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院子裏格外安靜,只能聽到文樂沉重的呼吸聲

老夫人嘆氣,看着院中緊咬着牙,眼睛通紅的文樂,說道:“傅骁玉已經領完罰了,皇上不知道他已經搬鎮國府,差人送回去了傅府。皇上谕旨,明日開始,學子去群英殿參加皇上出題‘策論’,當場閱卷,擇優殿試。”

文樂身形一抖,躬身對着老夫人鞠躬。

老夫人上前,看到他埋着頭行禮,身前的鵝卵石滴滴水漬。心軟地将人摟在身前,拍了拍後背。

他家最小的孫子,文樂。

當初取名時,兒媳躺在床上,氣息微弱地說,就叫樂兒,要他一輩子快樂、高興。

嫡長子文钺年少就送去了祖君旁,每日與那匈奴纏鬥。兒媳沒見過自己大兒子幾面,就為了鎮國府的榮耀。

這小兒子,是她費勁血力生下來的。當着老夫人取名,不允許任何人置喙,這是她的小兒子,頂着鎮國府嫡孫的由頭,但他不履行任何鎮國府的責任。

如若文钺是鎮國府的驕傲,她就要文樂做鎮國府最後的淨土。

只是沒曾想,文樂還是掉入官家複雜的沼澤之中。

他的祖君千方百計替他周旋,甚至求到一個忘年交的小輩那兒,只望護住文樂,卻不料因為這忘年交,文樂只怕再無忠君之心。

文樂吸了吸鼻子,擡頭看了眼老夫人,說:“您歇着吧,我、我看看他去。”

老夫人看看他通紅的鼻子,對紫琳說:“去把庫房裏的名貴藥材都收收,差人送去傅府,叫人看好了,別被那不長眼的繼室卯去了我鎮國府的東西。”

“紫琳知道,直接送去傅老夫人那兒,絕不讓那繼室操上半點心。”

金林城中新貴傅骁玉讓皇帝打了板子了!

整個南朝一下就傳遍了,問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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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沒注意到國子監老鼠為患,讓老鼠把春闱考卷給毀了個遍。

這些消息傅澈也聽聞了,宮中來人将周身是血的哥哥送回屋裏,傅澈就沒安下心過。

她看着大夫進進出出,帶血的紗布在她面前晃了又晃。

傅澈自小堅強,卻還是撐不住身子,被盒盒扶着坐到了石桌前。

屋子裏沒有一個人敢說話,公公還等着大夫看病回宮禀報消息呢,站着摸自己的浮塵,一點表情都露不出來。

伴君如伴虎,今日新貴就可成為明日的罪臣。

傅骁玉行事向來不羁,打在皇上想積攢自己勢力的當頭,動了春闱的卷子,也和該他受這罰。

傅澈緩了一陣,扶着桌子站起來,撐着笑意說道:“公公辛苦,您坐着歇歇晌,家兄不愛樹,這日頭直挺挺往下打,可也折磨人呢。”

蔣玉聽到這話,打量了傅澈一眼,笑道:“傅小姐的話在理,您請。”

兩人坐在石桌下,傅澈親自倒了一杯茶,蔣玉接過,喝了一口後,咂摸着舌尖上的茶香,說道:“若是令兄醒了,就說奴才有句話想托付他。這人啊,年輕氣盛,切莫替人出頭。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傅澈斟茶,讓茶水燙着了手指。見到公公的眼神掃過來,她忙不疊地收緊衣袖,遮住燙得通紅的手指。

一旁的盒盒見傅澈看了她一眼,乖順地上前,聽傅澈吩咐說:“家兄不愛喝茶,公公若是喜歡這茶葉便拿回去一些,也省得沒有懂得賞識的人,平白浪費了這茶香。”

正說着話,大夫從屋裏出來。

傅澈也難以維系自己大家小姐的名號,提着裙擺上前,問:“我哥如何了?”

蔣玉并未起身,接過盒盒遞來的茶盒,看着傅澈心想,這傅家雖說繼室不慈,卻有兩個好兒女。

和大夫上了馬車,蔣玉打開茶盒。茶餅只有薄薄一塊,掀開茶香四溢的茶餅,底下竟然鋪着金磚,略微一數,竟有二十塊。

蔣玉拿出一塊金磚遞給大夫,問:“想好一會兒怎麽跟皇上說了嗎?”

大夫抖着手接過,說道:“皮開肉綻,虛得養身數月。”

蔣玉笑了下,摸着自己的浮塵,不再多言。

傅澈進了屋,裏頭還帶着藥味。

她眼睛通紅,不敢上前,隔了好一陣才往前幾步。

傅骁玉趴在床上,說:“怎麽的,不認識哥哥了?”

臉色蒼白,卻還是那副運籌帷幄的模樣。

傅澈跪坐在床邊,忍了好一陣才把那淚意忍下去,說:“哥哥放心,蔣公公那兒我打點過了。還好你提前準備,這打板子的人與盛夏有關系,不然這三十個板子下去,可真得傷着你筋骨。”

傅骁玉看她的模樣,心想當初的小丫頭片子,如今也能拿得出手了。

“哥哥不疼,還能在床上歇數月陪陪澈兒,澈兒不開心?”

傅澈瞪他一眼,說:“我看哥哥是想餘點時間陪陪嫂子才是。”

被拆穿的傅骁玉也不生氣,托着腮幫子說:“我這事兒辦得并不幹淨,有利益糾葛的人多查查就能發現貓膩。張丞相入朝多年,張瑤卻不堪大用。春闱考卷盡數被毀,殿試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他不敢再作弊,只得讓有真才實學的張烈親自前往,等張烈在皇帝面前露了臉,張丞相想做手腳也做不得了。”

“是,查出有貓膩也是你做的,跟張烈關系尤好的孫煜兒和文樂可是大清早騎着馬出城門了,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動了春闱考卷。張丞相要找事兒,也會朝着你去。”傅澈說着,嘆了口氣,“出世入世,不樹敵就算站穩腳跟。”

傅骁玉看着傅澈緊皺的雙眉,伸手替她抹平,說道:“是時候把你嫁出去了,讓你操心操心自己夫家,免得一條到晚叨叨我。”

傅澈瞪他,剛想說什麽,外頭就響起盒盒那做作地高聲。

“繼夫人好!”

吳茉香聽到盒盒這般喊她,臉色變了又變。染着鳳仙花汁液的紅指甲捏緊了手帕,卻又強迫自己放松下來。

盒盒是傅骁玉手下能人,她若是動了,不讨好不說,還容易惹自己一身的騷。

吳茉香沒搭理她,任丫鬟扶着進了院門。

盒盒剛這大嗓門一喊,裏頭的人應當聽到了。

果不其然,吳茉香進屋後,傅澈已經不再跟哥哥撒嬌,坐在床下,轉而坐到桌前,俨然已經鑽回了她那副大小姐的面具裏。

“澈兒給繼夫人請安。”傅澈行完禮,起身說道,“哥哥身體不便,繼夫人莫怪。”

吳茉香擺擺手,手上的首飾随着動作傳出叮鈴的碰撞聲,說道:“不礙事兒,歇着吧。”

傅骁玉回府的事兒,她第一時間知道。

大夫一走,就差人緊跟在後頭,多方打聽消息,聽說那大夫跟皇上說,這傅骁玉身體不錯,可畢竟是文人,三十個大板打下去,恐傷了筋骨。

皇上盛怒,大罵庸醫,直接摘了那大夫的腦袋。

有這麽一茬,吳茉香就篤定了,傅家嫡子廢了。

她的兒子,她的女兒,頂了那麽多年庶出的名號,她一定要摘掉那些個庶出牌子。

吳茉香打量着床上的傅骁玉,他臉色蒼白,額間盡是汗珠,整個人沒了往日那些精神氣。哪怕後頭傅骁玉能站起來,他這副樣子,也夠讓吳茉香笑上幾日的了。

“骁玉身體好些了沒?可要再請大夫?”

傅骁玉看着吳茉香,笑着說:“勞您挂心了,伴君如伴虎,棋差一招傷着自個兒,也是料不到的。”

話裏話外竟不似往日那般夾槍帶棒。

吳茉香心裏一喜,若是傅骁玉沒廢,他何苦與我周旋。

與鎮國府有婚約如何,鎮國府不見得願意自己嫡孫娶這麽個廢人。

吳茉香越想越高興,心裏積攢已久的怒氣也消散不少,扶了扶自己的步搖,說道:“這是哪兒的話,也是想你好好的。做兒女的,總歸是難以知曉做父母的的心。雖說咱們母子名號喊着,但你也知道,你娘親是我親姐姐,就是看在她的面上,我也不會待你不好。”

傅骁玉臉色一寒,差點咬碎一口銀牙。

她還敢提自己的娘?

傅骁玉的娘重病之時,剛沒了胎,心情郁悶,眼看着撒手人寰,她不知怎麽的突然要親自為傅盛選妻,就是想着要找一個她看得過眼的,好好照顧自己的兒子。

娘家傳來消息,說是妹妹願意嫁。

傅骁玉的娘還惦記着姊妹之情,差人回絕,誰知卻落得個不讓丈夫娶妻,善妒的名聲。

金林城到處都在傳,說她善妒。她只是不想自己妹妹嫁過來而已,她若是死了,這吳茉香就是繼室,若是沒死,她嫁過來就是妾。

無論哪個,都不應該她受着。

傅骁玉的娘是養在深宅大院的,天生溫柔,以丈夫兒女為天。本就重病,被這些雜事兒壓着,更是心境郁結,沒了命。

吳茉香大搖大擺地嫁過來,哪兒有半點替自己姐姐守家的意思。

現如今,她竟然還敢提自己的娘?

她就不怕午夜夢回,自己娘親入了她的夢,質問她為何對自己的親侄兒如此不喜嗎?

傅骁玉氣得喉頭微甜,一旁的傅澈擋在吳茉香前頭,說道:“繼夫人,哥哥身體不适,等改日身體好了,再前去給您請安。”

吳茉香收回探究的眼神,輕哼一聲,說:“身體好了?我能等到那天嗎?”

傅澈眼睛一下就紅了,氣得直喘氣說道:“繼夫人這是什麽話?!我哥天生有福報,就是閻王爺要抓人,也是抓那些惡毒心狠的人!”

吳茉香哪兒會聽不出來傅澈是在說她呢,擡起手對着她的臉就是一巴掌。

盒盒作為仆人沒資格進屋子裏,站在門口,聽到一聲清脆的巴掌響,一個竄步躲開吳茉香的丫頭,就往裏頭跑,擋住了吳茉香的第二個巴掌。

“澈兒!”傅骁玉雙目通紅,喊了一聲,積攢過頭的郁氣使得他吐出一口血來。

作者有話說:

文樂:莫慌,我提着刀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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