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豔色夢境

“什麽東西?”

顧小橹去巡查水車回來,只見季槐風抱着一只罕見的不鏽鋼罐子,在仔細看着什麽。顧小橹一把搶過來,險些就把它弄掉在地上——因為太沉。

裏面裝着滿滿的,什麽東西。

顧小橹用力搖了搖:“真奇怪”又試着想要把它打開,可是把它轉了幾圈都找不到可以打開的地方。

玩了一陣覺得無聊了,丢回給季槐風:“什麽啊?哪來的?”

季槐風穩穩接住:“當心點兒——你爸爸托人帶回來的!”

顧小橹吹一聲口哨:“我猜,裏面一定是個炸彈!砰!哈哈哈”

季槐風白他一眼:“一點都不好笑。”

那只不鏽鋼罐子和普通的奶粉罐差不多大,圓柱形,光溜溜的,罐身上沒有任何可以打開的地方。季槐風琢磨了半天,手也累了,只得把它放在了地上:“我猜裏面是種子。你爸爸說過的,他要去那個地方拿種子出來。”

“他人呢?怎麽沒回來?”

季槐風朝屋子一角努努嘴:“問他。”

顧小橹驚得叫起來:“呀!雷哥!”

當年扛着槍威風凜凜地守在龍虎鎮口的李雷,正坐在他們的小桌邊,端着一碗木薯蒸肉餅在大口大口地吃。

李雷抹一把嘴:“司令往北邊去了。”

“啊?”

“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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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令不是說去取種子嘛,怕種子太多搬不回來,就帶着我們兄弟十幾個去了。到了那兒,開了掩體的倉庫,拿了種子,司令發現那裏有架手搖發報機還能用,就帶出來了,胡亂發了一通電報——你們猜怎麽着?就這麽跟第O軍聯絡上了。他們那邊說頭兒們都出來了,剩下的人還不少,正準備找個地方重建呢。司令一聽激動了,直接奔他們去了。”

“額”季槐風撓頭,不知為什麽,隐約覺得有點不對勁。

“頭兒們——你是說那個誰,那個誰,還有那個誰”

季槐風額頭上挂黑線:“想不起來就不要勉強。”

好在李雷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啊,他們這幾年在掩體裏面好好的。現在天氣好了,就出來了呗。”

季槐風明白了:“原來掩體還不止一個。”

李雷嘿嘿笑:“不能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裏嘛。”

李雷吃飽,就站了起來:“司令讓我把種子給你們帶回來,然後把兄弟們都帶過去和他會合。又說,如果你們願意一塊兒去,歡迎之至。”說着走出門外,在地上畫了個圖,詳細說了要重建的地方。

季槐風轉頭看顧小橹。

顧小橹咬着嘴唇,一言不發。

李雷說:“快點兒決定啊,我們收拾收拾,後天拔營出征!”

季槐風噗地笑出來:“還出征呢你們——”

顧小橹看過去,四目交接,還在躊躇。季槐風知道他至少是有些想去的。

畢竟是父親。

季槐風試探地問他:“要不,我們收拾收拾跟他們一塊兒走?”

顧小橹居然搖搖頭,“算了。雷哥,你去了,就跟他說,咱們有空再去看他。”

李雷拍拍手,“好。你們好好種地吧,我這就去村裏把種子派出去。”

顧小橹不解:“他——讓你們帶了很多種子回來?”

李雷搖頭:“不算多,但是司令說了,這個村子裏一定得每戶都分一份。寧可少一些,也不能漏了誰。”

李雷說完走了。季槐風摸着下巴說:“老爺子厲害。你想想看,現在好點兒的莊稼種子是多貴重的東西?要是只有我們一家有,保不準會不會有人打歪主意。可要是每個人都有點兒,那就不一樣了。”

顧小橹鄙夷地說:“你自己愛幹壞事,淨把人往壞處想。你想啊,要是他把所有的種子都給我們了,我們能種得完嗎?還不如大家一起種呢。現在還是想想辦法怎麽打開它吧——”

研究了半天之後,他們舉手表決,一致同意用暴力手段打開它。季槐風用石頭敲着菜刀尖的一角從上面中部小心地鑿下去,終于給鑿出一個雞蛋大的洞來。季槐風手一歪,裏面就飛出來幾顆黃澄澄的東西。

顧小橹撿起來:“這是——玉米?”

季槐風犯難了:“玉米要怎麽種”

顧小橹不确定地說:“應該就是——額——把它埋進土裏?”

季槐風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愣愣地說:“貌似——是吧?”

顧小橹攤手:“所有的東西都是埋到土裏種的。”

季槐風把掉出來的種子小心地裝回去,“算了,明天上村裏問問,這村子裏幾百號人,我就不信一個會種的都沒有。”

顧小橹盯着那個罐子,忽然笑了:“求老天顯靈吧!”季槐風:“顯什麽靈?”顧小橹神秘兮兮地說:“你知道嗎?最近我白天想什麽,晚上就會夢見什麽。你說神吧?說不定今天夜裏我就會夢到怎麽種玉米。”

季槐風笑着搖頭:“這麽神?你都夢見什麽了?”

顧小橹看看左右,确定沒別人,才小聲說:“我夢見,我變成了一個蘑菇。”

季槐風:“”

好吧,蘑菇總好過那些血淋淋的往事。

半夜顧小橹醒了過來,氣喘籲籲。季槐風一向睡得警醒,立刻伸出手去給他揉胸口。聽他的呼吸不大對勁,故意笑問:“真的夢見種玉米了?累成這樣。”

顧小橹繼續喘氣,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哪裏。

季槐風把他扳過來,整個揉進懷裏:“可憐的小蘑菇是不是遇到大灰狼了呢”

顧小橹過了老半天才回過神來:“沒事,睡吧。”

嘴裏說沒事,卻把胳膊繞到了季槐風身後,死命地摟着。“我真夢到玉米地了呢,玉米一排一排的,長得很高,比人高多了,頂上還開着花。風一吹,那些花就嘩嘩地往下掉”

夢裏的天是晴的。陽光被玉米的花和葉的影子打碎了,和風吹落的花一起灑在他肩上。他伏在一個人的背上。周圍似乎還有別人,他們在田壟間飛奔。

“不行的——他出太多血了——”後面有人說。

“沒時間了。要不——”另外一個人說,但是沒說“要不”怎麽樣。

“小橹,別睡,小橹,醒醒,別睡!不許睡,過了前面就沒事了——撐着點!”

顧小橹微微擡起眼皮。陽光和田地的綠色交織在一起,織成一片濃豔的油畫。

“小橹,睡吧。沒事,沒事了。”季槐風說。

“嗯”他深深地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回到眼前的黑暗中。腿上又開始疼了起來。他清楚地知道,這是幻覺。

但是這幻覺又無比地真實。他疼得不停地顫抖。

“我去放水。”他說着爬了起來。外面依舊很冷,季槐風匆匆忙忙地往他肩膀上披了一件衣服,“小心點,快回來。”

茅坑挖在屋後十幾步外,顧小橹趿着鞋子,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季槐風才緩過一口氣來,就聽到顧小橹一聲慘叫。

季槐風飛奔出去,只見顧小橹趴在地上,看樣子是因為腳下打滑,摔了個狗啃泥。季槐風抱着他的腰把他拖了起來:“大哥我服了你了!這兒你都能摔着!”

顧小橹抱歉地笑:“好像出血了”

這次傷的是手。他摔倒的時候手正好打在一個尖尖的木屑上。木屑刺進肉裏,釘子似的深深地紮進去。

季槐風把木屑從他手心拔出來的時候,心疼得嘴都歪了。顧小橹反過來安慰他:“一點都不疼的。”季槐風用紗布用力地按住傷口給他止血:“不疼?改天你把胳膊摔斷了看你疼不疼!”

顧小橹嘻嘻一笑,篤定地說:“不會的。”

後半夜顧小橹睡得無比安穩,季槐風卻失眠了。他發現最近顧小橹總是莫名其妙地受傷。傷過之後,反而整個人都精神了。

他湊上去,在顧小橹耳邊小聲地問:“小橹,傷口還疼不疼?”

顧小橹睡得死沉死沉的,鳥都不鳥他。

所以顧小橹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季槐風頂着一雙熊貓眼在看他。顧小橹有點奇怪:“怎麽搞的?夜裏我打你了?”

季槐風搖頭,扳過他的肩膀狠狠地吻了上去。

顧小橹掙紮幾下掙開了:“一大早的,你發什麽瘋?”

“我愛你。”

屋子裏的空氣凝固了。這還是頭一回,季槐風在光天化日之下說這三個字。

“我愛你。”沉默片刻之後,他又鄭重其事地說了一遍。

“我知道。”顧小橹微微一笑,“所以,去給我做早飯吧。”

中午過後顧小橹按原計劃去村裏,建議梁添開個會,找人教大家怎麽種玉米。他前腳出門,季槐風後腳就跟着出去了——只不過方向向反,是去隔壁山谷,龍虎鎮那些被“趕”出來的人開辟出來的新住地。那裏一片熱鬧。韓尚坤他們這些老兵自然是要響應號召去參加重建的,還有一些原來龍虎鎮上的人也要跟着去。留下來的人不能群龍無首,必須選一個領導人出來繼續幹。

季槐風耐心地等他們選完了,才上前去找韓尚坤說話。

“能不能帶個話給司令?小橹他——可能需要一些藥,鎮定類的藥。”

韓尚坤很為難:“我們去了就不打算回來,這也不是一兩天能走到的——別說現在還有沒有這種藥,就是有也不一定能找到人給你送回來。要是真的那麽急,幹脆跟我們一塊兒去?”

季槐風想了想,“那——萬一有人回來了——”

韓尚坤知道顧小橹是顧慎岚的兒子,所以答應得非常幹脆:“行!”

季槐風揣着一顆沉甸甸的心回到家,就看到顧小橹在吹着口哨在擺弄那些玉米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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