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鹵鴨脖

酒樓裏坐着不少人,有自诩風雅在樓上作詞彈曲的,也有樓底下難得開一次葷,算着包裏的錢點菜的。

說書先生坐在正中央,拿着醒木,講着鎮國将軍破匈奴的故事。底下的人聽得津津有味,正聽到重點呢,說書先生一個醒木拍下去,說道:“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坐在雅間的周崇啃着鴨脖子,啧了一聲響的,說:“怎麽就沒了?”

嚴伯替他夾菜,說道:“好少爺,咱們先專心吃飯吧。”

這一桌子菜,就那鹵鴨脖啃得起勁。

周崇上回和文樂打了一頭熊,雖然出了皇上被行刺的大事兒,但功歸功,過歸過,皇上還是沒少了他們倆的賞賜。

借着這機會,周崇讨了個恩典,讓文樂帶着自己出宮玩了一趟。

這酒樓裏飯菜不咋地,但說書先生是一絕。周崇聽了小半個時辰,飯菜都涼了,還特別起勁兒,甚至想讓那說書先生再講上一段。

一旁的文樂接收到嚴伯求助的眼神,說道:“少爺,咱們可別丢人了,整得像‘家裏’多虐待您似的,看個戲都看得這麽起勁兒。”

周崇這才收回眼神,喝着湯說:“難得玩一次,可不得玩盡興了嗎。”

嚴伯看周崇開始拿上筷子夾菜,這才松了口氣。他是不覺得這宮外哪兒好,吃的不咋地,玩的也不咋地,也就沒出過宮門的周崇覺得新鮮。

正說着話呢,隔壁就傳來了八卦聲。

“對了你們聽說沒——”

“聽說了,都知道你要講什麽。傅骁玉和文樂大半夜把酒言歡是不是?我就覺着不對勁兒。”

“就是,鎮國府的閑事兒誰敢說,這消息都傳上一年了,竟然斷斷續續的還有,肯定中間有咱們不知道的事兒發生了。”

“大半夜把酒言歡,誰信啊,倆男的血氣方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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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說話呢,文少将軍才十五呢,那傅骁玉是畜生不成?”

“你再說一次!”

“尹、尹公子......”

周崇豎着耳朵聽到這兒,了然地一笑,對着已經被別人八卦習慣的文樂擠眉弄眼,說道:“知道尹公子是誰嗎?”

文樂想想朝廷裏姓尹的官員,說道:“禮部尚書的兒子?”

周崇擠出一個猥瑣的笑意,剛想說話,就聽隔壁那位被稱作尹公子的開始發難——

“祭酒大人向來不屑澄清這些流言蜚語,都已經一年多了,真要成親早就成了,到現在還沒消息難道你們還覺得他倆能成?一個是位高權重把着軍權的鎮國府,一個是皇帝青睐有加的新貴,怎麽着也不可能在一塊兒!”尹柳說得有些急,聲音也跟着尖利起來。

一旁的公子哥兒們對視一眼,都不敢再說什麽。

尹柳覺得自己似乎反應過激了,平複了一下心情,說道:“祭酒大人位居高位,為人和善。文少将軍自也是人中豪傑,但畢竟......在塞外長大,難免不知道金林這邊的風土人情,做了什麽讓人誤會的事情也是難免。別人沒這腦子跟着亂傳也就罷了,你們可是明年參加春闱的學子,知道點消息就別到處亂說,當心惹着那年少狠辣的少将軍,拿銀槍捅豁你們的腦袋!”

這一席話說的,跟文樂平日裏像個生吃人肉的鄉村野夫一般。

周崇聽着前面還妥當,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放下筷子就往外走,嚴伯差點沒攔得住他。

“皇子我搞不定,丫一個平民敢蹬鼻子上臉......”

“行了,沒事兒。”文樂面不改色地吃着飯,眼皮都沒擡起來過。

周崇見狀,收回往外走的腳步,看向他,問:“你不生氣啊?”

文樂搖頭,說:“他說得沒錯。”

“哪兒沒錯了!錯到家了!”周崇想着,看着隔壁牆大聲嚷嚷,“傅骁玉陰狠毒辣!腹黑兇殘!鎮國府文樂少将軍才是天人之姿,指不定誰配不上誰呢!”

文樂無言地看着周崇朝對面嚷嚷,果然這隔音弱的牆就傳來了對面砸杯子的聲音,緊接而來的又是勸解聲,然後他們的雅間就讓人敲響了。

不等周崇發火,嚴伯先一步皺眉,這些公子哥還真是一頂一沒規矩,以後入了春闱只怕也要被那群老官們吃得渣都不剩。

他打開門,外頭的小子們沒想到是個四五十歲的老人開的門,一時間不知道該說啥。尹柳輕咳一聲,行了個學子禮,說道:“先生,我們是隔壁房間的,剛聽從貴府公子說的話不在理,想上來替那不在的祭酒大人辯解一番。”

嚴伯打量着這群公子哥兒,說道:“老奴當不得一聲先生,只是奉勸各位公子,春闱在即,好好背書學理才是正道。”

說完讓了位置,那些公子面面相觑,還是鼓起勇氣往屋子裏走去。

“文、文少将軍!”

見過文樂的人喊了出來,尹柳吓了一跳,看向桌旁的兩人。思考哪個才是文樂。

左邊那個似笑非笑,穿着打扮極為不俗。另一個安安靜靜地吃着飯,俊秀幹淨,一身白色衣袍用腰帶系緊,勾勒得他身線修長。右臂上戴着一個銀色臂環,上頭嵌着寶石,随着光源轉換閃着及其絢麗的亮光。

尹柳思索了一番,想着文樂自小在塞外長大,不懂禮數,風吹日曬的,也不見得是個俊俏的小郎君。便伸手對那似笑非笑的少爺行了個禮,說:“尹柳見過少将軍。”

那人玩着腰帶,說:“尹小公子拜錯人了,他才是文樂。”

尹柳瞪大了眼,看向那吃着飯的人。言行舉止,哪個不像是大家少爺出身。

尹柳後頭的公子哥們也傻了眼,都聽別人說這文樂在塞外就是關不住的野狼,剛出生就跟着祖君去塞外抗擊匈奴,十一歲和自家仆人斬殺草原狼群,跟着哥哥剿匪三十餘人,身為百夫長破格獲得皇帝嘉獎得了一個少将軍的名號。

金林都知道,這名號比百夫長響亮,卻沒有實權。原本手裏頭還有百來號的私兵,變成少将軍後,這百來號人都給重新編入了皇城禁軍,一人都沒給文樂留下。

皇帝是怕鎮國府怕瘋了,哪怕一個尚未及冠但也初露鋒芒的孩童都擔憂。

尹柳聽自己爹提起過,說是文樂少年英雄,和別人不同。但尹柳不信,他比文樂大上個兩歲,也曾作為伴讀入宮。每月大課就是他最期待的時候,能看到傅骁玉。

傅骁玉是他見過最俊美的人,面若冠玉。他可以将傅骁玉講的每堂課內容都倒背如流,最希望抽背的時候,傅骁玉能點到他。

雖然只有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就那一炷香的時間,傅骁玉的眼睛裏只有他。

從文樂回來就變了。

他打聽的傅骁玉的消息,總是不可避免的會捎上文樂。

聽說傅骁玉去鎮國府求親了。

聽說鎮國府少将軍拒絕了。

聽說祭酒大人與少将軍把酒言歡......

尹柳嫉妒得發狂。

一個鄉野村夫,塞外的狼崽子,不懂的禮數的醜鬼!怎麽能跟傅骁玉綁在一起!那可是傅骁玉!

而今天,尹柳終于見到了文樂。

他覺得勸誡自己的理由似乎都崩塌了。

文樂終于有了點飽腹感,摸了摸肚子,擡眼看着衆人說道:“都坐下吧,罰站呢?”

衆人有些尴尬地四下落座,沒有什麽比剛說別人八卦,扭頭就見着八卦正主更為尴尬的事兒了。

文樂讓人撤了膳食,換了茶點,說道:“春闱快開始了,樂在這兒以茶代酒,希望各位公子可以拔得頭籌,奪得三甲。”

公子們還沒有功名,哪兒敢讓文樂敬,趕緊端着茶杯回禮。

唯一沒動的就是尹柳,他黑着一張臉,手攥着桌子角,骨節都捏得發白。

剛剛還站在他這邊與他同仇敵忾的人,立馬就倒戈偏向了對方。

周崇看着那尹柳的臉,輕哼一聲,心想就憑你這氣度,你也別想做少奶奶進傅府的大門。

想完又趕緊拍拍自己的腦袋,整天讓嚴伯少奶奶少奶奶的洗腦,文樂才不做那少奶奶呢!

“你覺得你配得上祭酒大人嗎?”尹柳問。

一旁的公子倒吸一口涼氣,借着角度,狠狠地拉了拉尹柳的衣袖。

他是禮部尚書的兒子不假,可這群公子哥可不是,他們平日裏也是蹭着尹柳的名號尋歡作樂,但可不想因為尹柳的過失引火燒身。

誰能知道文樂是個什麽脾氣?

真要氣着了,擡起槍把他們跟串糖葫蘆似的穿成一串招搖過市,以鎮國府的軍權,皇上敢對他做什麽嗎?

尹柳還不知足,見文樂不說話,更是覺得自己踩中對方命門,咽了口唾沫,繼續說道:“祭酒大人做官連着兩朝,從武帝到文帝,從一個小小的博士做到現在國子監祭酒,官拜四品。而你呢,你只是占據着父母祖輩的蔭蔽,生來便比別人高一等,你的官名怎麽來的你不知道嗎?還不是皇上畏懼你家兵權,破格提取的!”

他話音剛落,一旁的周崇猛地拍了把桌子,吼道:“放肆!天家的事兒,豈容爾等黃口小兒胡說!”

嚴伯連忙跪下,說道:“殿下息怒!”

一個殿下奠定了周崇的身份。

在場的人才想起來,文樂已然入宮伴讀許久,眼前這人應當是......

“九皇子息怒!”

零零散散跪了一地,連同文樂也跪了下去。

周崇氣得不行,将文樂扶了起來,指着尹柳的鼻子大罵說:“你可知道,就憑你剛剛這幾句話,本宮就能治你的罪!”

尹柳吓得直抖,文樂少将軍名號不實,可周崇是實打實的皇子,哪怕不是皇上親生,也是入了玉碟的,将來死了也能入皇陵,容不得他一個平民置喙。

周崇輕哼一聲,說道:“有這膽子對着少将軍叫嚣,不如去問問傅祭酒商人賤籍配不配得上鎮國府嫡孫!”

跪了一地的公子們恐懼皇家威嚴,一個個頭恨不得埋進地板裏。

作者有話說:

周崇:老子就是文樂娘家人,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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