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拜見岳父 下
顧慎岚主動向顧小橹伸出手:“小朋友你好啊,我是影帝他爸爸,我叫金大龍。”
顧小橹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我記得影帝說過,他其實不姓金。”
顧慎岚:“呃”
“他還給那個撿來的丫頭取名叫顧路路。”
這個餡露得實在是慘不忍睹。季槐風和範思明各自把頭扭到一邊。
顧慎岚腦子一轉,說:“是啊,我是他們家的上門女婿,他跟她媽媽姓顧。後來他當演員了,取的藝名就跟我姓金。”
顧小橹居然信了,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又問:“你能不能幫我帶句話啊?”
顧慎岚連忙答應:“一百句也行!”
顧小橹認真地說:“你告訴他,以後沒事別跟我家小風嘀嘀咕咕的,有什麽話不能當着大家的面說嗎?”
季槐風:“”他終于明白了為什麽影帝臨走時顧小橹會突然別扭——原來是因為這個!有那麽幾次,他和影帝說話的時候顧小橹忽然陰森森地插進來,他居然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顧小橹在吃醋!
季槐風樂得嘿嘿傻笑。
眨眼間顧慎岚的眼刀已經剜了過來:“還有這種事?”季槐風急忙湊上他耳邊小聲解釋:“我們總不能當着他的面說他的病情吧?”
顧慎岚理解地點點頭,也小聲說:“但是也要照顧他的情緒,小心點別給他看見啊!還有,不準跟咱們家之外的人嘀咕!”
季槐風抹把汗,點頭:“知道。”
顧小橹絕望地扭過頭去:“還是算了吧,現在連你都跟他嘀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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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慎岚和季槐風:“”
吃過午飯,梁添代表村大會來他們家宣讀對顧小橹傷人一事的判決。村大會經過商讨之後,決定對顧小橹實施勞動改造——具體勞動的內容是維護全村的水渠和水車,時間是一年。一年之後如果顧小橹還願意接着幹這個活,村裏會給他付報酬。
梁添說完了,後面兩個人把周利民扶到顧小橹跟前。周利民怒目圓瞪,咬牙切齒地說:“對不起。”
顧小橹撇撇嘴:“一個人喜歡放屁不是錯,但是故意放出來惡心人就不對了。”
周利民大怒,揮腿就要踢。梁添他們忙把人架了出去。
這件事的後果就是,村裏人都發覺了顧小橹的不對勁,從此見了他就遠遠地繞道走。
顧慎岚每天帶着範思明來給顧小橹看傷。顧小橹又躺了七八天,漸漸地能自己起來走路吃飯了。這正是一年當中最冷的時候。幸虧季槐風囤積了許多木炭,火塘裏的火每天燒着,把屋子裏烘得暖暖的。等到傷口再好些,他就又開始琢磨着做起竹器來。以前他編的都是些用來裝東西的容器之類,現在韓尚坤他們百來號人在隔壁山谷定居下來,很是缺桌椅之類的用器。他就專門給他們做這些,連攤都不用上街擺了。
這天範思明給顧小橹拆了線,顧慎岚把季槐風叫到屋外去嘀咕:“我要離開幾天。你給我好好看着小橹。要是我回來的時候他少了一根頭發,我斃了你。”
季槐風籲一口氣:“你要上哪去?”
顧慎岚背着手走了幾圈:“你們不是打算種地嘛,可是能種的只有木薯紅薯這些,這怎麽成。韓尚坤他們也在開荒,我想去弄點兒莊稼種子回來。”
“莊稼?水稻玉米這些?現在哪兒還有啊?”
顧慎岚拍他的肩膀:“你就別問了。總之只要我弄到了,少不了要給你們的。”
季槐風忽然想起來:“是不是——那個地方?你們避難的地方?”
一般各國在建造這種專為避難用的工事的時候,裏面不但會放食物水藥品之類維持生存所必需的東西,還會把植物的種子什麽的也保存在裏面,以防萬一。他們的那個大概也不例外。
顧慎岚有些驚奇:“你知道?對了,小榛說過的,他告訴過你。你們真去了?”
季槐風點點頭:“是啊,還看到你留在大門口的信了。你說裏面都是病毒,我們連門都沒進去。”
顧慎岚在他腦門拍了一下:“你個傻B,我那是寫來吓唬人的。病毒也要吃飯,要依附在動物或者人身上才能生存,人都死幹淨了,那病毒還怎麽活啊?”
季槐風:“”
“那裏面有很多用得着的東西。當時我們走得太匆忙,只拿了最急用的。現在我帶人去都搬回來。你只管把地整好了,到時候有你們種的。”
季槐風:“好。”頓了頓又說:“路上小心。”
本來話到這裏也該說完了,誰知顧慎岚又揮手叫他:“等等——有件事,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季槐風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上:“啊?”
顧慎岚猶豫了半天,才說:“小橹的媽媽,是自殺的。”
季槐風徹底愣住了。顧小橹從來都沒跟他提過這件事。難道說——
“那個時候,小橹還在上小學。說來話就長了。小榛是我兒子,你也知道吧?我在美國學習的時候,認識了小榛的媽媽。後來我要她跟我回國,她不願意。我又不能不回來,沒辦法,只能分了。回來以後才認識了小橹的媽媽,後來就結婚了。過了幾年,我才聽說小榛的媽媽病故,還留下一個兒子——我的兒子——我很傷心,就想去把小榛接回來。小橹他媽媽不樂意,天天跟我吵,還說我不忠——我說,這有什麽辦法呢,我和她好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我又不是背着你去找別的女人。她說這件事我一直瞞着她,這就是不忠。我時候年輕,脾氣大,就這麽一直跟她吵。吵了大半年,有一天她突然問我,我這麽惦記小榛的媽媽,是不是就因為她已經不在了呢?我不說話。結果——她就——尋了短見。從家裏的陽臺上跳下來。小橹剛好放學回來,他媽媽就掉在前面——”
季槐風幾乎窒息了。他終于明白過來,顧小橹身上揮之不散的那股絕望的氣息從何而來。
“節哀。”現在他只能這麽說了。
顧慎岚深呼吸了許久,情緒終于平靜下來。他掏出一塊機械表看看時間,“唷,還有幾天就過年了。我大概趕不回來了,年夜飯你們自個兒吃吧,吃好點。”
季槐風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看過日歷了。他忙抓住顧慎岚:“等等,你先告訴我,現在是什麽日子?”
顧慎岚走了以後,他們家沒了每天準時拜訪的客人,頓時變得有些冷清。顧小橹原本話就不多,經過了上次的事情以後他就更沉默了,常常是季槐風跟他說幾句,他才會應個一兩聲。季槐風覺得這不是好兆頭,然而一點辦法都沒有。
畢竟,村裏的人都不願意和顧小橹說話了。他甚至開始考慮搬家。也許去到一個新的地方,認識新的鄰居,會讓顧小橹的心情好一些。
他特意挑大年三十這天旁敲側擊地問顧小橹的意見。
因為知道是過年,他們準備的東西比平時多了些。小竹桌上擺了烤肉肉湯還有用木薯做的蒸餅;火塘邊的竹筒裏還熱着一小筒酒。羅亮家的酒喝得慣了,就發覺它其實也不是那麽難喝。
熱湯和熱酒把胃燙得非常熨貼,兩人額頭上都冒了一層細細的汗。季槐風趁熱打鐵地抱怨:“我發現這裏的地不是很好。土很硬,還沒什麽營養。”
顧小橹照例不吱聲。季槐風又說:“我在想,咱們既然要種地,還得要土地夠肥才行。不然辛苦忙活一整年,卻什麽都沒收到,那不是白費力氣嗎?”
“那你想怎麽樣?去別人家的茅坑裏偷肥料嗎?”
季槐風:“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找找看,也許在別處有夠肥沃的地呢?”
顧小橹小心地吐出一小塊骨頭,“搬家?”
“呃嗯!”
“去哪裏?”
三個字就把季槐風問住了。
顧小橹笑笑:“我覺得這裏挺好的。別的地方我們又不是沒去過。都好幾年沒人種了,哪兒的地不是這樣的?這房子才蓋了幾天?現在搬家,又得蓋新的了。你也不嫌折騰。”
季槐風小心翼翼地問:“小橹,你在這兒,開心嗎?”
顧小橹老實回答:“我在哪裏都不開心。”
顧小橹睡着了以後,季槐風湊過去,貼着他的耳朵小聲說話。
範思明說,顧小橹之所以會精神極度緊張,是因為他極度沒有安全感,所以就會在受到攻擊——或者他想象中的攻擊的時候,調動全部的力量去抵禦。季槐風于是問怎樣才能讓他有安全感?範思明卻不肯說,只讓他自己好好琢磨。
季槐風心想,也許範思明只是在胡說八道,畢竟他從前并不是精神科醫生。但是季槐風還是留了個心眼。他曾經聽說,一個人在睡夢中聽到的話,是會記得比平時更牢的。
他決定試一試。
所以顧小橹就陷入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夢境中。
他夢見自己躺在一個小而髒的旅館的房間裏。房間沒有窗戶,看不出外面到底是白天還是黑夜。房裏亮着一盞昏黃的臺燈。黃色的光令他眩暈。他覺得整個世界都在轉動。頭上很熱——準确地說,是全身都很熱。熱得他要暈過去。他還想嘔吐,偏偏又吐不出來。腿上有個地方,裏面就像紮了一根很粗很粗的針一樣,痛不可忍。
然而最令他難受的,是那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仿佛想要抓住什麽東西,卻連一根手指頭都伸不出去。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一個聲音說:“小橹,我愛你。”
周圍明明沒有人,那聲音卻像是是貼着他的耳朵說的。所以他認為這是自己的幻覺。
然而那個聲音再次重複:“小橹,我愛你。”
他有點悲哀地想,是不是因為自己平時太想聽到這句話了,所以就出現幻聽了呢。
但是這幻聽未免重複得太久了。這五個字,像錄放機一樣在他耳邊響着,重複了沒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聽多了他由開始覺得自己很無恥。渴望一樣東西以至于出現這樣瘋狂的幻覺,簡直是太賤了。
最可惡的是,他竟然不能叫那聲音停止。
周圍依舊是空蕩蕩的。他感到自己被攬進一個溫暖而結實的懷抱中。眩暈和疼痛的感覺瞬間減輕了不少。有人吻住了他。身邊的空間開始扭曲。就像被水浸泡過的水彩畫一樣,整個世界都在崩塌。
然後他也被水淹沒窒息。
他本能地揮舞雙手,竟然攀住了一個什麽人的肩膀。
“小橹,醒醒,小橹——醒醒!”
睜開眼,借着火塘裏的餘光,他看到季槐風就俯身在他之上,焦慮地看着他。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剛才是在做夢。
他丢給季槐風一個苦笑,翻身背了過去。然而一夜無眠。
季槐風覺得自己很失敗。那些話不但沒有讓顧小橹變得更安心些,第二天他的臉色反而難看了許多。為了不讓顧小橹起疑心,他強迫自己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擺出一副開開心心的樣子來慶祝新年。
顧小橹發現有種植物的葉子用水煮過之後,煮出來的湯汁是紅色的。于是他們大年初一這天煮了濃濃的一大鍋,用折斷的樹枝蘸着,在門上和牆上寫了許多倒的“福”字。顧小橹還在門上畫了一個奇奇怪怪的東西。季槐風納悶:“這是什麽?”
顧小橹得意洋洋地丢開樹枝:“門神。”
季槐風看了半天,才認出來:那是一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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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