在。

兩人一路無言的走了很長一段路,玲珑仔細地思考了許久後,終是緩緩開口。

“喬公子在大皇子身側,無異于與虎謀皮。”玲珑壓低聲音道:“你确定要這樣一路錯到底嗎?”

她知道這位喬大人自從入了翰林院後就一路順風順水。短短時日已經連升兩級。

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就算他是狀元郎,天資過人,在沒有後臺相助的情況下也不可能這般順遂。

“好說好說。”喬玉哲唇角微翹,毫不在意地懶洋洋道:“我旁的本事沒有,這點小事還是應付得來的。郡主怕是多慮了。”

這話一聽就是在赴宴。而且是打定了主意,根本不打算做任何的改變。

玲珑忍不住冷笑着道:“喬大人對自己的本事倒是有信心得很。就不怕哪天陰溝裏翻了船,賠了夫人又折兵,連本錢都收不回嗎?”

“你這孩子真是——”喬玉哲眉端挑起,咬牙切齒地說:“怎麽就這麽看不得我好呢。”

玲珑氣道:“明明是你自己不把性命當回事!”

“怎麽可能。”喬玉哲慢慢地說着,唇角笑意漸涼。他半眯着眼望着遠處的高高宮闕,輕聲冷冷道:“如果不惜命的話,我當初就不會爬上來了。”

這話說得寒意四射。

玲珑忽地沉默了。

眼看着後院将到,兩人分別在即,喬玉哲忽地一笑,又恢複了那眉飛色舞的模樣。

“我先去見過師太,”喬玉哲道,“還望郡主珍重,照顧好自己。”說罷,他就跟在了引路的婆子身後,一路往裏而去。

雖然明知不該對他表現出太多關注,可玲珑還是忍不住走到牆角邊,借了牆邊草木的遮掩,遠遠地望着那個背影。

待到那身影徹底看不到後,玲珑方才慢慢收回視線。

她原打算着先進去給侯爺和姑母請安,然後再回菖蒲苑。可是現下喬玉哲來了,她不知道自己和安慧師太、喬玉哲同個屋子裏待着會是個什麽情景。斟酌過後,她改了主意,挪動步子打算回菖蒲苑去。

誰知剛剛轉過身來,卻發現不遠處一人正負手而立,靜靜地望着這兒。那高大挺拔的身影,赫然就是郜世修。

玲珑不知道七叔叔已經來了多久。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

她偷看喬玉哲背影的事兒,定然被七叔叔給發現了。

玲珑有些緊張,拎着裙擺跑了過去,心跳的很快,努力才把語氣放到正常,問道:“七叔叔?你不是先回國公府了嗎,什麽時候過來的?我竟然沒有發現。”

郜世修又朝內宅的方向看了下方才答話:“聽聞那喬玉哲貿然前來,所以跟過來看看。”

玲珑“嗯”了聲,繼續往外走。

郜世修發現了她的打算,沒有多問她為什麽不先去給侯爺和夫人請安了,而是頓了頓,撿了個更關鍵的問題:“你覺得喬玉哲此人如何?”

玲珑摸不準這話他是用什麽立場來說的。

有可能是以指揮使大人的身份來,也有可能是她七叔叔。但是不管怎樣,她剛才偷看喬玉哲的事情既是被他發現了,那麽在郜七爺的跟前,說謊就不如說真話來得好了。

玲珑斟酌着說:“此人機敏認真,可是太過固執。很有自己的想法,不太聽人勸。”

“較之于我,又如何?”郜世修問。

玲珑沒料到他會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句,愣了愣後笑道:“他和七叔叔哪裏比得了?”

郜世修不吭聲,沉默地看着她。

玲珑知道七叔叔這是讓她說,思量了下,道:“他年輕氣盛,行事多憑自己意願。七叔叔年長一些,更為沉穩。”

郜世修薄唇緊抿,靜靜地望着天邊飄動的浮雲。

喬玉哲其實……

只比他小一歲。

到了小丫頭這裏,卻成了那人年輕氣盛,而他已經年長沉穩了。

指揮使大人雙拳緊握,心中湧起紛雜思緒。那百般的糾結在唇邊纏繞許久後,最終也沒能說出口,只化成了一聲沉沉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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