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出嫁前一天添妝, 除了親人和手帕交以外, 相熟人家的女眷也常會過來, 順便道一聲祝賀。

玲珑今日穿了品紅百蝶穿花紋的遍地金褙子,雖不是出嫁當日用的正紅色禮服,也很是喜氣。她本就膚色白皙, 如今身子有些氣血不足更白三分, 被這喜色一襯, 顯得更加楚楚可憐了些。倒是讓平時的嬌媚之色減弱了些。

郜心蘭一大早就過來了, 拉着玲珑的手不撒開,怎麽看都覺得自家好友好看得緊, 還不時地和丫鬟婆子說:“明兒早晨,你們讓人上妝時候別太濃。我看過新娘子的妝容, 白的吓人, 倒是不如玲珑本身漂亮了。”

錦繡和冬菱剛剛出嫁不久, 今日也過來幫忙了。只不過她們正跟着傅氏在招待賓客, 并不在玲珑跟前。現下是海棠和芍藥在旁服侍。

聽聞郜心蘭的話後,芍藥抿着嘴笑, 不吭聲。

海棠道:“六小姐這話說得可是難為婢子們了。到時候是老太太們和太太們做主,哪裏輪得到婢子們說話?怕是多提一句,都要被數落‘年紀小不懂事’或者‘懂得不多莫要開口’之類的話來。我們又能怎麽辦呢。”

她這一通下來,聽得郜心蘭啧啧驚嘆:“瞧你這利落勁兒。我不過說了幾句,你便百般的話來等着了。”

芍藥終于開了口:“她啊, 是怕得。您不知她多害怕郜七爺。一想起來未來姑爺是那一位, 她就恨不得陪嫁丫鬟裏沒自己。”

這番話說得海棠紅了臉, “沒有沒有。郜七爺雖然難相處了些,不過,婢子一定會努力做好自己的事兒。”

芍藥被她瞪了一眼正要接話,就聽旁邊傳來了軟軟糯糯的熟悉聲音:“原來海棠覺得七爺難相處?我到時候和七爺說一聲,往後要改改這個毛病才行。”

大家驀地都扭頭去看說話的玲珑。

玲珑悠然自得地笑着,還順手拿了個果子慢慢地吃。

海棠頓時怕了,讨好地上前又是拿帕子又是遞水,忙得不可開交。還不忘讨好玲珑:“小姐您缺什麽?少了什麽只管和婢子說!婢子給您去辦。”絮絮叨叨半晌後,又不忘加一句:“那剛才那些話您就別和七爺說了呗?”

大家夥兒都被這丫鬟給逗樂了,指着她笑個不停。

郜心蘭還道:“說海棠是宮裏出來的,都沒人信!”

海棠鬧了個大臉紅,舉起托盤遮着臉腳步匆匆地跑去一邊準備茶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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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陸續前來的人越聚越多。

郜心蘭和玲珑的說笑收斂起來,再不多說私隐的話,只挂着禮貌的微笑招待着前來的每一個人。

郜心蘭的手自始至終都和玲珑的交握着。

旁人看來,好似顯得是郜家六小姐不懂事一般,一直纏着新娘子不放,舍不得撒手。

玲珑卻知道,心蘭這是怕她緊張,所以總是在旁邊陪着她——剛才在心蘭初初到的時候,她随口抱怨了幾句,說忐忑得都睡不好覺。結果心蘭就記在了心裏。

有個這樣好的朋友,玲珑也知足了。

兩人同進同出,看着倒像是親姐妹一樣的好。

傅氏悄聲與前來的嫂嫂鄧氏說道:“幸好有心蘭在。不然的話,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才好。”

她這番話說得并非虛言。雖然她在侯府裏裏外外都是一把手,能夠安排妥帖。可是玲珑出嫁這事兒趕得太是時候。皇上朱筆一點,好家夥,擇了個年末的日子。她既要安排着府裏将要過年的事情,還得忙着招待賓客,又怕明日的婚禮出問題,所以一一再清點着。那麽多的事情湊在一起,根本沒辦法顧及到那丫頭。

現下有了心蘭陪着玲珑,她好歹是能夠放心些許,趕着先把其他事情給做了。

看着傅氏焦灼的模樣,鄧氏忙和她道:“你也別急。雖然嫁女兒是個心累的事情,你卻要放寬了心,別逼得自己太緊。”

聽聞這話,傅氏鼻子一酸差點落淚。

還是嫂嫂了解她,知道她這麽忙碌着,也是有些不敢面對明日的離別。

雖然玲珑以往也常住在菖蒲苑,可是,孩子到底還是她的,總是會回來陪她在侯府裏。

可是一旦出了嫁,情形就不一樣了。到底是旁人家的媳婦兒,回個家也要抽了時間才行。

想到這些年自己和玲珑相處的日日夜夜,再想到,若不是有玲珑在,失去了琳姐兒的她根本就沒法複原……傅氏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着,難受得幾乎要窒息。

面對着鄧氏關切的眼神,傅氏趕忙收起了所有的思緒,勉強笑着說道:“我再去對一遍嫁妝單子。”說着就要離開。

這時候有婆子匆匆而來,遠遠看到傅氏,還沒走近兜頭就拜,語氣惶恐地道:“夫人,太子殿下來了,正在花廳等您和郡主呢!”

“什麽!”傅氏和鄧氏面面相觑,“太子殿下來了?!”

·

侯府的花園搭理得很是不錯。四季之中,園中均有綠色分散在各處。

花廳的房屋旁邊種有青竹。現下雖然是冬季,竹色青翠中略帶點點斑駁黃色,較之其他三個季節,更添幾分沉穩。

宋奉謹在窗前欣賞了一會兒竹林。聽聞有腳步聲近,他看了過去,瞅準人後方才笑道:“你急什麽?莫不是怕我不給你新婚的賀禮,所以趕着問我要吧?”

對着這位自己叫了好些年表兄的人,玲珑是真的疏遠不起來,聞言遠遠就道:“問你要又怎樣?難道你不該給麽?”

“自然是要給的。”屋中傳來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只不過郡主這般讨要賀禮,可真是直接得很,估計會把殿下吓到了。”

聽到此人的說話聲,玲珑的腳步明顯地停了一下。而後她繼續向前,唇邊帶着神色莫名的笑意,“倒不知喬公子也跟着來了。門房的人和他通禀的婆子和做事不妥當,晚些各自降了工錢去。”

傅氏就在玲珑身旁,聽聞後詫然,悄聲問玲珑:“哪個喬公子。”

玲珑朝着窗邊略指了下。

傅氏望過去,發現此刻太子身旁站了個高大的男青年,五官俊秀,一雙桃花眼更是勾人得很。赫然就是喬狀元。

不知這兩個人怎的同時來了侯府,傅氏與玲珑進了屋子裏,向太子殿下行過禮後就立在了旁邊。

宋奉謹笑着與傅氏寒暄了幾句,這便指了玲珑說道:“我今日有好事特意來尋你。只盼着你知道了後莫要太感激我才好。”

玲珑笑問:“什麽事情?”

宋奉謹側眸朝喬玉哲望了一眼,意味深長地說:“終歸是多一個人疼你就是了。”

兩個人說着話的時候,旁邊喬玉哲一直在靜靜看着玲珑。

今日她穿的衣裳顏色很鮮亮奪目,乍一看過去,稱得她整個人都生動鮮活了起來,不似前些日子那般虛弱無力。不過,細細看她,其實還是有些沒精神,楚楚可憐的樣子更明顯些。

喬玉哲甚少有這樣正大光明看她的機會,不由得緊緊盯着她,半點也不肯挪開視線。

兩個人離得不遠,他目光這樣專注,玲珑自然早就留意到。只不過她不敢給他回應,生怕被宋奉謹瞧出端倪來,再心生疑惑。

傅氏留意到了喬玉哲和玲珑。只不過想到兩人之前發生的一些事情,她心裏琢磨了下,隐約有了結論。暗自嘆息一聲,沒有多提。

這個時候太子殿下的話也已經說得差不多了,說道:“事情便是這樣。傅清行抱恙在床,傅清言手受了傷無法用力。現下能夠背着玲珑的人選倒是一個都沒有了。”

其實太子這話說得不對。即便兩個“親哥哥”沒辦法背着了,可是傅家和郜家都不缺人。找出個玲珑能夠換着的“哥哥”其實不難。

可是宋奉謹這話出口後,玲珑和傅氏都聽出來太子殿下話中有話,就都沒反駁。

傅氏甚至在明知傅清言傷勢很輕的狀況下,依然說道:“太子殿下言之有理。這事兒可是難辦,不知殿下可否幫忙出個主意?”

宋奉謹挑眉朝傅氏看了過來,目光中滿是贊賞,“主意自然是有的。”

宋奉謹說完後,偏頭去看喬玉哲。卻見喬玉哲正定定地看着玲珑,半點也不挪開目光。

他不由得暗嘆,這也是個癡情兒郎。只希望郜七爺的提議正确,經了這一次的事情後,喬玉哲徹底放下這段情意,真正走上自己的生活。

下定決心後,宋奉謹揚起個親切的微笑,與玲珑道:“……所以,本宮決定做主給你尋一位義兄來。到了明日可以背你上花轎,親自送了你出門去。”

他說着就朝喬玉哲轉過身去,示意道:“明淵。”

明淵是喬玉哲的字。

這話一出來後,玲珑和傅氏下意識地就往喬玉哲那邊看了過去。

四目相對下,喬玉哲含笑的桃花眼凝視着玲珑,略一拱手,語氣愉悅地說:“玲珑妹妹,哥哥我這廂有禮了。”

·

誰也沒料到,太子會做主讓喬玉哲和玲珑認幹親。聽聞這消息後,所有人都驚得一愣一愣的。

京城裏誰不知道喬狀元心儀長樂郡主?

現下喬狀元心愛的人變成了他将要親自送上花轎的義妹,也不知道他心裏作何感想。

不過這個義兄倒是好似跟個沒事兒人似的,當得十分理所當然。

第二天一大早,玲珑将要出嫁的這個日子裏,喬玉哲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敲響了懷寧侯府的大門,锲而不舍地要求進府探望郡主,順帶着還要和長樂郡主說幾句話。

倘若是平常,莫說是這麽一大串的麻煩要求了,便是僅僅其中一個要求,侯府裏也沒人會搭理。

偏偏今日今時大不相同。

前一天的時候在太子殿下的見證下,喬狀元和長樂郡主認了幹親。現下兩人算是異姓兄妹了,做哥哥的來給妹妹送行,來再早都不為過。進屋看看更是沒什麽不對。

于是喬狀元終是被人給請進了院子裏。

而後,他在全府上下虎視眈眈的目光中,愣是面不改色地鑽進了玲珑的屋中。

懷寧侯府的三爺穆承辂并沒有回來。這也是為什麽太子殿下能夠那麽理直氣壯強行塞給玲珑一位義兄的主要原因之一。

倘若穆承辂回來的話,八成就沒喬玉哲的事兒了。人穆三爺可是玲珑正兒八經叫一聲“三哥”的人。

有賓客提出了疑問,悄聲問傅氏:“三爺怎的沒回來?”按理來說,陛下賜了成親的日子也有許多時候了。消息快速傳到三爺那兒,他急急趕着,也能湊上參加婚禮。

“他說軍務繁忙。”傅氏提到這個,不由得眼神黯了黯,“所以未能及時趕回。”

平日的時候雖然三爺在府裏日子不多,但是大家都能感受到他很疼愛這個妹妹。現下妹妹出嫁,他卻無法回來,許多人都喟嘆不已,暗道可惜。

傅氏的心情十分複雜。

知子莫若母。她能看出來,兒子對玲珑還是很有情意的。八成是不願意看到她嫁給旁人,所以特意地讓自己忙起來,又沒有時間趕回京城。

傅氏很是自責。想着若是自己沒有之前的那些打算和安排,事情怕是不會到了這個無法挽回的地步。

但是,思量過後,傅氏又怨起了大皇子——倘若不是大皇子橫插一腳,就算是有喬玉哲前來提親,也不至于驚動了郜七爺趕着也來提親。若七爺不出動,旁人的話都不足以放在心上。

這一樁事情接着一樁事情下來,饒是穆三爺心智過人,也受不住這樣冷冷熱熱的氣氛。

玲珑的屋子裏現下擠滿了人。光是女性長輩便有十餘人。是以就算多了個喬狀元,旁人也沒空搭理他,懶得去管他會做什麽多餘的事兒來。

好在狀元郎不愧是狀元郎。該有的禮數還是有的。最起碼他知道他一個大男人,這種時候不要去多管新娘子的事情。只靜靜地站在門邊兒看着,一個字兒也不多說。

全福太太給玲珑梳好了發。眼看着到了吉時,大家夥兒說了吉祥的話後,玲珑就被喜婆攙扶着往外頭去。

大紅色的蓋頭遮住了眼前的視線。

玲珑一步一挪地走着,默默細數從自己腳下第一步開始,往門口那邊去,究竟距離了多少個步數。

一下。

兩下。

三下。

……

數字逐漸遞增後,她突然認識到了一個問題所在。既然喬玉哲來得那麽早,也不知道他吃早飯了沒有?

·

侯府之中,鑼鼓聲響。

原本玲珑該是由傅家出嫁。但是她自幼在侯府中成長,雖然挂了個姓傅的名頭,卻實實在在是由侯爺和侯夫人帶大的。故而鄧氏和傅茂山商議過後,決定玲珑由侯府出閣。

今日敲鑼打鼓的這班人是從南地來的,口音和京中不甚相同。這種時候說多錯多,倒不如閉了口不言語。因此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做好的本分工作,該敲鑼打鼓就敲鑼打鼓。

新娘子出了屋子,撲到侯夫人的懷裏,泣不成聲。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侯夫人出面安慰,細細叮囑了許多話語。

玲珑一一聽着。垂頭只哭泣,并不啃聲。直到喬玉哲背起新娘子來往外走,她的抽泣聲才漸漸消停下來。

喬玉哲一步步往外走。每一步都邁得十分小心,謹慎。

眼看着就要走出宅院大門了,突然,一個穿着男裝、手中拿着唢吶的人突然沖出了隊伍,尖着嗓子喊道:“傅四,納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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