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活下去

金子精縮成小小的一團，靠在牆角裏，像粒小金豆子，在漆黑一團中閃爍着一圈淡淡的金光。美得發光的小臉上嘴角揚起，瞳孔裏射出金色的亮，一眨不眨地盯着手裏的小說，正看得津津有味。

目光停留在書頁尾巴，她伸出纖細明亮的手指，繼續往後翻，卻翻了個寂寞。

她不甘心地把小嘴撅得像只小油壺。

這本小說是昨天有人進庫存金子的時候無意中掉落的，名字叫《鹹魚女主橫掃娛樂圈》。她辛辛苦苦修煉五百年，近日才終于修成人形。這是她成人後看的第一本小說。

人類的情情愛愛，她似懂非懂。不過她很喜歡善良優秀的女主米菀，更喜歡長得好看，遇事冷靜逆風翻盤的窦迎南。他們相親相愛，結婚生娃的日常，她可以再看一百頁！可惜小說結局卻只寫到窦迎南在演唱會跟米菀相擁相吻，關系公開就戛然而止。這讓她相當意難平。

手中的書翻過來，她仔細端詳着花花綠綠的封面。

一男一女半側着臉，缱绻相擁，閉眼親吻。

男子黑發微卷低垂，冷白額頭，發際線優美，中間形成個誘人的美人尖。鼻高唇薄，黑睫長如蝶翅，最醒目的是右眼尾上那一粒妖豔的黑色小淚痣。

她戳出右手指尖在那粒小淚痣上摸了摸，嘴角勾起，發出格格的笑聲。她最初還以為這是被弄髒的墨點呢，看了書才知道，這是男主窦迎南的特征。因為作者說，他的臉太過完美，需要這樣一個小小的污點來畫龍點睛。

對于人類的事情，她知之不多。為了盡可能地多吸取金氣，早日修煉成功，她五百年來，都藏身于各種藏得很深的金庫中。現在終于成功，她打算找個機會溜出金庫，吃喝玩樂，在人世間潇灑走一回。這本小說，倒是提前給她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讓她知道了不少有趣的東西，雖然好多東西她其實根本不懂，比方說手機、微博、抖音、電影、電視，汽車等等。

想了想，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再看一遍，以她超靈的悟性，說不定很快就能明白這些東西是什麽。

她再度翻開了第一頁。

“金紫晶死了。窦迎南接到這個消息時并沒太過放在心上。旗下一個不成氣的前藝人，聲名狼藉，濫賭欠債，自殺身亡，跟他又有什麽關系？可他萬萬沒想到，金紫晶臨死前留下一段視頻，聲淚俱下控訴他始亂終棄。”

這是小說的第一段。

看到這裏，金子精搖了搖頭，南南完全是被誣陷的。人雖說是萬物之靈，可讨厭的人類也真是多呢，像金紫晶這種人渣确實該死。

正要接着往下看，耳朵裏傳來“咔噠”一聲脆響，她一回頭，就見一縷光在黑暗中裂開。那光縫越裂越大，露出僅供一人出入的一個通道來。小金子精突然反應過來，這是有人要進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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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室內光明大放，晃得她眼前一黑。

完了，她根本來不及藏身！如果被發現，會不會被人類當做黃金大盜，把她關進監獄裏一輩子？！那她四處玩耍，吃喝玩樂的計劃豈不是徹底泡湯了？！

說時遲，那時快，她看了一眼手上的書本，眼神一亮。躲進書裏，不但能逃過一劫，說不定還能順便逃出金庫！她嘴唇微動，默念咒語，頓時身體一輕，化作一縷金光，嗖地藏了進去。

*****

小金子精覺得很神奇。

因為她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說話。

“病人心跳零……呼吸零……死亡時間X年x月x日下午三時三分。”

她好奇地睜開了眼睛，然後看到了一個神奇的世界。

頭頂上是一個大大的圓盤，盤子裏鑲了十二盞圓圓的燈，發出淡淡白白的光。

她旁邊圍着一群人。

每人都戴着薄薄的藍綠色帽子，嘴上圍着一塊奇怪的東西，只露出眉毛和眼睛。身上穿的衣服是藍綠的袍子，手上還蒙着怪異的白膜。

她好奇地轉着眼珠子，看向剛剛說話的人。

那是個女人，年紀不小，眼睛裏都是憔悴的血絲。女人手上拿着一塊長方形的板子，板子上夾着一疊白紙。剛才的話，就是這個女人在對旁邊的男人說的。

男人露出的眼睛也是十分無神。他搖了搖頭：“才二十六歲，她剛出道時，我還粉過她呢。一把好牌打到爛。可憐，死了連個收屍的親人都沒有。”

說完，他接過筆，在記錄紙上刷刷劃了幾筆。

小金子精好想問問他們這是在幹什麽。可是她又怕這是跟金庫一樣閑人免進的重地，胡亂闖入的人要被拉去關。

她只好繼續瞪着大眼睛，像平常在金庫裏偷窺那些人類一樣，閉緊嘴巴一動不動，一聲不吭，虔誠祈禱沒人會發現她的存在。

“我給她蓋上吧……”

那個女人說着，就使勁一拉她身上蓋着的一塊白布。

四目相對，她吓得連眼珠子都不敢錯一錯。

那女人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金紫晶，死不瞑目啊！”

說着，女人蒙着一層白薄膜的手，朝她的眼睛摸來。

小金子精吓得兩腿一蹬。什麽意思？她死了？她才剛剛修成人形，就死了？她不過是想藏在書裏，一會兒溜出去。這是怎麽了？她的咒語忙中出錯了？

她急得把頭往旁邊猛地一擺，躲開女人可怕的手。

“啊……”那女人臉孔扭曲，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大坨金塊，聲音驚恐萬狀毀天滅地，記錄板直接飛上了天花板！

“有鬼呀！”

這聲音實在太恐怖了！小金子精瑟瑟發抖，翕動小嘴，默念咒語，只想趕緊化作一道金光逃跑。可卻無比驚惶地發現……身體死沉死沉地，根本飄不起來。她好像被什麽東西鎖住了。

“哇……”

“哔……哔……哔……”

跟她的號啕相響呼應，室內各種機器突然間好像有了生命一樣，狂躁地發出一串亂糟糟的怪聲。

“事……事故，……故……障……！”剛剛簽了死亡通知單的醫生雖然雙腿發軟，表現卻還鎮定，彎腰撿起地上板子，“唰唰唰”，把剛才失誤的“罪證”撕成了碎片。

撕完罪證，他看看一旁跪的跪，坐的坐，全在地上口吐白沫的同事，覺得自己還真是個堅強的好同志：“一定是儀器故障，沒死，沒死，都，都起來，繼……繼續，呃，搶救。”

小金子精本來哭得正響亮，聽到這話，打了個嗝，頓住了。沒死，哦，她沒死，沒死就好！

她慶幸地拍拍胸口，觸感有異，怎麽軟綿綿高聳着兩團肉？這不是她的身體。

目光落在手上，枯瘦如柴，皮膚比床上的單子還要蒼白，手腕處一道長長的血痕，青紫一片，手背上還插着一個不知道是什麽的細管子，也不知道連到哪裏。

她自己的身體可是五百年修成的美麗金身，怎麽可能這麽殘破？

“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不受控制地逸出嗓子，聲音清脆，好像風中鈴響，完全不像她原來稚嫩的奶音。

小金子精吓得瑟瑟發抖。這不是她的聲音！

“你……你是誰？”她問。

“我是誰？真他媽的是個好問題！哈哈哈哈哈哈……我現在才他媽明白，原來我活在一本小說裏，還是個一章死的炮灰工具人！金紫晶呀金紫晶……你真的好可笑哦！”

小說？金紫晶？小金子精一愣，舉起左手，看着手腕上那道猙獰的傷痕，突然想起小說裏的情節——金紫晶割腕自殺。原來她穿到小說裏那個讨厭的金紫晶身上，被肉.體所困，難怪她化不了金光，逃不掉。

“你……別笑了！趕緊放開我！”她可不想跟這個又瘋又壞的女人一起死。

“你是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金紫晶反問。

“我是金子精！你快放開我！”

“哈哈哈哈哈……居然還有一個金紫晶呢。也好，我太累了，早就不想活了。這副身體送你。不過你最好記住……窦迎南是米菀的，你別在他身上浪費一絲一毫的感情！”

“我……我才不稀罕這破身體！你快放開我！”小金子精急得不行。南南是菀菀的，她能不知道？而且，她也不知道啥叫感情！

“瞧瞧，我這被嫌棄的工具人的一生，就這樣結束吧！願你平安長壽，替我好好活下去。”

“金紫晶！金紫晶！金紫晶！你快放開我！”小金子精急得跳下了床，用盡力氣朝四面八方狂喊。

然後，她手臂上針紮一痛，耳邊傳來七嘴八舌的議論。

“她瘋了！”

“抓住她！”

“快，輸安定！”

*****

渾身好像被抽了骨頭一樣癱軟，連眼皮子都支撐不住，人類的肉.體真是太破了，昏迷之前，金子精忍不住又嫌棄了一回。

昏睡了不知道多久，醒來時，目光所及不再是之前那奇奇怪怪的大燈。

天花板上也有燈，細長的一條，并沒開。四周卻十分明亮，還有些暖暖的橙紅。

她好奇地瞪圓了眼，黑黝黝的眼珠子靈活地順着光線看去，就看見一扇白窗。

光線從窗棂外灑進來，把窗前的人剪成一個挺拔優雅的影子。

她盯着這個背影看了半天，心裏默默翻過無數念頭。

想不到小說裏別有洞天，是另一番世界。雖然她覺得金紫晶還挺可憐的，人也不算太壞，還好意提醒她窦迎南是米菀的，還祝她平安長壽，可她雖然看上去像個人，其實并不是個人。她有不死金身，為什麽要過人類生老病死的低端生活？更何況，還是以金紫晶這麽差的身份？

想到這裏，她閉上眼睛，雙手合什，默默祈禱，希望咒語能夠有用，脫離這副殘軀。

*****

“醒了？！”她正念得起勁，耳邊突然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好像夜裏海浪沖擊着岩石，隐藏着看不見的危險。

她急忙睜眼，就看見一直背對她的男人已經轉過身來。

啊，老天爺呀，天下怎麽會有這樣好看的人！她這五百年來在各種金庫裏看到過的最好看的男男女女全加一起都不及他半分！

寬平的肩，瘦窄的腰，裹在一身黑色絲綢襯衫裏，袖口刺繡着精致的複古粉白小花，皮質背帶微微閃亮。同色修身長褲，兩腿筆直修長，黑色半靴。整個人低調奢華，氣質卓絕。

黑發微卷，額頭冷白，露出完美誘人的美人尖！

好眼熟啊！明明她沒見過，不然怎麽會不記得？

那男人上前一步，先前逆光造成的陰影消散，她看清了他的臉。

飛揚的濃眉下，一雙杏核眼略狹長，眼尾迤逦輕挑，一粒黑色淚痣格外醒目，魅惑性感，渾然天成，無論用什麽濃墨重彩來形容，都難描出其萬一的神采。

仿佛只消他輕輕一瞥，整個世界都願為他開山辟地，翻雲覆雨。

仿佛只要他微微一笑，全體女人都願為他磕生磕死，散盡家財。

那粒痣，那粒如此醒目特別的痣，不會有第二個人。

那封面是什麽爛畫手畫得喲，哪裏及他萬分之一的風采！

她激動難抑，聲音顫抖，大喊一聲：“南南？！”