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油茶

屋子裏落針可聞,安靜得不行。

這話轉得夠快,不夠高明。

文樂垂眸,随即走向沙盤前,說道:“休養生息自然是暫時的,匈奴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狼崽子,要打就得打服。之前邊關側方的偷襲想來你們也清楚,既然匈奴能大老遠繞來側方襲擊,我們也可如法炮制。”

許弋江暗道文樂紙上談兵,說道:“匈奴的住處可與咱們南朝不同,放牧要時刻變換地界,他們已經有了自己遷徙的資本,連常駐的地方我們都不知道,如何偷襲?”

“兵營可變,糧草不可變。”文樂輕聲說,“咱們的糧草在倉庫中,動不得。他們的搶去的牛羊可是随時随地都跟着營地變化,牧民養的獵狗幫助放牛放羊,追蹤這些牛馬不在話下。他們随處遷徙,既是優勢,也是劣勢。咱們追着那牛羊打,看他們是要吃的,還是要活着。”

鎮國将軍坐在上位,不怒自威,聞言端起茶杯,遮住了自己嘴角的笑意。

許弋江自然知道文樂口中的辦法漏洞百出,可他也不得不感嘆對方這個計策的新,兵書萬卷,陣法也是常年不曾推陳出新的。

那群匈奴賊子就像是地鼠一般,打了就隐秘起來,不打又出來叫嚣,能力不大卻屬實煩人。

若真能追蹤到對方牛羊,從而找到兵營所在地,直搗黃龍的話,只怕匈奴會元氣大傷。

文樂只提意見,可不管這事兒能不能成。

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文樂有些餓了,看着桌上的茶漬不再多說。

若是傅骁玉在,鐵定随身給他帶些吃食,可這兒別說伺候他的了,連思竹都得每日與洛桑去巡邏,哪兒有人細心照顧他。

文樂想着想着,又惦記起了沒有消息的文钺。

文钺不是神,那種情況之下,要脫身确實困難。

可文樂總覺得,他的哥哥不會這麽容易就死在戰場上。

想着文钺,文樂出了神,被鎮國将軍逮了個正着,一腳踹出大營。

今日不該思竹巡邏,文樂騎着毛毛往城裏走去。他十一二就回了金林,那會兒還是小孩兒。如今長大了回了邊關,這地方将領就跟韭菜似的,一茬接着一茬長,他百夫長的名號老早就被百姓忘了。

買了個牛肉饸饹,一邊吃一邊看邊關的風土人情。

風吹,沙子能把臉都糊住。

文樂吃完牛肉饸饹就風沙,把大毛毛給了小厮牽着,自己進了院宅。

洛桑在院子裏打拳,十分威武,脖子上挂了個狼牙,那是他們仨的榮譽。

“思竹呢?”

洛桑把自己胡子掀起來擦脖頸處的汗,說道:“我哪兒知道去。”

文樂看着沒什麽興致,往搖椅上一躺,整個人都蔫兒了。

洛桑搬了個板凳坐他旁邊,問:“......你那媳婦兒,展開說說?”

文樂半阖着眼睛,默不作聲地翻了個身。

洛桑一個跨步就坐對面去了,非得和文樂面對面交流,說道:“哥還沒成親呢,你做弟弟的分享分享經驗怎麽了?”

“你出去掃聽掃聽,誰夠格喊鎮國府嫡孫弟弟?”

洛桑想想,還真是這個理,賟着臉湊上去,改了話頭說道:“哥哥,真不給小弟說說?”

本就惦記着金林的寶貝疙瘩,還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越發想得疼。

文樂被煩得坐起了身,問:“你是不是盡想着娶妻呢?”

洛桑嘿嘿地笑了,說:“我哥去世這麽久了,我也在兵營混出了小名堂。現在戰事吃緊,我想着還是早些娶妻,給咱家裏留個後。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那老娘年紀大了,為我成天提心吊膽的,有個家我也有惦記了,我娘也放得下心。”

文樂抿着唇又躺了下去,回憶了一番,說道:“成親就像是......自己多了一副軀體。吃飯想着自己另一副軀體有沒有吃,睡覺想着有沒有好好睡覺,天涼了惦記他添衣,天熱了憂心他中暑。”

“這麽麻煩呢?”洛桑摸摸胡子,說道,“那你跟你夫人分隔兩地,豈不是想得厲害?”

文樂踹他一腳,罵道:“知道我想得厲害就別特麽招我細琢磨!滾蛋!”

洛桑借着力溜了,心想以前他們仨,屬思竹的心最細,現在文樂娶了妻也不遑多讓。

太陽曬得人及其困倦,文樂晃着搖着就睡了過去。

天色剛暗,號角就吹響了。

文樂猛地起身,毛毛都沒帶上,使着輕功就往兵營趕。

戰士集結成隊,黃沙被風吹得亂飛,只能瞧見遠遠地如山一般成群的匈奴與馬匹。

鎮國将軍坐鎮,聽着對面匈奴亂罵,聲音洪亮如鐘,說道:“聽不懂犬吠,想要南朝的地,先學了南朝的話再說吧。”

那邊吵鬧聲不斷,匈奴将軍阿斯在人群中看了幾眼,突然笑了,用了南朝的話說道:“鎮國府少将軍文樂何在?”

作為右翼軍的文樂挑眉,心想怎麽還有自己的事兒。

思竹把馬往前方擋了擋,遮住文樂大半張臉。

“本将軍今日,就是來拿少将軍文樂的頭的。”阿斯大言不慚地說道。

之前那場偷襲,他們終于回過味兒來了,這次的矛頭就是對準了那少将軍文樂,狡猾的南朝人。

鎮國将軍愣是給氣笑了,拿起銀槍,回道:“想拿我乖孫孫的命,得看看你的本事。”

阿斯手裏把玩着一把弩箭,說:“本将軍既已取了文钺的命,自然可以取得文樂的命。聽說你只有兩個孫子,不知道這兩個孫子都在草原上殁了,你這銀槍該傳與何人?”

鎮國将軍心一顫,卻是第一時間望向了右翼軍的文樂。

果不其然,提起了自己的哥哥,文樂雙目通紅,推開思竹便往前沖去。

鎮國将軍松開缰繩,大喊:“戰!”

文樂如同入了水的蛟龍,馬兒在鐵騎中穿梭,他的目标極其明确,就是為了那阿斯的命。

夜色将至,血液在月光襯托下不像是紅色,像是黑色。撒在黃沙處,濺起灰塵。蜥蜴和蛇都已被馬匹的踏步聲激得縮回了自己的巢穴,厮殺聲不絕于耳。

文樂輕功較好,并不給敵軍碰到自己的機會。

阿斯不躲不讓,坐在戰馬上,仿佛等着文樂過去一般。

踩着戰馬的頭,文樂一腳往阿斯胸膛上踹。他的銀槍是近攻,隔遠了只能躲,一點反擊之力都無。

阿斯向後一躲,一匕首劃在自己戰馬的肚子上。

戰馬嘶吼着,将兩人都甩下了地。

或許是把戰馬的肚子捅豁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阿斯在月色中看着文樂的眼睛,都說匈奴是草原母親喂不熟的狼,他倒是覺着這鎮國府的少将軍也差不多。

眼睛比那狼崽子還要亮。

兩人迅速交手,文樂的銀槍不及他祖君出神入化,但也是從小練到大的,一勾一刺,準頭和力度都不小,把阿斯揍得直往後躲。

鞭子直直地揮向文樂的脖子,文樂躲閃不及,只能往上跳。那鞭子落在了自己的鎖骨處,只一下就讓文樂喘不上氣,胸口火辣辣的疼。

阿斯鞭子不停,一邊往後躲,一邊說道:“文樂,你可知你與你哥最像的地方在哪兒?”

文樂抿着唇不說話,銀槍裹住阿斯的鞭子往前一拉,踩住其中的一部分,銀槍劃過,那鞭子就讓槍頭直接斬斷。

“你們最像的地方,就是一樣的冒進。”

阿斯往後退,文樂往前趕,不消一會兒功夫,就已經到了敵營深處。

文樂擡頭,就瞧見周邊圍着密密麻麻的匈奴士兵。

阿斯把破裂的鞭子一丢,說道:“文樂,來草原做做客吧。”

四周不知何時已經布滿了弩箭手,箭頭直指文樂的脖子。

文樂把銀槍往地上一插,身後就湊上來人将他用繩子裹得嚴嚴實實的。

阿斯滿意地看着地上的文樂,用匈奴話說道:“我還以為鎮國府的人,應當英烈至極,咬舌自盡也不受匈奴俘虜呢。”

哄笑聲不斷。

文樂感受着四肢被繩子捆綁住的緊迫感,用匈奴話回到:“那說明你也不如你想象中那般了解鎮國府。”

阿斯笑意一僵,輕哼一聲,讓手下将文樂帶走。

匈奴來得快去得也快,刻意對文樂形成包圍之勢,不管外部如何被南朝追着喊着打。

一場戰役下來,匈奴死傷近萬,就為了擄走文樂。

鎮國将軍臉色臭得如同活吃了一只老鼠。

兵營裏十分安靜,連斟茶的小兵都不敢動作,沒人敢在這會兒觸鎮國将軍的黴頭。

油茶冒着熱乎乎的水蒸氣,鎮國将軍端着喝了一口,指着眼珠子一直在瘋狂轉的思竹說道:“你少爺到底有個什麽計謀,說來聽聽?”

文樂與文钺不同,向來不是個愛出風頭的性子。

以匈奴那點話,根本不足以激得他直沖敵營。

思竹原本想打着哈哈,把事情混過去,瞧着帳篷裏七八雙眼睛死盯着自己,還是敗下陣來,乖乖跪在前頭,說:“二少爺還惦記着大少爺的事兒,說.......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在場的人清楚地看到了鎮國府将軍額頭的青筋爆了起來。

“那他若是在裏頭出點事兒,他指望我們怎麽救他?”

思竹看了看自家老爺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少爺說、說他給你們說過了。”

以牧民的獵狗追蹤匈奴牛羊,能摸到對方的大本營,一鍋端的同時,順帶着救救他,一舉兩得,一石二鳥。

鎮國将軍把熱騰騰的油茶往思竹旁邊一丢,破裂的茶碗聲把帳篷中的衆人都吓了一大跳。

思竹哪兒還敢說話,忘了将軍稱謂,磕了個頭說道:“老爺息怒!”

作者有話說:

文樂樂要搞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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