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魚片粥

“你撒開我!”

“不要狗咬呂洞賓,扶着你是怕你摔了。”

“你少來!我傷着的是手,不是腿!”

“你再嘟囔我就抱着你出宮。”

聽到這茬,文樂笑了。傅骁玉可是一個大文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別說抱着了,看他扶着都費勁兒。

似乎是看到了文樂的鄙夷,傅骁玉松開攬着他的手,微微躬身,一手摟着文樂的腰,一手摟着文樂的膝彎,不等他反應,就将他打橫抱了起來。

文樂傷着手不敢亂動,冷不丁被抱了個滿懷,吓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上一次被人抱還是文樂六七歲的時候,坐在他哥肩膀上,在塞外看賽馬。等他長成人了,他哥一天不踹他都是好的,更別說抱了。

文樂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手臂猛錘了下傅骁玉的肩膀,吼道:“你他娘的放我下來!”

傅骁玉被他這麽一錘也起了火,收緊了手臂,快步向宮外走去。

一路上也沒避諱人,文樂剛開始還吼着罵着,後來人多了就沒了脾氣,怕讓人知道,恨不得把腦袋埋在傅骁玉懷裏。

傅骁玉看他老實了,側着身子走過人群。

下了朝的衆人隔着遠遠的就瞧見了傅骁玉抱着人走過來,還想看清是誰呢,就見傅骁玉側過身,只能看到穿着白色衣服,馬尾掃過一個輕快的弧度,上頭綁着淺色發帶,還帶着東珠。

非富即貴。

新貴們不敢招惹傅骁玉,老人們又不愛八卦,一群人就看着這倆徜徉而去,上了宮門外的馬車。

“主子......這?”馬騁還想說幾句話臊臊傅骁玉,就瞧見了文樂手臂上的鮮紅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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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大夫上門,就說我感染風寒了。”

“是,主子。”

文樂血流了不少,手臂上綁着傅骁玉的手帕,早已被血液染紅。他總覺着困頓,剛還能跟傅骁玉罵來罵去,現在就沒了力氣靠在馬車上,嘴唇上一點血色都沒。

傅骁玉讓小厮去別院,進了馬車就瞧見文樂這副模樣,連忙将人攬在懷裏,說:“文樂?別睡。”

“我沒事兒,我就是早上起太早,困的......”文樂說着,扒拉住傅骁玉一直晃來晃去的手,捏着他的手指,晃悠悠地靠在他肩膀上。

這傅骁玉看着文人打扮,肩上枕着可比馬車靠着舒服多了。

傅骁玉哭笑不得,也顧不得這文少将軍清醒了罵他吃他豆腐,手攬着他的腰,指尖摸着的布料十分舒服,像絲綢一樣。

腰帶依舊繡着鎮國府的将徽,明顯乍眼。

是榮譽的象征,自然容不得遮掩。

車輛停靠在傅骁玉的別院,這兒沒有吳茉香沒有傅盛,全憑傅骁玉的喜好裝扮。

馬車停靠好,傅骁玉搖了搖文樂,這才發現對方剛還嘟嘟囔囔的回他的話,實則早已失血過多,陷入昏沉。

傅骁玉臉色一寒,抱着人進了院子。丫頭小子們跪了一地,生怕招惹家主不痛快。

大夫跑着跟在馬騁後頭,手裏的藥盒都提不住,一個勁兒喊:“你們主子三天兩頭就靠着風寒不上早朝,今兒個怎麽這麽急。”

馬騁臉上難掩焦急,說道:“您快別說了,趕緊着,耽誤了時間,你當主子是什麽好相與的人物?”

回想了下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傅骁玉,大夫的腿腳也利索起來。

進了屋,大夫就聞到了刺鼻的血腥味。他揮開一旁的傅骁玉,不顧對方的臉色,拿着金針就往床上躺着那人身上紮。

這大夫是馬騁的朋友,叫苗遠。以前犯事兒入過獄,趕上新皇即位大赦天下出獄,過後一直靠着馬騁救濟,等傅骁玉認可醫術後就住在偏郊,專職當赤腳醫生,業餘跟着馬騁混,順帶着給傅骁玉開點補身子的藥,給足他理由不去上朝。

“傷着筋脈才會流血不止,這會兒止住了,吃點補血的東西應該就沒事。”

筋脈。

傅骁玉手指緊了一瞬,問:“可會耽誤以後動武?”

鎮國府大将軍的銀槍舉國皆知,只傳族裏的人。前皇還在的時候,傅骁玉作為一個剛入皇帝青眼的小官,有幸見過老将軍舞槍,一把平平無奇的木棍被他耍出了戰場上磅礴的血色氣氛。

文樂還未及冠,十五剛過,難道以後就不能耍槍弄棒,沒了那賴以生存的乖張氣勢了?

苗遠難得見傅骁玉情緒波動這麽大,不敢隐瞞,說道:“好好養着就不會耽誤。”

傅骁玉狠狠地出了一口濁氣,馬騁對苗遠使了個眼色,問:“主子,可要讓鎮國府知道這事兒?”

“不能讓奶奶知道!”文樂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小臉慘白慘白的,撐着身子坐起來。

傅骁玉上去扶,差點讓衣擺絆住腳。

苗遠更是挑眉,心想這天今天是從西邊開始亮的?向來冷情無心的傅骁玉也會緊張別人了。

馬騁踹他一腳,苗遠這才拿了賞賜出去叫丫頭煎藥了。

馬騁還等着吩咐,不敢出去,怕招傅骁玉不痛快,退到了屏風外頭,仔細聽着裏頭的吩咐。

傅骁玉讓文樂靠着他,端了一杯熱茶給他暖手,說:“待會兒我讓馬騁把地龍熱起來。”

還沒到冬天呢,熱什麽地龍。

文樂瞪他一眼,自知自己是失血太多,手心拔涼,說道:“這事兒別讓奶奶知道。家裏沒個能主事的人,要是讓奶奶知道三皇子搞出這麽大的事兒,指不定拿着她那一品诰命的名頭鬧到哪兒去。鎮國府本就是在刀尖上謀活路的,別因為我的事兒,讓邊關塞外的祖君、爹娘、哥哥受了委屈。”

傅骁玉喉頭微動,看着文樂慘白的臉色。

文樂父母在沿海南岸,近幾年海事頻繁,倭寇衆多。祖君和文樂哥哥則在塞外,抵禦外敵,一家子忠肝義膽。

原本文樂是跟着哥哥祖君在塞外的,被新皇上位一道聖旨召了回來。說是塞外沒有好夫子,唯恐耽誤文樂的前程,其實就是想留個鎮國府的質子在金林,好控制為他賣命的鎮國府文氏上上下下三百餘人。

文樂見傅骁玉不說話,以為他還記着兩人的囹圄,看他一眼,話裏也比平時軟了兩分,說:“真不能讓奶奶知道......”

傅骁玉回過神來,看着文樂的模樣稀罕得不行,說:“我幫你瞞着,有什麽好處沒?”

外頭的馬騁翻了個白眼,心想主子這會兒指不定心裏開心得冒出多少小泡兒來,還裝什麽大尾巴狼。

兩人關系确實算不上好,最多算傅骁玉偶爾投食,文樂偶爾厚着臉皮被投食。聽傅骁玉這麽說,文樂皺着眉細想了一番,說:“你想要什麽好處?”

傅骁玉看着他的眉眼,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

文樂眉頭一皺,掀開被子就要下床,說:“我回府了。”

就讓奶奶知道得了,鬧不鬧皇帝那兒随她便吧,還不信他們一家鎮國府守着南朝的疆國,那皇帝還真能玩出一套功高蓋主。

“逗你玩的,乖乖躺下。”傅骁玉還不知道這少将軍臉皮這麽薄,一點葷話都聽不得。

他哪兒知道,應當有通房丫頭的十五歲,文樂卻被老夫人箍着自小就沒見到過什麽直溜黃瓜。

傅骁玉出去吩咐馬騁去了,文樂也不想知道那登徒浪子會想出什麽理由編排,總之是困倦得厲害,倒在床上沒一會兒的功夫就睡了。

周身冰涼,地龍不知道什麽時候生了起來,把整個床鋪都弄得暖暖和和的,文樂躺在柔軟的被子裏,睡了一個好覺。

等他再睜眼,外頭已經夜色深沉。床鋪邊上的小榻擺着一碗黑黝黝的藥,他撐着端了過來,聽見響動聲,不動聲色地喝着碗裏的藥汁。

傅骁玉進屋,身後跟着的丫頭小子們擺了晚膳。還以為人沒醒呢,瞧着比下午精神不少。

“張嘴。”

文樂眯着眼看他,心想你要是投毒怎麽辦我才不張唔——

還想着呢,心裏的話就像是被對方看出來,嘴裏被硬塞進來一顆松子糖。

“你傷沒好,不能下床走動,大魚大肉的等你傷好再吃。”傅骁玉似解釋一般,端來小桌放在床面上,親自端了魚片粥。

丫頭小子們多看了一眼,就連忙低下頭退出去,生怕讓傅骁玉那毒蛇眼光逮住,回頭被發賣到別的地方去。

“我能自己吃。”

傅骁玉看着他傷着的右手,挑眉。

文樂大剌剌地接過來,用左手舀着魚片粥往嘴裏塞,說道:“傻了吧,爺能左右開弓。”

傅骁玉失笑,見多了文樂刺頭樣子,偶爾見着這幅活潑爽朗的模樣,還真是......少看一眼覺着自己虧了。

吃過飯,文樂四下看看。周圍都沒人,安靜得不行。

傅骁玉不習慣讓人伺候,自己撤了桌子,拿了本話本坐在文樂床邊上看,一點要走的架勢都沒。

文樂眼睛滴溜溜的轉,思考要是一會兒傅骁玉禽獸大發,扯下自己那人性的皮,非要欺辱他,他該怎麽脫身。

“收收心思吧,我再畜生,也不會趁着你受傷欺負你。”

“誰、誰想這個了!我是琢磨琢磨明早上吃什麽。”文樂說着,艱難地翻身,背對着傅骁玉。

傅骁玉輕聲笑,翻過一頁書,解釋道:“府裏人不多,平日裏被我管束得狠了,沒個敢陪着你。你一個人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我陪你兩夜,等你睡熟了我再走。”

文樂沒搭話,鋪着地龍的床鋪熱乎乎的。

“實在睡不着?要不起床把我上月考校的《伊洛淵源錄》背一次?”

文樂翻身的動靜更大了,把被子薅起來蒙住頭,不理會坐在床榻邊上的祭酒大人。

受傷還要背書!你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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