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牛乳

張烈回了自己院子,伺候自己的小厮見他周身濕透,連忙拿幹淨衣服替他換上。

正換着衣服呢,一個婦人推門而入,吓得張烈急忙躲進了屏風後頭。

“娘!兒換衣服呢!”

李氏“啧”了一聲,說:“你都是我生的,看你兩眼還能虧着你怎麽的?趕緊的,今兒可有好消息!”

李氏是張文墨的通房丫頭,原本陪了初侍就不會再有什麽聯系了。但李氏自小在農家長大,又生得豐腴誘人。張文墨與正妻成親之後,也有不少日子宿在她房中。竟也讓她懷了孩子,還是個兒子。

張文墨本是丞相張魁的庶子,張氏一族都看不上他與一農家女子糾纏,對張烈更是瞧不上眼。

李氏可不這麽想,她辛辛苦苦将張烈養了出來,哪怕受盡冷眼。不過到底是農家出身,沒見過世面。

之前聽聞三皇子招門生,就急不可耐地下了張烈的拜帖,逼得張烈不得不站隊,而後惹出不少事端。

原本因為三皇子倒臺,李氏安分了不少日子,不知怎麽的,今天又激動起來。

換完衣服後,張烈才從屏風後頭出來,看了看李氏。

李氏穿着一身玫紅色袍子,頭上戴着金銀首飾。這一身是她能出來的最好打扮,要放在她們那小村子裏,只怕能得不少人青眼。

可畢竟是金林,金銀反而是最下成的頭面。好一點的家庭用玉,再往上走的惦記着波斯的寶石,沿海的東珠。

這些話,張烈可不會對李氏說。他知道李氏這輩子就在這大宅院裏好好過就成,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逼得李氏學那大家夫人作态也不現實。

就像讓他做那公子哥兒的傲骨,他也做不出來。

他的出生就注定了,流着寒門學子一半的血。

“你猜前頭和你爹說話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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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烈替她倒了杯水,書:“誰?”

李氏捂着嘴笑得花枝招展的,拍了把自己兒子的肩膀,說:“丞相大人!丞相大人來找你爹說事兒了!”

張烈動作微頓,說:“他來幹什麽?”

李氏不顧自己兒子微寒的臉色,自顧自地說道:“這我上哪兒打聽去。你聽娘說,我讓馨兒在門口候着的,一會兒要走了,我就帶着你過去行禮,好歹在丞相大人面前露個臉,讓他還記着有你這麽個孫子在!”

“我不去。”

“你說什麽?”李氏氣得發抖,伸手就往張烈手臂上擰,說道,“娘給你都鋪上路了,你還不去!”

張烈疼得嘶了一聲,說道:“娘也不好好想想,他們從不過問爹的事兒,正值春闱前後,為何突然來這兒拜訪。以丞相的分位和長輩,該是他來庶子家逛逛的道理嗎?”

李氏聽不懂自己兒子嘴裏的彎彎繞繞,按着她的想法,這丞相來了就是好事兒,露個臉總沒差錯!

母子倆正吵着呢,小厮敲門進來,說道:“姨娘、二少爺,丞相大人請。”

李氏瞪大了眼,說道:“看你還不去,這都請上門來了!”

張烈臉色微斂,手指有些發抖。

李氏看着他煞白的臉色,突然又有些不忍心,好歹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難道還有想着他壞的道理?

“兒,要不為娘去跟老爺說你身子不舒服?”

張烈擺手,撐着站了起來,說:“兒子無礙,您在這兒稍坐,我去去就來。”

李氏坐着,總覺得心裏有些發慌。兒子比她懂得多,書也看得多,她想不通的道理,張烈總能一下就瞧出門道來。

莫不是真有些問題?

李氏咬咬牙,提着自己花哨的裙擺,追着張烈去了。

張烈很少去正屋,那兒是張文墨和正妻的位置,哪怕空出來,也是長子的位置,沒有張烈的地方。

進了正屋,丞相張魁坐在主位上,旁邊站着自己的父親張文墨。

張魁長得十分書生氣,年紀大了,胡子花白,眼睛卻還閃着精明的亮光。在官場浮沉數十載,越發會審時度勢。

“這就是烈兒吧?過來讓爺爺瞧瞧。”

無事不登三寶殿。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張烈自認沒有讓張魁奸他的本事,多半是要盜。

“孫兒張烈,給爺爺請安。”

張魁打量着張烈,衣袍整潔,秀氣幹淨,是個秀才模樣。明明是丞相的孫子,這前幾年流行的款式衣裳暴露了他的窮酸氣。

“快來爺爺面前坐。”

張烈大步上前,心裏已有大概考量。

“烈兒今年參加的春闱,試卷我已看過,棟梁之才。”

張文墨心喜得不行。他就是因為文采不好,才不得張魁喜愛。沒成想自己平日裏忽視的張烈,能這般出息。

張烈拱手行禮,面上不露半分,說道:“孫兒愚鈍,靠的都是死腦筋,能得考官青睐是孫兒運氣。”

張魁見他不卑不亢,心裏也舒服,擺擺手說:“今天我過來,就是跟你商量個事兒。”

張文墨笑着說道:“爹哪兒還用得上商量一詞,本就是同根同族,自當為您效力。”

張魁摸了摸胡子,說:“今年春闱,瑤兒也同樣參加了春闱......可惜沒上榜。瑤兒是文墨的大哥的孩子,自小聰穎,這回也是緊張過了頭,沒寫好卷子。我這次來就是想讓你們考慮考慮......烈兒的卷子已然呈上殿試,但殿試人員衆多,皇上只會按着三甲殿試,別的人名次延順。按着我的意思呢,這回就由瑤兒替着你去,等明年春闱,我再替你好好謀劃。”

張烈心涼得透底,一旁的張文墨也有些發愣。

替代?

是讓張瑤替張烈去?

春闱的考卷都是裁住了名字,供以閱卷的。皇帝只看最後呈上來的名單,作為丞相的張魁,想動手腳,易如反掌。只要将名單改了張瑤的名字,到時候文帝只殿試三甲,考校不到張瑤的真才實學,張瑤只用進宮參加一個群英宴就可以輕輕松松當上官。

南朝雖說禁止買官賣官,卻有捐官一說,無非就是把買官賣官搭上一個好聽些的名頭。

身為丞相,張魁家財萬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可以捐官來得萬無一失,卻不想丢面子,非要在別人面前,将張瑤推上官位,占上一個理所應當。

宗族大過天,他是吃準了張烈。

“不行!”一個穿着豔俗的女人掙脫門口的侍衛進來,被門檻絆倒後,金釵落了一地,她也沒時間撿,跪走到丞相面前,拉着他的褲腳,磕頭說道,“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您可不能這麽做,烈兒十年寒窗苦讀,可就為了春闱放榜這一天。他同樣是您孫子,同樣可以為您、為張氏一族效力,您何苦舍近求遠,讓張瑤替了烈兒呢!”

張魁大怒,一腳踹開李氏,說道:“無知婦人!瑤兒是我嫡孫,嫡庶有別,瑤兒爬得高,更能為我們張氏一族效力,你懂什麽?來人!拖下去!”

“不行、不行啊丞相大人!您行行好,就讓烈兒這一次吧!烈兒什麽都不求,就為這春闱放榜這一日啊大人!大人!”李氏哭得妝都花了,讓張魁踹到胸口,喘不上氣來,一個勁兒磕頭。

門口的侍衛來了,扯着李氏的手臂,就要将人拖出去。

“停下。”張烈輕聲說了一句,見侍衛沒聽到,猛地喊了一聲,“我讓你停下!”

侍衛被張烈通紅的眼睛吓了一跳,手一松,李氏就如同打落的蝴蝶,摔落在地,眼睛望着高臺上的丞相,聲音沙啞地喊:“大人......您行行好......老爺、老爺,您疼疼烈兒吧。”

張烈閉上了眼,說:“張烈願意。”

張魁喜不自勝,猛地拍了把張文墨的肩膀,說道:“好!好好好!你生了個好兒子!哈哈哈!”

張文墨被他拍得後肩一疼,明明是他費盡一切想要得來的誇獎,卻覺得刺耳無比。

轟隆一聲巨響,外頭又下起了雨。

這梅雨季節就是如此,放榜這日也同樣下雨。

孫煜兒躺得好好的,突然起身,把外頭打瞌睡的小厮吓了一跳。他的頭發糊了一臉,就掙紮着往外跑,說:“放榜了!放榜了!”

小厮連忙将人扶住,說:“少爺,得中午呢!”

孫煜兒撩開頭發,“啧”了一聲嘟囔說:“原來是夢。”

躺在床上怎麽着都睡不着,孫煜兒翻來覆去的,好不容易有一些睡意,又夢到了放榜,幹脆苦着一張臉坐起來。

小厮伺候他洗漱,看着他這一身白嫩的皮肉,心想這人比人還真是氣死人。孫煜兒是胖了些,但養得一身的白皙皮肉。

小臉蛋圓嘟嘟的,手臂上的肉都特別軟乎。跟個小福娃一樣,讓人看了就新生歡喜。

收拾好這一切,孫煜兒在自己院子裏這兒轉轉,那兒溜溜。小厮從外頭回來,說道:“爺......不知道怎麽的,張府大門關得死死的,奴才向護院打聽,說是這幾日感染了風寒,都沒出門呢。”

孫煜兒瞪大了眼,說:“可今日是放榜之日啊,再風寒也不能不去看榜吧?”

小厮哪兒知道這些,搖搖頭示意自己不懂。

孫煜兒皺起了眉毛,說:“沒事兒。我替張烈看去!”

放榜的地方人員衆多,孫煜兒看着人群,也想跟着進去擠,讓小厮給攔住了。

放榜的人一來,周圍就傳來各式各樣的呼聲。

孫煜兒探頭探腦,這兒動動那兒動動,就想從那些縫隙中看到有沒有張烈的名字。

小厮并不識字,眯着眼往榜上看去,只認出一個“張”字。

周圍人很多,把孫煜兒擠到了外圍,鞋子都差點擠掉了。他只能撿着自己的鞋退出來,把發帶扯緊些,怪自己平日不愛喝牛乳,腿到用時方恨短。

“不愧是丞相的孫子,上了榜呢。”

“那還是差些,我記得張丞相可是一甲中的!”

小厮聽到讨論,認定了那“張”就是張烈,費力地從人群中擠出來,帶着笑意湊上來,喊道:“恭喜少爺賀喜少爺!上頭有張公子的名字!”

孫煜兒笑眯了眼,說:“走!我們回去!”

這轎夫今日可是勞累得很,大清早就給叫來孫府門口候着。送去放榜,又送了回來。那小少爺激動得直踹轎門,惹得轎夫們叫苦不疊,穩着轎子,生怕把裏頭人給摔了。

到了張府,不等人通傳,孫煜兒就上前拍門,說道:“張烈!張烈!我是煜兒!”

門不給開,孫煜兒跳了幾步,被護院攔住。

“我想找張烈,我是隔壁孫府的孫煜兒,你們見過的。”

護院們自然見過,只是二少爺老早就給了消息,誰都可以進,就孫煜兒可不行。他們雖然不願意得罪戶部尚書的兒子,但也不敢得罪自己頂頭的主子。

“孫少爺,您回去吧。二少爺他......身體實在是不行,大夫說得好些日子才能好,唯恐傳染給您。”

“我又不介意!”孫煜兒說着,又扒開人往裏頭看。

“孫少爺!孫少爺!別為難小的們了。”

孫煜兒抿着唇,輕哼一聲,甩臉走了。

“我這一大清早地替他看榜,一口熱茶沒給喝,還閉門謝客。”

人走了,護院松了一口氣,打開門。

張烈喘着粗氣,癱坐在石凳上臉色慘白,護院吓了一跳,連忙上前扶起來,喊道:“來人!來人!二少爺暈了!”

作者有話說:

勿慌!穩住!我們不會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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