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烤羊腿

說起鎮國府,還真是厲害。

在南朝吧,文帝怕功高蓋主,又怕掀竿而起,把鎮國府置于一個又榮耀又尴尬的位置。

都與匈奴世世代代鬥了這麽多年了,難得被俘虜一次,竟然還是住了個單獨的帳篷。

文樂手上挂着鐵鐐铐,一根棍子穿過那鐵料跨挂在兩邊。他整個人必須得踮着腳站,不然就跟挂家裏那臘肉似的,風一吹就晃悠。

啧,不跟別的俘虜關在一起,他很難去找自己哥哥啊。

文樂心裏暗罵,四下打量着。

不一會兒,進來一個匈奴頭子。那人的胡子快遮住自己半張臉了,仔細一看,發現那人竟只有一只手。

文樂細琢磨一番,想起這人是那回偷襲的頭目。原本思竹還想一箭要了他的命,自己攔了下來,想着再給匈奴軍營裏攪和攪和。

那人叫烏孫烈,半個胳膊空蕩蕩的,袖管紮在腰間。他手裏拿着一根長鞭,上頭還帶着森然的血跡,不知道用了多少年。

文樂看着那長鞭,心裏還想着,這匈奴常年放牧就是不一樣啊,每個人都耍得一手好鞭。

還沒想完呢,那帶着倒刺的鞭子就朝着自己身上招呼過去。

嘶——

真他娘的疼。

文樂猛地垂下頭來,狠咬了一口牙。

烏孫烈看着對方一瞬爆開的衣領,以及上頭遮掩不住的血跡,心情好了不少,笑着說:“上頭給了我一個任務,要讓我從你嘴裏套出邊關遠城的軍事部署圖。”

說完一鞭子又抽了上去。

這一鞭抽到了文樂的側肋,文樂只覺肋下一陣火辣,随之而來的才是疼痛。

古人說皮開肉綻,這會兒體會得剛好。

文樂頭上都是冒出的冷汗,汗液滲到了傷口裏,更是疼痛異常。

烏孫烈這才把剩下的話說完:“不過我與你有私仇,文钺與你死了,鎮國府就倒了,什麽軍事部署圖,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

文樂擡起頭看他,啞着聲音說了句什麽。

烏孫烈舉着鞭子,先是抽了他一下,才冷笑着靠近,說:“你說什麽?”

文樂虛弱得很,費力地看了他一眼。

烏孫烈四下看了眼,再往前半步,俯身側耳。

文樂輕聲說道:“你臉上那麽多胡子,是為了遮醜嗎?”

“你!”

鞭子高舉,正要落下之時,帳篷被人掀開。

文樂把着欄杆,利用自己的腰腹力量往旁邊側了一下。鞭子扇到帳篷上,竟是直接将帳篷的牛皮扇破了。

阿斯看着文樂的身體,皺眉問:“問出什麽了?”

烏孫烈氣得面色鐵青,回道:“嘴嚴實,尚未問出。”

文樂喘着粗氣,說道:“诶!我年紀小還想多活兩年呢,有什麽事兒不能好好商量嗎?非得動手動腳的。”

“問你你會說?”

“你要問啥都不告訴我,我怎麽說。真當我是觀星苑那群人,能視人心嗎?”

阿斯抿着唇,看向一旁的烏孫烈說:“軍事部署圖?”

文樂剛剛動了一大的,現在挂在欄杆上晃蕩來晃蕩去,接話道:“将軍我給您透個實底兒,我和這位将士在戰場上見過,有仇,他前來報仇也是應當。可他這一進來二話不說就抽了我好幾下狠的,可見他進這帳篷第一想着的是報自己私仇,而非軍營。”

烏孫烈哪兒會文樂這些狡辯,偏偏對方半真半假地摻着說,他還無力反駁。

阿斯擡腳一踹,将烏孫烈直接踹到了旁邊,木桌子砰地一聲碎裂。

文樂也跟着腰腹疼了一瞬,不敢亂晃蕩了,抿着薄唇眨眨眼。

阿斯收了腿,看着一旁的文樂,說道:“如此,少将軍可否将軍事部署圖告知?”

文樂瞪着他那大眼睛,說道:“自是願意,可我這吊着又餓着,身上還受着傷,腦子突然就曠得厲害。”

阿斯向後招招手,那些個将士就上前,将文樂放了下來。

吊了大半日,文樂手都快斷了,坐地上緩了一陣。

阿斯臨出門看了文樂一眼,說:“烏孫烈,守着少将軍,确保将軍能夠在明日傍晚前将軍事部署圖想起來,如若不能......新仇舊怨,你就并着報了吧。”

烏孫烈捂着胸口,慘白着臉點頭,目光往文樂一掃,如同狼一樣森然的恨意。

文樂靠着帳篷坐着,見烏孫烈的模樣,勾着唇一笑。

看什麽看,看瞎了眼我也比你俊。

“诶我說,聽說你們這兒的烤羊腿一絕,給我來一個?”

烏孫烈大罵:“厚顏無恥!當心爺的鞭子抽你一個皮開肉綻!”

文樂“啊呀”叫喚一聲,把筆往桌上一丢,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說道:“沒吃飯手好軟,什麽圖都畫不出來!”

烏孫烈臉色黑得不行,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的,踢了文樂一腳後往外罵罵咧咧地走去。

文樂就勢一滾,等到帳篷裏沒動靜後,才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口。

匈奴的鞭子屬實厲害,這一道道的,傷口都裂開了,還真應了那烏孫烈說的“皮開肉綻”。

文樂拿着櫃子裏的烈酒出來,用帕子沾濕後,将傷口清理了一番,随後利索綁上。

酒觸碰到深可見骨的傷口,痛也像是滲到骨子裏似的。

處理完身上的傷,文樂出了一身的冷汗,靠在牛皮帳面緩了一陣。

他靠的位置旁邊就是一整副野狼的皮,腦袋活割了下來,眼珠子已經沒了,用綠寶石嵌在上頭,更顯瘆人。

文樂湊近瞧,那狼皮底下有一個若有若無的飛镖印子。

似近日射上去的,劃痕還新。

外頭傳來響動聲,文樂連忙坐在地上,咬着筆頭看向來人。

烏孫烈先一步進來,身後跟着兩位妙齡少女,穿着顏色豔麗的長袍,額上戴着瑪瑙發飾。

烤羊腿放到了桌面上,文樂餓得夠嗆,眼瞧着烏孫烈坐在他身旁,拉着其中一位少女親昵起來。

文樂目不斜視,專心吃着自己的烤羊腿。

阿斯怕他玲珑七竅心,想方設法往外跑,連把小匕首都不敢給他。

文樂也不嫌丢人,抓着羊腿,一點也沒有在鎮國府那小少爺的精細模樣。

一口肉一口酒,這羊羔肉确實不同,比起那長成的肉羊,就指甲蓋兒那麽大的羊膻味,吃着剛好,噴香噴香的,油和汁水弄得滿手指都是。

文樂吃完打了個飽隔兒,拿着衣袖擺将手上的油擦了個幹淨。

他的衣服破破爛爛的,用來包紮傷口又用來擦手,就沒點幹淨地方。

一旁的烏孫烈看着他露出來的手臂,帶着青年特有的線條,十分漂亮。順着手臂往上,是個銀色的臂環。

那是镂空的,十分精妙絕倫的工藝。上頭是桔子的圖樣,藤蔓攀爬,長出的顆顆果實用了各色寶石嵌上。金林有個說法,桔子同吉,小孩兒戴不得松鶴、麒麟,怕折人福氣,就拿桔子做底,看着讨喜也寓意吉祥平安。

烏孫烈的手一伸上來,文樂就往旁躲,不料自己身體微恙,沒躲得過,愣是讓那人摘了臂環去。

“怎麽?烏孫将軍還有奪人物的喜好?”

烏孫烈把玩着臂環,笑着往懷裏一揣,說道:“我們匈奴一族一直是從馬背上生活的,争奪食物,争奪土地,争奪女人,怎麽?對你南朝人來說,很新鮮?”

文樂冷眼看着他,勾着唇一笑,将幹涸的筆墨抿在唇間。嘴唇立刻染上一絲墨色,他拿着筆往空白的紙張上畫,說道:“有些物件兒貴重,命薄的人可壓不住。”

手臂上難得的空。

烏孫烈飲酒作樂,文樂依舊畫着他的軍事部署圖。

外頭吵嚷着練兵,烏孫烈也不再繼續喝酒,攬着那少女出去。到了外頭,烏孫烈看着密閉嚴實的簾子,說道:“看好咱們的‘貴客’,我要一絲風都進不去,明白嗎?”

士兵行了禮,立刻将帳篷包裹得嚴嚴實實,五步一崗,還真是一絲風都進不去。

文樂聽着外頭的動靜,起身掀起簾子的一角往外看。

約莫兩眼,就将外頭密密麻麻的士兵瞧了個清楚。

要從這兒出去可算不得容易,更何況還不知道那該死的俘虜營在哪兒。現在受了傷,哪兒都不舒坦,救了文钺又如何,兩兄弟關一塊兒比現在更好?

文樂心裏思索着法子,正想着,突然帳篷頂落下一些沙塵,正好落在文樂發頂。

文樂往後一避,躲在了那帳篷裏的狼皮後面。

進來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整張臉都用黑色絲巾包裹着,看不清臉,甚至是男是女都瞧不清楚。

他的武功并不算低,落地就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一支镖就射往文樂所在的狼皮。

文樂踏着桌子角往旁邊後撤去,眯着眼瞧着那人,說:“哪家兄弟?”

那人動作一頓,拿着镖卻沒射出來,問:“南朝人?”

兩人之間的氣氛還在緊繃着,尚未緩解。外頭就傳來了烏孫烈的聲音,十分嚣張。

那人上前一步,手刀敲在文樂後頸處。

文樂只來得及一拳揍在他肚子上,便眼睛一黑,砰地一聲砸在地上。

風聲呼嘯,沙子将自己耳朵都堵了個遍。

文樂被黑色的罩紗包裹住,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好家夥,你偷人了?”

“......你這話就不太好聽了。”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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