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進展,進展
風把草木的葉子吹得沙沙地響。季槐風壓着顧小橹,顧小橹盯着季槐風。顧小橹是笑着不說話,季槐風卻是想說也說不出來。兩人就這麽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季槐風壓着顧小橹的力氣也弱了些,顧小橹一把推開他,拍拍衣服站了起來。
也不管季槐風還又氣又愣地呆在那裏,就走去水邊看了看,說:“我有辦法了。這裏的水是流動的,要是想把水引到房子裏的話,架個水車就可以了。”
季槐風:“”
話說他還在糾結要不要說清楚的事哪,顧小橹怎麽又引開話題了——
顧小橹回頭說:“正好這裏有些大棵的竹子。把竹子砍下來剖開,鑿開立面的竹節,就可以做引水槽了。問題是引來的水還要儲起來才行,不然誰知道這眼泉水有時候是不是會幹掉?我記得以前的鄉下人似乎會用大石頭鑿缸來裝水”
季槐風小心翼翼地走過去。顧小橹的态度變化得太快,生氣也好,變好也好,都無跡可循,他實在有些跟不上了。他甚至不敢再多說一句話,就怕自己說錯了顧小橹又要翻臉。
偏偏顧小橹用詢問的語氣問:“要鑿一口缸得有工具才行,還要找軟些的石頭,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要不然就得用土燒了,你說怎麽做容易點?”
季槐風仍舊不說話。
顧小橹嘆氣:“你看,我和你好好說話,你不說。我躲着你些,你就生氣。我問你想怎麽樣,你還是不說,你究竟想怎麽樣?你究竟想我怎麽樣?”
季槐風苦笑。原來這也只是試探而已麽。
“你說你是我的朋友,你的小弟們似乎也認識我,可是我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你出現的時候,你對我來說就是個陌生人,你憑什麽要我完全相信一個陌生人,還接受他給的一切?你真以為我是那麽好欺負的嗎?如果我們從前真的有什麽交情,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記得以前是你的事,但是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顧小橹問得振振有詞,季槐風徹底被問住了。
沒錯。他是什麽都沒說過。那是因為他不敢說。他害怕自己說了,害怕顧小橹一旦想起來了,會立刻離開他——離得遠遠地,再也看不到了。
但是他也忘了一件事,不提過去,并不表示現在不能表明心跡。
顧小橹看他還是不說話,搖搖頭:“算了。我先回去了,你慢慢想。”
“小橹!”季槐風大步走上去。他不敢抓顧小橹的手,于是抓住了衣袖的一角,“等等!我說,我說,我什麽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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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于下了決心。不如豁出去。也許走出了這個死角,外面就是一片海闊天空。
“你聽我說,我們從前确實——确實——”他在腦海中努力地搜尋着,想尋找一個适當的詞彙來形容他們那個時候的關系,“我們确實好過。”
話一出口,他自己松了口氣,顧小橹似乎也松了口氣。
“好得相當深。”他怕顧小橹再追問,又加了個形容詞在後面。
顧小橹低頭看自己的手,仿佛在考慮要怎麽回應。最後他有些抱歉地說:“我不記得了。我呃,不是故意的。”
那種語氣很令季槐風心疼。他連忙說:“沒關系的,不記得也不要緊。真的。”
心說,你最好永遠都不要記起來,那樣你記得的就永遠只是我對你的好。
顧小橹往前走了兩步,有些無可奈何地坐在水邊,望着細細的流水出神。
“以前,大概出過什麽不好的事吧?”
季槐風頭皮一緊。顧小橹接着說:“你還記得嗎?你以前親過我,抱過我。你親我的時候,我打了你——我那時候并不想打你的,但是就這麽打了。後來在那個橋上,你想抱着我睡覺,我很生氣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生氣,但就是生氣了。你看,我總是受不了你和我親熱。如果我們從前一直好好的,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我怎麽會這樣不對,應該說是我的身體,怎麽會這樣讨厭你?”
季槐風無奈地望天。
那些事,他是真的一個字都不想說。他嘗試着和顧小橹講道理:“小橹,你看,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忘了就更好,再想它我怕你更難受。不如——”
顧小橹攤手:“你不肯說那就算了。不過還有兩件事你能不能告訴我?”
季槐風不确定他要問的究竟是什麽,于是不敢貿然答應,只問:“什麽事?”
“我們是不是一起在一個樹上的房子裏住過?”
季槐風沒想到是這個,立刻點頭。“是,那其實是一間旅館,我們一起去旅行,在那裏住過幾天。”
“上次我們去了那個地方以後——就是山裏面那扇門,我慢慢想起來,那個時候我家裏人把我送到醫院去,是因為我總想着去見誰,但是他們不讓。現在想想,那個人應該就是你吧?我就想問問你,他們送我去醫院的時候——那時候你在哪裏?”
顧小橹的聲音有些哽咽了
——在我最想見到你,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裏?
季槐風徹底被問住了。
在他還和顧小橹保持聯系的時候,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這件事。那麽顧小橹被送進醫院就應該是在他離開以後了。那個時候他在——
“小橹我”
“你只要說你在哪裏就行了。在哪裏,在幹什麽?”
“我在泰國。我爸爸在醫院,很不好。”
顧小橹點點頭,“我們之間其實已經完了,對不對?我沒什麽想知道的了,你保重。”他說完笑笑,轉身朝山谷中間走去。
“小橹!”
顧小橹不得不站住。季槐風在他邁開步子的霎那從後面緊緊抱住了他。
“先等等——我說,我說——是,我們那時候是玩完了,但是我——我沒有哪天是不想你的——我難過得想殺了我自己——你剛才不是問我想怎麽樣嗎?我說,我想陪你,陪你一輩子,和你一起好好過日子,一天都不離開,一分一秒都不離開,我就想要這個——”
季槐風一口氣說完,就把臉埋在他肩口,兩臂緊緊地箍上來,仿佛恨不得把他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小橹給我個機會好不好?現在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世界了,從前的人都不在了,沒有人會阻止我們了給我個機會,我們好好在一起”
說到最後,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他呼吸急促,心跳劇烈,全身的血都仿佛被燒開了那樣沸騰。
“給我個機會”
喉嚨裏憋得厲害,最後連聲音都沙啞了。
顧小橹不動,也不吭聲。和季槐風的就過去像是一個被迷霧遮蓋着的人影——雖然隐隐約約知道有個人在那裏,勉強能看得清大約的體型和輪廓,卻無論如何都看不清面目。至于那個人是好是壞,脾氣如何,走近了以後會不會突然回過頭來捅他一刀這些全然無從得知。
然而有一點是可以認定的。季槐風越是死守着不肯說,他就越能猜到那回憶糟糕到了怎樣的地步。他是有些想知道,但是也隐隐約約地害怕知道。就像一個好奇的孩子想要撥開一叢荒草想要看看裏面有什麽,卻又怕裏面突然游出一條蛇來,狠狠地咬他一口。
不愉快的回憶如果全部都忘記了,有時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不論如何,季槐風現在對他是很好很好的。就在龍虎鎮的時候他已經能感覺到了。然而到底是吃過虧的。當季槐風以一個陌生人的面目對他傾心照顧的時候,他雖然也會感動,也會心跳加速手心出汗,但是他就是沒有辦法接受。
腦海中仿佛有個小人一直在跟他說,當心,當心,千萬不要陷進去,不然你會受傷。
他能做的只有躲,像鴕鳥一樣把腦袋埋進沙子裏,一邊躲着季槐風的好,躲着他的親近;一邊躲着自己的心。
但是現在又不一樣了。終于确定了季槐風和自己曾經有一段之後,心底的警惕就徹底放松了。季槐風的好不是無緣無故的,他的心會顫抖,也不是無緣無故的。
現在季槐風抱着他的姿勢,就好像那天早上一樣——那天他們站在雍河岸邊,面對着河底的累累白骨的時候,季槐風也是這麽抱着他的。
季槐風抱着他,喃喃地呼喚着他的名字,小聲地安慰着他。他在無邊的恐懼過後,頭一回有了結結實實的安全感。自那以後,頻繁驚擾他的惡夢也漸漸消失了。
他不想否認,這也是因為季槐風。
看不清的過去和清清楚楚的現在依然在他的腦海中交戰。
要不要追問下去?還是就這樣讓它過去,他們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重新開始?
這個問題太嚴重,他一時間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想怎麽樣。
“給我個機會”
他猛然回過神來的時候,季槐風還像樹袋熊一樣趴在他身上,嘴裏喃喃說個不停。他忽然很想笑,很想耍季槐風玩玩。
“嗯,你想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你還想親我,想抱我,想上我,我都知道。”
他說得太簡單直白,季槐風臉一熱,就讪讪地松手。
“咳咳呃”
但是想想兩人情投意合的時候哪有不想再進一步的?顧小橹說的沒錯,他也不想否認,省得落下了把柄以後更不好親近了。
季槐風索性豁出去了:“那個既然你都知道那可以嗎?”
問出最後三個字的時候他的心髒簡直就要跳出來了。從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那一個叫幹柴烈火燒得快,像現在這樣大白天的光天化日之下求顧小橹和他好,這輩子還是第一次。
如果顧小橹堅決地說不行,他這輩子大概就別想再指望了。
他索性松開手,把顧小橹轉個身面對自己,認真地望進他眼裏去:“可以嗎?”
“先蓋房子吧。”
“”
季槐風咬牙:“好!我蓋個大房子!”
現在不說“不”,那就是說以後也許還有機會。他已經等了那麽久了,不在乎再等一等。
他安慰自己說,今天能把自己的想法都說出來,他們的關系已經是往前進了一大步。
“你要怎麽蓋都行,這裏,樹上,山上,水裏——随你喜歡!”季槐風一高興,就吹起牛皮來,“你就是想要個皇宮,我也給你蓋出來!”
顧小橹噗地笑出來:“豬!”
顧小橹的笑就像一根羽毛撓進了季槐風的胳肢窩,他也跟着“噗”地笑了出來。
于是兩人從剛才的相對怒視變成了相對傻笑。
季槐風狠狠捏了他的臉頰一把:“你才是豬!”
陸飛帶着小弟們在村小學附近的荒地裏拔了半天的草,梁添終于肯讓他們休息了。現成的飯是沒有的。出去打獵回來的人随手扔了些動物的內髒耳朵野薯之類的東西給他們,讓他們自己做了吃。小弟們都累趴下了,陸飛責無旁貸,去溪邊洗幹淨了,燒起一堆火來給他們烤。好在那些東西熟得快,很快就在火堆上發出了陣陣香味。
香味似乎把什麽人給引來了。
陸飛回頭軟聲求梁添:“村長,我們原來還有些鹽放在山洞裏,你們一定也繳回來了吧?能不能先給點兒給我們?人總要吃點鹽才有力氣啊——啊?啊!”
梁添納悶:“你要鹽就好好說,啊什麽啊?”
後面有個聲音說:“村長,我們想借幾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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