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依舊無眠
天地在瞬間一片寧靜。顧小橹呆了片刻,才覺得身體的知覺又回來了。遠處有呼嘯的風聲,火塘中燒着的樹枝在啪啪作響。
顧小橹剛才那一巴掌使了很大的力氣,直到現在手掌上還火辣辣地疼——可想而知季槐風的感覺如何。他雖然意識到自己的反應似乎有點過火了,可是季槐風那樣又是親又是啃的算什麽呢?
他顧小橹是個從來都不知道“抱歉”怎麽說的主兒。現在也只是挑挑眉毛:“喂,以後想親我的時候先說一聲,我好考慮一下價錢。”
季槐風捂着被打的半邊臉:“哦。”
他雖然是受害人,可是想到是自己強吻在先,就不敢再吭聲了。又想顧小橹的手勁還真大,打得他疼得臉都不像自己的了。他只好逼着自己往好處想,力氣大說明他身體好,身體好就能活得長些
季槐風想起自己匆匆趕到這鎮上來的時候,心裏想的是只要看到顧小橹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現在老天對他的已經夠好了。
顧小橹揉揉手腕,伸個懶腰:“吃飽了就睡覺吧。明早還要起來蓋房子。”說着攏過白天剛抱回來的樹葉,往上面躺下去。夜很涼,樹葉也沒有全幹,顧小橹在上面躺了一會兒,就冷得瑟瑟發抖,側身縮成一團。
季槐風把坑裏的火撥亮了一些,躺到他身邊去,卻不敢再碰他。
片刻之後。
“小橹,我冷。”季槐風可憐兮兮地說。
“火再燒旺點。又不是沒柴火了。”顧小橹絲毫沒有發覺他那點龌龊的企圖。
季槐風只得爬起來再加一把柴。
又過片刻。
“小橹,我還是冷。”季槐風可憐的程度再加一重。
顧小橹有些不耐煩,他自己的肩膀也在發抖:“叫什麽叫,我就不信你沒這麽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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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槐風想,露天睡覺那當然是家常便飯。只是以前沒有你這麽個人在旁邊而已。
添下去的柴火燒得差不多了,季槐風爬起來再添。一邊添一邊說:“總這樣也不是個事兒,明天我們還是出去打點肉,晚上去旅館睡吧。”
“有肉就該自己留着吃,好好的送給別人幹什麽?”
季槐風:“可是在外面睡真的很冷。”
顧小橹咬着牙齒哆嗦:“睡着了就不冷了。”
“小橹不如這樣吧你讓我抱一晚上,我給你肉好不好?我們摟在一起好歹能暖和些。”
顧小橹轉身,斜眼,漫天要價:“我要十——”
季槐風不等他說完就點頭:“好。”
他一個“好”字剛出口,顧小橹就撲了過來,手腳像章魚的觸手似的牢牢扒在他身上。
“你又不早點說!凍死老子了。”
季槐風:“”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伸手出去,把顧小橹穩穩地抱在懷中。有對方體溫的溫暖就是不一樣。隔着薄而破舊的衣服,他們都覺得自己懷裏抱着的是一只恒溫的暖爐。呼吸聲交疊着,漸漸地變得緩慢而沉穩。
“喂”季槐風聽到顧小橹迷迷糊糊地說,“只準抱,不準幹別的啊。”
季槐風停住緩緩亂摸的手:“哦。”
“本來我還想你要真想幹別的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先說清楚,我好想想收多少肉。”
剛剛被澆熄的火一下子又熊熊燒了起來。季槐風半信半疑地問:“真的?”轉念一想,顧小橹這不是把自己當成出來賣的了?既然他能為了肉讓自己幹點啥,是不是說明他也可以為了肉讓別人也幹點啥?
這可了不得——
季槐風翻個身把顧小橹按在身下,惡狠狠地警告:“你給我聽好!不準再說這種話!也不準為了那點兒肉就讓人家——碰你!以後再讓我聽到你這麽說,我掐死你!”
顧小橹眨巴眨巴眼睛:“我不是沒說完嗎?剛才我說的是我本來想的。可是你親我的時候,我覺得很難受很不爽現在你就是給我多少肉我都不幹了。別人麽要是能讓我舒服我倒無所謂。你說我以前怎麽就沒想到呢”
季槐風被嚴重打擊了。顧小橹這是說他技術不好呢還是?
不讓他碰就算了,還想明目張膽地賣?他季槐風還沒有窩囊到這個程度!
他放軟聲音:“你要是不喜歡,我不亂亂親你就是了。但是!你要敢讓別人碰!我還是那句話,我掐死你!”
顧小橹撇嘴:“可是我餓肚子的時候怎麽辦呢,不吃東西也會餓死的。”
“怎麽可能餓肚子!有我一天我就要讓你過得好好的!讓你吃飽穿暖!”
顧小橹打個呵欠:“可是我現在就有點餓了。嗯,還有點冷。”
果然那些野菜湯撐不了多久啊。剛才抱得好好的,季槐風忽然又松了手。冷風呼呼地吹,饑寒交迫,那不是一般的難受。
季槐風這回被徹底打擊了。他側躺下,用力地,抱了回去。
“沒事的。我們明天去打獵對了我們不是還有一窯木炭嗎?我們收回來,再多燒它幾窯,到交易日的時候換些皮毛做鋪蓋我們蓋個好點的房子,冬天快到了,一定得有個避風的地方才行”
他說完就有些洩氣了。這些事情都要一起做,一時間哪裏做得來?
顧小橹并沒有想得那麽遠。他得到了安全的保證,頓時又困了。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睡覺”
季槐風有點不明白為什麽顧小橹會那麽渴睡,仿佛是只要一有機會躺下就能馬上呼呼睡過去。他估計現在的時間大約只是晚上的八點,距離天亮還有整整十二個小時。雖然白天砍柴燒炭什麽的有些疲勞,但是還不至于像顧小橹這樣,軟成了一灘泥。
“好。”他像哄小孩那樣輕輕拍打顧小橹的背,好讓他趕緊睡着。
半夢半醒的時候,人其實最累。
季槐風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他惦記着火,不敢睡得太熟,每過一段時間就起來添些柴。迷糊間突然覺得周圍大亮,還以為是火突然燒大了,連忙爬起來看。才發覺那亮堂堂的火光并不是從他們的土坑裏發出來的,而是在半空中,從頭頂射下。
七八個火把在七八個彪形大漢手中熊熊燃燒。他們像鐵桶一樣,把他和顧小橹圍了個嚴實。
季槐風揉揉眼睛,第一個反應是推顧小橹起來,然後一把把他拉到自己身後,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他。
火光實在太強。季槐風又努力地眨了幾下眼睛,才把眼前的幾個人看清楚。他認出了其中的一個人,就是白天常在門口站崗的李雷。至于別人,因為顧小橹在來得及向他介紹鎮上的人之前就又暈倒失憶了,所以他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什麽人。
李雷面無表情,其他的人都氣勢洶洶。
顧小橹也醒了,攀着季槐風的肩膀爬了起來。
“雷哥,有什麽事嗎?”
相比季槐風的萬分緊張,顧小橹反而顯得從容得多。
李雷說:“沒什麽。例行檢查而已。”
“雷哥!什麽例行檢查?我們就是來抓小偷的!”
季槐風斜眼看過去,看到說話的是一個身高至少有一米八五的大漢。大漢頭發亂糟糟的,胡子也亂糟糟的,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只大猩猩。他說話的時候,那一把胡子也跟着上下一動一動的,看起來非常滑稽。
顧小橹打個呵欠:“抓小偷?哦,那沒我們的事了。我們這兒沒小偷。徒弟,睡覺。”
季槐風挑釁地看了那個人一眼,也學着顧小橹的樣子打個呵欠:“各位晚安。”
剛才說話的“大猩猩”急得就要撲上來:“喂!話還沒說清楚呢!不準睡!”
李雷伸手一把攔住他:“郭冉,別急。我這不是還沒問話麽。顧小橹,你先別忙着睡,我有話問你。”
郭冉又嚷嚷開了:“問什麽問,直接搜就對了!現在整個鎮上就只有他一個外人,不是他偷的還能是誰?”
季槐風一愣,看到郭冉的手指已經朝自己指了過來。
他有點懵了:“我?”
顧小橹剛躺下,又像彈簧一樣彈了起來。
“他?”
郭冉的手指幾乎指到了季槐風的鼻子上:“說的就是你!快把東西交出來!不然別怪老子不客氣!”
季槐風伸手,握拳,牢牢抓住了那根手指。
“交什麽啊?你丢什麽了?你要是在我這掉了根鳥毛是不是也要賴我偷的啊?”
李雷悶笑。周圍幾個人礙着郭冉的面子,勉強保持住了面無表情的狀态。
郭冉一抽手指,抽不出來。再抽,還是抽不出來。季槐風撇嘴笑笑:“兄弟,別着急啊,你倒說說你究竟丢什麽了?”
郭冉抽不動手指,大怒,另一只手捏起拳頭就朝季槐風狠狠砸過去。季槐風張開手掌迎上去,接住了他的拳頭。“你這人有毛病啊?聽不懂人話還是怎麽的?我問你話呢,你丢什麽了?你要是故意來搗亂的,哥哥我陪你玩兒到底!”
郭冉大吼一聲,用力一甩,總算是甩開了季槐風的手。
“老子的打火機不見了!肯定就是你偷的!你們的房子都燒沒了,你哪來的火種引火?”
季槐風心想這年頭火種比什麽都重要,還能用的打火機簡直就是救命的寶貝,難怪郭冉會急成這樣。理解歸理解,誣蔑卻是絕對不能原諒的。
他正想張嘴辯解,突然有個聲音插了進來。
“火是我給他的。郭冉,你的打火機是什麽時候丢的啊?”
所有人的目光一齊朝那個聲音的方向射了過去。只見影帝披着一張羊皮從屋子裏慢慢踱了出來。
郭冉狠狠地瞪季槐風:“我的火種存得好好的,打火機平時也不用,我怎麽知道是什麽時候被偷的?這家夥來了幾天了,沒準已經偷了多久呢!”
季槐風“霍”地一下站起來,差點就撞上了郭冉的鼻子:“你說什麽哪你?你說是我偷的,證據呢?你有人證還是物證啊?還是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了?你要看到了,那時候怎麽不說啊?非要等到大晚上的才興師動衆地出來找,左鄰右舍還睡不睡覺了?!”
郭冉絲毫不肯退卻:“就憑我相信我們鎮上的兄弟!我們鎮上的人是不會偷東西的!現在只有你一個外人在這裏,你說除了你還有誰?!”
季槐風搖搖頭。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跟這壯漢溝通了。
他向顧小橹看了一眼:“走遠點。”顧小橹摸摸腦門,“幹什麽?”
季槐風不耐煩,用力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顧小橹踉踉跄跄退了幾步,好容易扶着牆根站穩了。擡頭就看到季槐風的拳頭已經朝郭冉的腦門砸了過去。
半個小時之後。
鎮口的鐵門“哐”地在身後砸上。季槐風一手抓着火把,另一手擦一把不住從鼻子裏流出來的血,“他奶奶的我說這小子是不是根本沒丢東西,他就想找我跟他幹一架!”
顧小橹聳肩,攤手:“原來你到現在才剛剛發現麽。”
季槐風:“”
“他們剛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是專門來惹你打架的。你也夠蠢,居然真打了。”
“”
“不過也不怪你,他們既然明擺着是要找你打架的,不把你惹到動手是不會罷休的。算了,打就打了,早打早完事。”
季槐風終于松了口氣。本來還以為顧小橹會怪他這一場架打得他們兩個都被轟了出來——鎮規有規定,打架鬥毆者,先動手的要被罰到鎮外過一夜。原本幕天席地地在顧小橹那間倒塌的房子外睡就已經很難過了,到了外面還要時時警惕有沒有野獸
這一夜注定難挨。
季槐風唯一的安慰是,顧小橹竟然一點都不生氣。他似乎只是因為睡眠被無端打斷了,有些小小的沮喪。
顧小橹的腦子似乎和平常人有點不同。他在安全的時候會戰戰兢兢地想萬一出什麽事了怎麽辦,但是真到出事了的時候,他反而接受得比誰都坦然。
這種坦然必定是經過了無數的危險和艱難才能練出來的。一想到這個,季槐風就無比地心疼。
顧小橹絲毫沒有留意到季槐風表情的變化。他打着呵欠向前走:“站着幹什麽,難道你想在這裏睡覺?打了一架也只是違規一次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走,我們找地方歇一宿,看我明天怎麽收拾那幫孫子。”
季槐風微笑着跟上去。顧小橹左拐右拐,帶着他走到了一棵高而且大的榕樹下。
“上去,将就睡一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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