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今夜難眠
季槐風呆住了,趕在他後面走上來的影帝也呆住了。
顧小橹抱着膝蓋面無表情地蹲在他的房子前面。他的房子就像是被人潑了墨一樣,整個裏裏外外都黑了。房頂上還有一縷縷的輕煙升起來。
顧小橹的前面放着半口黑乎乎的鍋,一只黑乎乎的鐵碗——顯然是他在火燒過之後從廢墟裏撿出來的。
季槐風和影帝呆呆地站在那裏,看着呆呆地蹲在地上的顧小橹。片刻之後,季槐風才意識到自己這時候應該和顧小橹說兩句話,對剛剛發生的不幸有所表示。
至于這場火燒起來的原因他們兩個都認為還是不要問的好。
事實上顧小橹的小房子燒了,季槐風一點都不覺得可惜,他甚至還有些暗暗高興——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把自己的房子蓋得大一些,然後名正言順地請顧小橹進去住。
只不過起火了那麽大一件事,鎮上的人居然沒一個肯出來告訴顧小橹一聲,也沒一個肯動手幫忙滅把火的。就因為大家的房子都隔得挺遠,他們吃準了火勢不會蔓延到他們那裏去,于是所有人都裝作看不見了。
季槐風稍稍覺得有點心寒。不知道顧小橹心寒了沒有?
然而顧小橹只是呆呆地蹲在那裏,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麽。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們要先聽哪一個?”
顧小橹聽到有人走近,頭也不回地問。他的聲音太過冷靜,季槐風反而有些始料不及:“額先聽壞的?”
“房子燒了,裏面的東西全燒了。呃肉也全燒了。”
季槐風默然。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顧小橹後面,正想拍拍顧小橹的肩膀。顧小橹忽然又問:“你就不想聽聽好消息嗎?”
季槐風只得配合地問:“那好消息是什麽呢?”
“廁所沒燒。哈哈哈——”
季槐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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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隔了三年沒見了。有時候他實在沒辦法理解,顧小橹究竟在想什麽
他杵在那裏,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顧小橹卻已經拍拍屁股站了起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財散人安樂!反正我早就看它不順眼了。徒弟!來,我們把它推了,蓋個新的!”
季槐風:“好。”
不知道為什麽,顧小橹越是這樣滿不在乎,他就越心疼,越想撲過去抱住他,跟他說沒事了,一切都沒事了
他想抱着他,用最溫柔的話勸他和自己走,不要再留在這個地方。
顧小橹單手指天:“我們蓋個比鎮長的還大的房子,哈哈哈——”
季槐風默默地走上前去,走進已經燒焦了的房子裏最後一次檢查看還有沒有能拿出來用的東西。他看到石缸裏的肉雖然都燒成黑糊糊的一片了,但是那口缸還是能用的,就拖了出來。之後随手揚起白天借來挖坑的鐵鏟,朝屋頂狠狠砸下去。
顧小橹花了整整一個星期才蓋起來的房子,季槐風只用了不到十分鐘就把它夷為平地。
這期間影帝說:“你們就算現在馬上動手,房子也是蓋不好的了。小橹,你今晚先到我那湊合一晚吧。”
顧小橹說:“我沒肉給你。”
影帝非常慷慨:“先欠着。等你有的時候再還。”
顧小橹點頭:“哦。那我徒弟怎麽辦?”
影帝:“他可以睡廁所。”
顧小橹想了想,說:“我出兩倍的價錢,今晚我和我徒弟睡你那裏,你去睡廁所。”
影帝的臉僵了一邊:“”
季槐風的臉陰沉了半天,現在總算透了點陽光出來。
“他那房子不小了,我們三個人擠也可以的。”
影帝剩下那邊臉也僵了:“喂!那是我的房子還是你的房子?什麽時候輪到你說話了?”
季槐風攤手:“當然如果你真的願意睡廁所的話那就更好了。”
影帝甩手沖進屋去關了門:“老子後悔了!現在給我十倍價錢我也不讓你們住!”
季槐風有點心虛地看向顧小橹。顧小橹很大度地揮揮手:“別管他!鎮上不是還有旅館麽,師父不會讓你睡外面的,哈哈哈——”
這裏既然是個鎮,自然就會有旅館。但是龍虎鎮為了安全着想,把旅館設在一個封閉的院子裏,另設專人看守。外面的人如果想趕在交易日之前先到鎮上住着,就只能花大價錢,住在那個戒備森嚴的地方。
理論上鎮子裏的人要去住也是可以的。
季槐風:“可是我們一點肉都沒有了。旅館能給賒賬麽?”
顧小橹:“”
季槐風想起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話說今晚我們吃什麽?”
天已經黑了一半。這時候出去打獵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顧小橹指指身後的藤筐:“今天我們扯藤的時候不是摘了不少嫩芽嫩葉子麽,那個能吃。”
季槐風回味了一下那個苦味,跟着又想到顧小橹的那一點點鹽也燒沒了
人生真是苦得沒邊了!
顧小橹卻忙活起來了。
“你,趕緊挖個坑,去影帝那裏借個火。我去洗鍋和碗。回來我們煮野菜湯。”
季槐風只得照辦。坑挖在房子的廢墟旁邊——剩下的一點點牆面好歹還能擋一下風。柴火麽,正好燒白天的時候他讓顧小橹帶回來的那些細枝。直到顧小橹把一鍋綠油油的菜湯端到他跟前,他還是有些抗拒——雖然聞起來有股淡淡的香味,但是菜總還是那個菜,絕對不可能在水裏涮一涮就去了苦味。
但是看顧小橹喝得津津有味的樣子,他又有些猶豫了。沒準真的還能喝?
顧小橹笑嘻嘻地:“男子漢大丈夫怕什麽苦?這東西多好啊,綠色食品,純天然無污染,以前想要都沒有呢。”
季槐風想,純天然無污染的東西多了去了,也不見你這樣什麽都放嘴裏嘗一嘗的。
碗只有一只。顧小橹喝完了,另外舀了一碗給他。他皺着眉頭,給自己鼓了鼓勁,然後咕咚咕咚幾口全喝了下去。
顧小橹嘻嘻笑:“怎麽樣?味道很不錯吧?”
季槐風慢慢放下碗。現在他只想殺人。不錯?苦得把他五髒六腑都麻了也能叫不錯?!虧了顧小橹居然能喝得那麽開心。
等等——
季槐風“霍”地站起來:“小橹,你說這湯味道不錯?!你——你是不是嘗不出味道來了?”
顧小橹撓撓頭:“額什麽叫嘗不出味道?我覺得什麽東西都挺好吃的啊。”
季槐風繞過那半口鐵鍋走到他那邊去,坐下,然後扳過顧小橹的肩膀。
“小橹,你看着我——”
顧小橹繼續沒心沒肺地嬉笑:“啊,幹什麽?”
下一刻,他就整個石化了。
季槐風整個人像一座山一樣壓在他身上。他還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季槐風就用力地咬住了他的唇。舌尖在他嘴邊試探了描摹了幾下之後,就直搗黃龍長驅直入,狂暴地翻攪起來。
顧小橹大腦一片空白,愣愣地張着嘴,一動不動。
雖然有些意外,但是不讨厭。他甚至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曾經這樣做過了無數次。
顧小橹想不起來是什麽時候。
熟悉的動作,熟悉的力道,熟悉的觸覺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時光的沙粒深埋在記憶中。季槐風的吻暴風驟雨似的吹淨了沙粒。顧小橹只覺得什麽東西被撕裂了,有一道強光劃過腦海中無盡的黑暗。剎那間,把過往的時光照了個透徹。
季槐風的技巧是無可指摘的。他即使腦海中一片空白,也被逼着慢慢地有了回應。兩人的喘息聲中唇齒絞纏着,既像是要把對方的靈魂吸出來和自己融成一個,又像是要把自己的一片心喂給對方。身體在慢慢發熱。四只手都在慌亂地撫摸着對方。
“唔”
“小橹”季槐風喘着氣稍稍放開了他,“這是什麽味道?嘗出來了沒?”
顧小橹愣了片刻,才想起來季槐風說的是剛才的那些野菜的味道。
他茫茫然地搖搖頭。
腦袋再次被兩只有力的手控住,季槐風的唇再次覆了上來。
如果說剛才那個吻像狂風暴雨一樣,那麽現在這個吻的激烈程度可以算是天翻地覆。
快意不是沒有的。事實上顧小橹幾乎被那一波一波湧上來的愉悅感刺激得昏過去了。然而那又不是單純的愉悅。有什麽酸酸的東西伴着它一起浮了出來。那感覺很糟糕。他很生氣,很難過,很想逃跑,卻又很想殺人。
他覺得自己就要爆炸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第一次見到季槐風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湧上來的那股恐懼和厭惡的感覺。開始的時候他并不在意,還以為那只是因為當時自己剛剛受到攻擊心情不好的緣故。
現在想想那種感覺其實早就在他心裏生了根了。季槐風的出現,不過是給它加了些水和陽光,讓它飛快地滋生長出來。
顧小橹在瞬間爆發。他使盡了渾身的力氣,一把推開季槐風。
季槐風正吻到興頭上,突然這麽被打斷了,頓時有些懵了。他氣喘籲籲地瞪着顧小橹。顧小橹也氣喘籲籲地瞪着他。
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後,顧小橹惡狠狠地說:“是很苦。”說完一把把鍋和碗都攬到自己跟前。
“苦你就別喝了。”
等到季槐風從熱吻的激動和熱吻被打斷的憤怒中回過神來的時候,顧小橹已經豪氣幹雲地喝光了剩下的菜湯。
季槐風仔細觀察着顧小橹的表情,終于确認了一件事:顧小橹不是不怕苦,而是對那個味道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了。他想起之前的這幾天,顧小橹無論吃什麽東西都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他居然還以為那是因為顧小橹的肚子太餓了,以至于吃什麽都能吃得很香。
心疼和歉疚一股腦湧了上來。季槐風小心地抽走顧小橹手中的碗,然後把他的兩只手都握在手心裏,細細地摩挲着上面那些深深淺淺的傷痕。
他還清楚地記得這雙手第一次被自己握在手中的時候的樣子。那時候顧小橹才不到二十歲,一雙手纖長勁瘦,白玉無暇。深秋的山,火燒似的楓海,他們同走在一條山道上。顧小橹累得爬不動路,季槐風伸出手去拉了他一把。于是顧小橹擡頭向他感激地笑。
就此淪陷,萬劫不複。
季槐風數數日子,原來已經過去了許多年。
多年之後,天翻地覆,滄海桑田。對面的人也已經被傷得傷痕累累,半點趁虛而入的機會都不留給他了。
不由自主地,季槐風捧起那雙手,在早已粗糙不堪的手心輕輕吻了吻。不知道那顆已經變冷變硬了的心,他還能不能捂得熱?
季槐風近乎迷醉地在那雙掌中流連。開始的時候只是用唇輕觸,到後面變成了輕一下重一下的舔咬。他知道十指連心,顧小橹不可能沒有感覺。
事實上顧小橹已經渾身都麻了。
似乎是有什麽熱熱的東西落入掌中,很有鈍重的墜感。這種感覺非常之不妙。他覺得季槐風簡直瘋了。
顧小橹就勢一揮,手掌“啪”地一聲甩在了季槐風的臉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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